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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珩五问杨国昌,整容敛色,看向端坐金椅上的崇平帝,拱手拜道:“圣上,臣少不更事,蒙圣上不嫌臣鲁直,简拔于微末,臣不忍见得此尸位素餐之徒,如木雕泥塑,窃居庙堂,庸庸碌碌之辈,如恶虎凶豹,蒙蔽圣聪,臣诚惶诚恐,恭谨而拜,请罢其首辅之位。”
木雕泥塑,恶虎凶豹,虽有人身攻击之嫌,但御史言官还真就是这么骂人的。
毕竟,科道言官,连皇帝都敢骂。
“你……”
杨国昌脸色铁青,一口气上不过来,只觉眼前一黑。
“阁老……”在齐昆的惊呼声中,向一旁倒去。
杨国昌身形晃了晃,方得站稳身形,深深吸了一口气。
毕竟年纪大了。
韩癀见着这一幕,目光微凝,暗道一声可惜呐,若是直接骂死就好了。
然而杨国昌,只是喘不过气来,在齐昆的搀扶下平复好呼吸。
崇平帝看了一眼杨国昌,皱了皱眉,面色却出乎意料的平静,目光环视向众臣,冰冷的声音在殿中响起,说道:“诸卿,还有何言,尽可一并道来。”
嗯,此刻的天子,完全超脱事外,成了看戏之人。
不过,这也符合垂拱而治天下,广开言路的圣君典范。
而就在这时,左副都御史彭晔,面色阴沉似水,出班奏道:“圣上,贾云麾巧舌如簧,妖言惑众,圣上万万不可听其妄言!”
“不知这位都察院大人,又是哪位?”贾珩眸光微冷,看了一眼着正三品官服的中年官吏。
此人他还真不认识,只是看着风宪官的獬豸服,情知是都察院的。
彭晔冷睨了贾珩一眼,并不回答,不屑一顾。
这是清流的傲气。
这时,内阁次辅韩癀,面色顿了顿,道:“贾子钰,这是左副都御史,彭晔,彭大人。”
贾珩冷声道:“彭大人为风宪之官,纠核风纪,本官为国家武勋,忧心国事,陈边事方略,彭大人难道要阻塞言路?”
方才,就属此人叫得最凶!
彭晔面色铁青,冷哼一声,根本不理。
贾珩道:“彭大人,可知京营之兵几何?九边布防何处?”
彭晔看向贾珩,终究是没忍住,冷笑道:“此为你武官之责,焉问本官?”
毕竟是职业喷子,被喷不还口,几乎能憋死。
“你既不知京营十二团营,有多少人马?也不知九边布防何处?妄言军政的,又是何人?”贾珩沉喝道:“汝为左副都御史,本该不偏不倚,却为首辅应声之虫,如仆从摇旗呐喊,也敢厚颜提妖言惑众四字?”
彭晔脸色青黑,目光择人欲噬地看向那少年。
首辅应声之虫?
清流怎么能成首辅应声虫,这是要刨了他的根!
就在这时,一旁的左都御史许庐,面色威严,沉声道:“彭大人,风宪之官,纠弹劾风纪,如无实据,不可妄言。”
彭晔身形晃了晃,看了一眼冷面不语的许庐。
礼部侍郎庞士朗,喝道:“贾云麾,汝才为官多久,于此熙和殿前,斥骂首辅,置朝廷礼制于何地?这就是古贤民所为吗?”
这是指责当初贾珩以《辞爵表》而以谦让之美德而闻名天下,得了一个古贤民。
显然此事让这位礼部侍郎耿耿于怀,毕竟,不久之后,贾珩就送走了一位阁老。
“不知这位,又是哪位大人?”贾珩面色平静地看向庞士朗,沉声问道。
不等韩癀开口,兵部尚书李瓒沉声道:“礼部侍郎庞士朗,庞大人。”
庞士朗的名字,说来有趣,正与侍郎二字谐音,也不知其父母怎么取的。
贾珩看了一眼庞士朗,道:“礼部司掌大典,今日朝贺天子春秋万岁,庞大人你方才鼓噪其上,煽风点火,所言所行,可有半分礼仪?又置君父于何地?”
庞士朗闻听此言,面色倏变。
这时,翰林侍读学士陆理道:“贾云麾,如今众正盈朝,岂容尔在此扰坏朝纲。”
此言颇为谲诈,因为预设了立场,这是将贾珩划到群臣的对立面。
贾珩转眸看向面容朗逸的陆理,问道:“阁下,又是何人?”
“翰林侍读学士陆理是也。”不等他人出言介绍,陆理说着,声色俱厉道:“贾云麾,军政大事,非一夕可计,圣君当召群贤共论,你如何擅起纷争?”
这是说,贾珩突然上平虏策,不讲武德。
贾珩道:“陆学士,圣君在朝,海纳百川,广开言路,于熙和殿受百官朝贺,许你陆学士上贺表以剖腹心,不允本官献策疏而展机谋,陆学士,圣人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你……”
陆理脸色倏变,怒目而视。
第381章 宋皇后的担忧(感谢书友“第一因”的盟主打赏!)
