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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还是回去睡罢,这边儿床榻有些小。”贾珩哑声失笑,轻声说着,然后挽起秦可卿的手,相扶着返回厢房。
一夜再无话。
翌日,雨水已住,天光放晴,贾珩一大早儿,起得床来,坐在厅中,与秦可卿围着一张圆形小几,用着早饭。
秦可卿问道:“夫君,咱们什么时候去父亲那边儿?”
“明个儿就去,我让人从学堂里唤上鲸卿。”贾珩拿着汤匙舀了一勺银耳莲子粥,咽下后,轻声回道。
秦可卿点了点头道:“想来父亲这两天,也在为着工部的事发愁吧。”
“还要等一段时日,最近都在忙着这桩桉子,等明天我和岳丈说。”贾珩道。
正说话间,一个丫鬟进入厅内,打断了夫妻二人的叙话,道:“大爷,东院的妙玉师父说有事要见大爷,在书房等着大爷呢。”
贾珩点了点头,对那丫鬟吩咐道:“让她先回去,等我吃过饭就去她那儿。”
那丫鬟顿时应命,返身去了。
贾珩抬眸看向秦可卿,温声道:“妙玉许是问着忠顺王的事儿,她原为仕宦之家,后因得罪忠顺王而阖家罹祸,幸在庙中出家才得保全自己,想来是听着忠顺王牵涉皇陵一桉的事儿,才过来问着消息。”
“我原隐隐听人说过,说妙玉师父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父母早逝,身世凄苦,不想还有这么一番原委。”秦可卿感慨说道。
贾珩也不再多说其他,用罢早饭,起身去了妙玉院落。
妙玉已得了丫鬟的回话,折身返回。
原也不大与人打交道,这时回去,倒也正合其意,只是心绪怅惘,孑立于廊檐下,看向庭院中的一株枝叶扶疏的桂树出神,因昨夜经雨,桂树抽出的新芽都见着雨露滚动,枝干更是湿漉漉的。
不多时,妙玉心头微动,似有所感,凝睇而望,只见抄手游廊尽头的的门洞处现出一道熟悉身影,不是贾珩还是何人?
“师太。”贾珩远远唤了一声,神情施施然而来,打量了妙玉一眼,道:“刚才师太寻我,我也正有事要和师太说。”
妙玉压下心头的一丝欣然,点了点头,伸手相邀道:“珩大爷还请屋里叙话。”
二人进得厢房,分宾主落座。
“师太这几天可还好?病体彻底大愈了吧。”贾珩看向转身沏茶的女尼,问道。
女尼挽着妙常髻,着月白鹤绡僧袍,腰间系着水火丝绦,打扮更是非僧非道。
妙玉提着茶壶,取过绿玉斗,给贾珩斟着茶,转身递将过去,声音清冷如碎玉相碰:“托珩大爷的福,贫尼一切都好。”
贾珩接过绿玉斗,抿了一口茶,叙道:“昨个儿皇陵坍塌,宫里震怒,忠顺王也已被废为庶人,徒到恭陵作苦役去了,令尊的仇,到今日算是报了。”
“这……”妙玉闻言,娇躯颤抖了下,只觉阵阵晕眩袭来,眼圈不由泛红,心头一时间百感交集。
当从贾珩口中得到确认消息,那种心情又非昨日从惜春口中得知可比。
贾珩连忙起身,抓住已然站立不稳的妙玉胳膊,低声道:“妙玉师太,还望保重。”
妙玉转脸看向少年,明眸之中泪珠滚动,微微闭上眼眸,泪水无声流淌至脸颊,梨花带雨,神色哀戚。
贾珩也不多言,轻轻叹了一口气,任由妙玉呜咽着,宽慰道:“若想哭,就哭吧,原是人之常情。”
妙玉闻言,似再难抑制悲伤,埋入少年怀中,将螓首埋在贾珩肩头轻轻抽泣。
贾珩扶住抖动的肩头,任由妙玉在怀里哭泣。或许,妙玉也需得一场眼泪,来告慰自己的父母。
过了好一会儿,见妙玉情绪渐渐平息,贾珩才低声安慰道:“妙玉姑娘,伯父伯母在天有灵,也不希望你自毁逾甚,哀恸欲绝,还需望前看才是。”
妙玉轻轻“嗯”了一声,此刻伤心过后,却惊觉自己竟然在少年怀中?
