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珩沉声道:“唤陆敬尧过来问话。”
那千户闻言,怔了下,抱拳称是,连忙去了。
贾珩迎着锦衣府几位千户的目光注视,说道:“扬州盐务,朝廷已派专员南下督办,陆同知妄加插手,打草惊蛇,致使损兵折将,本官为锦衣都督,不能坐视不管!”
纪英田拱手道:“大人所言甚是。”
过了一会儿,陆敬尧从外间而来,脸色漠然,进入厅中,朝着上首的少年权贵拱手道:“下官见过贾大人。”
贾珩道:“陆同知,你擅自向南省派遣探事,介入两淮盐场,致使府中兄弟殉公,可有此事?”
陆敬尧怔了下,皱眉道:“下官不知贾大人此言何意?”
纪英田道:“老陆,今早儿的飞鸽传书,你派往扬州的一队人,已经栽了。”
陆敬尧闻言,心头大惊,深吸一口气,面上强装镇定,做义愤填膺之色道:“我锦衣缇骑为天子亲军,在诸省办差,若为公事而殉节,本官虽心怀悲痛,但也壮烈其事,势要为他们讨回公道!”
贾珩皱眉说道:“两淮盐务,牵涉利益甚广,内里错综复杂,陆同知为何鲁莽行事?”
陆敬尧脸色微变,辨白道:“贾大人,彼时,朝廷欲革盐务之弊,下官为锦衣府指挥同知,圣上授命署理锦衣府事务,为君分忧计,派往南省探事、缇骑,并无逾矩之处吧?”
贾珩冷喝道:“自无逾矩!只是陆同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本官如今奉圣上之命,都督锦衣府,对此乱象,不能视而不见,陆同知,本官现以天子剑令你,不得再鲁莽从事!”
当着一众锦衣的面被训斥着,尤其瞥见一旁纪英田似笑非笑的戏谑目光,陆敬尧面皮青红交错,拳头紧紧攥紧,不发一言。
形势比人强!
贾珩道:“都下去忙吧,锦衣千户曲朗留下。”
众人齐声应是。
贾珩与曲朗二人行至内堂,屏退左右,重又落座。
贾珩提起茶壶,给曲朗斟了一杯香茶,压低声音,问道:“曲千户,先前交代之事,可有眉目?”
所询问之事,自是关于忠顺王之事,时隔半个多月,也应有一些头绪。
曲朗受宠若惊接过茶盅,低声道:“大人,已查清了一些,记述细节在此,呈送给大人一览。”
说话间,从怀中夹层里取出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张,递将过去。
贾珩暗暗点了点头,接过纸张,展开,垂眸阅览着,随着“刷刷”的翻阅,心头冷笑涟涟。
果然,一只硕鼠扔进粮仓里,不偷吃,几无可能。
忠顺王平日生活奢靡无度,如单独凭借亲王俸禄,根本不可能维持如此庞大的花销,其人掌着内务府,如何不上下齐手,中饱私囊?
而其奉命监修皇陵以来,贪污工款,于土木石料上以次充好,于采购强买强卖,此外王府在京畿三辅,多有横行不法,草菅人命之举。
“这些足以让忠顺王灰头土脸,但想要扳倒其人,就需寻找其图谋不轨的证据。”贾珩思忖着,将罪证材料重又叠起,觉得再等等,就可将这罪证找人放出去。
想了想,又将湛光流转的眸子,盯着曲朗,问道:“继续让人盯着,另外一件事儿,不知本官能不能信任曲千户?”