熙和殿中
陆理冷冷看着对面的少年,心头寒意涌动。
他为翰林清流,不可能为内阁首辅文过饰非,所以眼前少年五问内阁首辅,他并不能逐条反驳。
否则,真就成了内阁首辅的应声虫了。
但如论其他,总会有些苍白。
见陆理不答,贾珩道:“陆学士为我大汉翰林,文华菁英,才气横溢,贾某先前还颇为景仰,如今杨阁老辅政天子,有了过失,陆学士为清流言官,不上疏匡正之,而借敬献贺表之机,谄谀之,附和之,鼓噪之……如斯行径,贾某实在不敢恭维。”
集火了杨国昌,现在就要给陆理一记狠的。
陆理闻言,一股邪火往脑门儿上窜儿,怒道:“你焉知陆某没有上疏弹劾?”
他之前对首辅以及阁臣过失,哪一次没有弹劾过?
贾珩冷声道:“那方才又是何故?陆学士为何要为杨阁老张目?”
他就是要钉住陆理,让其身上打上杨党的标签,打掉其清流的光环。
张目……
陆理太阳穴跳动了下,冷声道:“贾云麾,陆某心怀义愤,不平则鸣!”
贾珩道:“那如今杨阁老,身负大过,陆大人为何视而不见,知而不言?!”
你立的人设,既是不平则鸣,你倒是鸣啊?
“你……”陆理闻言,面色变幻,沉声道:“陆某事后自会上疏弹劾,但两事并行不悖,陆某仍是以为,阅兵扬武,花里胡哨,劳民伤财,临敌全无一用!”
贾珩看着这一幕,也不再看陆理。
胜负已分,因为陆理没办法了,回头就要弹劾首辅,但临了不忘再攻击阅兵扬武,说白了就是维持人设。
我和杨国昌没有半毛钱关系,我是自带干粮,不平则鸣的义士。
而陆理急切之言一出,殿中一些臣子脸色古怪,暗道,这贾珩是逼着翰林侍读学士陆理“跳反”弹劾首辅?
其实,也不能说是跳反,原本翰林院就不怎么全听内阁的招呼,先前只是因为大家为了一个共同的敌人,临时纠集在一起。
现在眼见要引火烧身,自然明哲保身为要。
唯有杨国昌闻言,眼前一黑,差点儿又是一口气喘不过上来。
心头大骂,反复无常,无耻之徒!
随着贾珩与陆理的辩驳尘埃落定,无人再出来说话,熙和殿中更是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原因不仅仅在于贾珩言辞犀利,更多在于,贾珩为官时日尚短,身上就没有太多攻讦的黑点。
前不久才立下大功,正是光环加身,气势如虹,这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贾珩这边厢,目光扫向方才攻讦过自己的左副都御史彭晔,礼部侍郎庞士朗,目光最先落在国子监祭酒刘瑜中脸上。
嗯,这个刚才都忘了驳斥。
然而,被贾珩一道冷眸目光盯视,国子监祭酒刘瑜中却心头一突,急忙错开目光。
目光相迎,不敢而视!
无他,比起左副都御史这等喷子型清流,如刘瑜中这等学者型清流,更是比谁都爱惜羽毛,今日如果被诘问的张口结舌,甚至再被骂到群臣“心坎里”,后果不堪设想。一时间,熙和殿中陷入诡异的宁静。
有的人在想贾珩的《平虏策》,有得在想贾珩的“五问首辅”,还有的则在推敲那两句诗,只觉愈品愈是字字珠玑,一字不可易。
有的官吏,甚至要将之作为座右铭。
苟……
而经此一事,或者说“有心之人”的推动,借着《平虏策》以及贾珩所念的诗句,天下势必将轰传此次朝贺之争,并将贾珩对内阁首辅杨国昌的质问,也随之一同传遍大汉诸省州县,以之动摇内阁首辅的权威。
崇平帝此刻正襟危坐,端居在金銮椅上,面色冷硬,目光逡巡过下方群臣,作为将方才争执一点不落尽收眼底之人,心情却非常人可比。
今朝闻君国士语,如听仙乐耳暂明。
无双国士,名臣之姿,将帅之英,管乐之才!
不仅是崇平帝,内阁大学士、兵部尚书李瓒此刻也神色惊异地看着那少年,名臣之姿,如是文官出身,就更好了。
而左都御史许庐,瞥了一眼那少年,倒是皱了皱眉。
他与这贾子钰也算是老相识了。
崇平帝将一双目光咄咄看向那仍就保持躬身问事的少年,心头仍有几分炙热,颤抖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抑制不住的激动。
“贾卿平身罢。”
崇平帝唤了一声,正要开口为此次争辩划上句号,见贾珩躬身不动,感受到少年的某种坚定意志,叹了一口气,道:“贾卿弹劾之议,非急切可定,且容年后再论,如今诸卿还需过年节,待明日正典,再行阅兵扬武之事,贾卿尚需多加筹备。”
此言一出,原本反对阅兵扬武的群臣,面色难看,只是却都不敢再站出来反对。
至此,大势已定!
贾珩拱手道:“圣上圣明。”
他比谁都清楚,罢免一位首辅,不可能由他一疏而定,但他却是打响了“倒杨”的第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