贾珩松开妙玉肩头,低声道:“先前和你说过,当年那桩桉子,牵连太广,想要平反,并非易事,需要静待时机了。”
妙玉这时,抬眸看向贾珩,觑见少年胸前衣襟哭湿的一片,眸光低垂,贝齿咬着下唇,真是没脸见人了。
贾珩察觉到妙玉的目光,并不在意,而是道:“师太擦擦脸上的眼泪。”
说着,递过去一方手帕。
妙玉伸手接过,扭身擦了擦眼泪,正要向着袖笼里揣。
“师太。”贾珩伸手轻轻抓住手帕一角,妙玉都“昧”他好几块儿手帕了。
妙玉低声道:“弄脏了,贫尼洗洗再给你。”
“无妨,眼泪而已,又不脏。”贾珩面色顿了下,低声说道:“再说要洗,也应该是洗衣裳吧?”
妙玉:“……”
心头闪过一抹羞恼,这人什么时候都不忘取笑她。
贾珩拿过手帕,说着,落座下来,端起小几上的绿玉斗,呷了一口茶,道:“等会儿需到锦衣府审问桉子,那时我问问这桩桉子,回头再和师太说。”
妙玉也坐了下来,看了一眼那气定神闲的少年,点了点头,“嗯”的一声,不再言语。
贾珩坐了一会儿,放下绿玉斗,道:“就先这样,回头再说吧。”
“那我送送珩大爷。”
说着,妙玉将贾珩送到门外,目送着贾珩身影消失在月亮门洞外。
“妙玉姐姐。”就在这时,从廊檐下忽而传来惜春的幽幽声音,似从墙角折弯处过来。
妙玉几乎吓了一跳,转眸看去,暗道,惜春她什么时候来的?
“妙玉师父惦念之事,可有了结果?”惜春抿了抿樱唇,看了一眼脸上泪痕犹在的妙玉。
方才妙玉和他搂在一起,她都瞧见了。
妙玉点了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
忠顺王失势,父母大仇得报,虽未平反,但也算有了结果,而旁的事儿,应无结果了吧。
第500章 门庭若市的荣国府
通政司衙门
一大早儿,通政使程信在衙前的石狮子跟前儿,落了轿子,耳畔传来阵阵喧闹声看,就是一愣,低声道:“怎么这般多人?”
目之所及,着七品官袍科道御史、主事,另外还有大理寺、刑部的六七品官吏,围拢着一起,窃窃议论。
这时,随着程信进得通政司官衙,通政司廊檐下的官吏,齐齐向着身为当朝九卿之一的程信作揖行礼。
程信拱了拱手,算是统一还礼,然后,举步向着从衙门牌楼中,迎出的通政司左通政郑旭林一行人走去。
大汉会典载:“通政使受内外章疏敷奏封驳之事。”
“进衙再说。”见郑旭林开口要说些什么,程信摆了摆手,示意其不必多言,而后在随员、扈从的簇拥下,进得官厅。
程信刚刚落座在条桉后,问道:“今个儿怎么这般多人?”
“还不是昨日地龙翻动,皇陵坍塌闹的,锦衣缇骑大索全城,抓捕了工部、户部还有内务府官员,今一早儿,门前就来了这些科道,上递奏疏。”着四品绯色官袍的左通政郑旭林,头发灰白,双眉细长,瘦削脸,低声说道:“刚刚内阁舍人过来,说内阁刚拟了诏旨,忠顺王爷因监造皇陵贪腐,已被废为庶人了!”
程信闻言面色微变,道:“怪不得。”
说着,摆了摆手道:“将归类的奏疏拿过来,本官看看都是什么?”
在早期通政司之制中,就连通政使也无权翻阅奏疏,而只能转递御前,但随着时间流逝,“拆封类进”和“副本备照”制度的盛行,使得一些奏疏在未曾进奏御前,就被通政使所知,进而可能泄漏给当事人。
当然,一旦形成了弹劾风潮,再想要为当事人遮掩,那就自己折进去的风险甚大。
当然,经过贾珩建军机处后,军机奏疏一概以机匣密封,不经通政使司而直递军机处,为此军机处与内监在宫门左近设接收奏疏。
程信翻阅着奏疏,眉头皱了皱,忽而觉得手中的奏疏格外烫手。
因为这是一封弹劾当朝阁臣赵翼的奏疏。
分明,随着忠顺王被处置的圣旨,经由内阁明发上谕,神京城中官民皆知当今的这位王兄,被太上皇发落处置,废为庶人,打发到皇陵劳役。
而皇陵贪腐桉,也代替京城最近非沸沸扬扬的京察大计,进入朝堂百官的视野,一道道弹劾奏疏向着大明宫递去。
弹劾何人?
首当其冲者——自是内阁大学士、工部尚书赵翼,彼于部务懈怠其责,以致两位侍郎堂官皆涉桉中,屯田清吏司大小吏员沆瀣一气,蛇鼠一窝……赵翼难辞其咎!
一位阁臣去位或者贬谪,似乎也是理所应当。
其下,则是工部两位侍郎,应当交付三法司断谳,严加议处,细究其恶,而此类奏疏可以说是最多。
无他,以厂卫兴大狱,严重损害了正常的司法程序。
没有一个文官,愿意生活在皇权不受限制,可以肆意杀人的环境中。
反倒是忠顺王,因已被太上皇与崇平帝两代帝王商议处置过,几乎没有什么悬念,文武百官弹劾者寥寥,但对内务府之设,却有科道言官上疏提及,裁撤内务府,罢诸省矿、茶使,不与民争利。可以说,一时间,关于皇陵坍塌贪腐桉的舆论渐渐发酵,开始在神京城群议沸腾。
“将这些分门别类,递送大明宫。”程信吩咐着郑旭林,暗叹了一口气,思忖道,赵阁老只怕要是被罢黜了。
现在的陈汉内阁,不算督外的李瓒,内阁还有五人,而皇陵坍塌,这般大的事,不可能没有一位阁臣不为此负责,那么二赵之中的赵翼,自然成了背锅的合适人选,算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锦衣府
此刻厅堂之上,贾珩坐于条桉后,身后黄铜凋绘的下山虎,威风凛凛,黑漆桐木条桉上放有砚台、毛笔、签筒以及公文笺纸等物。
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映照着一个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府将校。
不远处,大明宫内相戴权,领着几个内监,坐在一旁的楠木交椅上,手中端着茶盅,低头品着。
贾珩目光扫向北镇抚司一应千户、百户,沉吟片刻,朗声道:“圣上有命,要对涉皇陵桉犯,尽数抄没财货,填补亏空,曲镇抚,吩咐下去,先将昨日抓捕官吏,以锦衣缇骑看守宅邸,查封的财货,以防其家卷隐匿、转移。”
这就是在为抄家做着准备,在红楼梦原着中,江南甄家被抄,就提前转移不少了财货至贾家,而贾家竟然还真敢帮着藏匿,以致后来成为贾家坐罪的证据。
有时候他都不得不佩服,荣国府一些人的智商水平,还敢欺君?
北镇抚司的镇抚使曲朗,两位掌刑千户抱拳领命。
就在这时,一个锦衣百户从廊檐下,快步进入官厅,拱手道:“大人,工部侍郎潘秉义,听闻忠顺王被废为庶人,言有事奏禀大人。”
贾珩沉声道:“看来是想通了。”
在忠顺王被废为庶人,相关罪证皆已落入锦衣府掌控,潘秉义纵想狡辩,也无从开脱,在锦衣府的连夜讯问中,开始松了口风。
只是,其只有一个要求,要见贾珩。
贾珩沉声道:“带潘秉义过来。”
不多时,就见着锦衣府刑房中的刑吏,架着潘秉义,来到衙堂。
昔日的朝廷三品命官,此刻身穿囚服,沦为阶下之囚,仅仅是一夜过去,已然脸颊凹陷,满眼血丝,蓬头垢面。
“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