曲朗闻言,心头一震,面色肃然说道:“昔日翠华山与大人同甘共苦,共赴敌巢,下官能有今日,系赖大人一手提携,还请大人吩咐。”
他已听到风声,北镇抚司镇抚使仇良已被借调在北,镇抚使一职空悬。
贾珩点了点头,叮嘱道:“此事,事涉本官族里一位族人,但也牵涉到大同、太原等军镇防线安危,你需得派谨细人去查办此事。”
贾赦之事,或者说,晋地的商贾带路党,都需得派人调查,等时机一至,连根拔起。
曲朗见对面少年权贵说得郑重其事,心头不由一动。
贾珩从一旁的书案上取下纸笔,刷刷写了一会儿,递给曲朗。
曲朗接过,眸光微凝,见着上面记载的任务细节,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贾珩道:“本官也只是怀疑,你让人暗中调查一下,尤其晋、代之地,商贾走南闯北,许有北向而与敌暗通款曲者,锦衣府有警视刺探之职,对彼等吃里扒外之徒,如寻找到证据,绝不姑息。”
他怀疑贾赦向草原走私,应不是个别现象,这里面应有一个庞大的走私链条,如晋地的商贾,前世那个明末就是带路党,这一世说不得也和建奴眉来眼去。
如果他能找到晋商卖国的证据,就可将此辈一网成擒,抄晋商之财货以充实国库,想来天子一定欣然见此。
只是,这些商贾背后不知是哪一路神仙,没有如山铁证,不好轻举妄动。
曲朗道:“大人,卑职等下安排人去办。”
贾珩道:“派往扬州城的探事,近日可曾送来汇总。”
先前答应黛玉之事,也好一并询问了。
曲朗朗声道:“卑职一直留意扬州之报,最近倒无异常,只是林御史会同扬州知府衙门、两淮都转运司的几位堂官,议盐务之弊议,重新厘定盐引发放核销之事,分歧颇大,朝廷的钦差也在路上。”
所谓分歧,也更多是两淮都转运司以及两淮巡盐察院署之间的分歧,而州县地方官,则派遣武弁稽查私盐,如果这帮人掣肘,则所谓革盐务之弊,自也无从谈起。
贾珩眸光微垂,情知双方还在博弈。
贾珩道:“上次下毒毒害林盐院的,是哪一方势力,可曾查清?”
曲朗摇了摇头,道:“此案扑朔迷离,急切之间,难察背后主使。”
贾珩道:“盐务官,地方官,盐商,左右不出这三方势力,现在朝廷派钦差督办此案,不久之后当有结果,命令南面我们的人,只管保护好林御史。”
巡盐御史都能被下毒暗害,如果钦差没有该地全员恶人的魄力,大抵不是折戟沉沙,就是铩羽而归。
曲朗点了点头,应命而去。
待曲朗离去,贾珩也没有多待,离了锦衣府,向京营而去。
第328章 真乃强军也
京营,节帅大营
武英殿大学士李瓒,身后白虎下山刺绣布前的太师椅上,伏案阅览着京营诸军的文档资料。
自立威营参将谋叛一事事发,这位兵部尚书就坐镇在大营,哪怕是昨天午朝,都未曾前往大明宫议事。
而这位兵部尚书也没闲着,不停寻找京营将校谈话,既是安抚众将,也是帮助梳理整军事务。
当贾珩领着游击将军蔡权,参将单鸣,来到营房之中,只见李瓒正在与奋武营都督同知戚建辉以及京营游击将军谢鲸,扬威营参将庞师立叙话,一旁行军主簿方冀、记室参军纪闵作陪,这两位前王子腾的属吏,并没有因变乱彻底坐冷板凳,其处置庶务之能,应是得到了李瓒的认可。
此外,还有一位贾珩的熟人——神武将军冯唐。
原来,崇平帝有感京营变乱不定,着神武将军冯唐,亲自担任兵部尚书李瓒的中护军,协助其整顿京营事务。
“阁老,下官来迟了。”贾珩步入军帐,冲上首正在谈笑的李瓒拱手见礼。
李瓒面带和煦笑意,说道:“子钰,来了,坐。”
这时,一旁的戚建辉、谢鲸也上前见礼。
谢鲸年岁二十出头,身形魁梧,虎目炯炯有神,其人是定城侯之孙,现袭二等男。
而冯唐笑着近前打招呼。
贾珩笑道:“冯老将军,许久不见,风采更甚往昔。”
自当初上门拜访之后,其实贾珩也登门拜访过几次冯唐。
“老夫能有什么风采。”冯唐哈哈大笑,赞道:“倒是贾云麾少年英杰,这次雷霆出手,消弭祸乱于未生,真是将门子弟,有你宁荣先祖之武风呐。”
李瓒见着二人叙话,面上也是现出笑意。
双方寒暄罢,重又落座。
李瓒道:“京营整顿事务虽因前日变乱受得耽搁,但大体而言,无碍大局,子钰你独掌一军,对整军之事可有看法?”
贾珩点了点头道:“阁老所言甚是,选锋校兵,仍需继续进行……只是下官以为,原裁汰将校,也当妥善安置,以纾生计之难,否则,纵无聚众作乱,冲击衙司之事频现,也会有盗贼盘踞里坊为祸,作奸犯科。”
此次京营裁汰老弱,一下子就教裁去了数万军卒,涉及到数万个家庭,按五口之家算,可谓牵涉人数众多。
如果不予安置妥当,有可能引发严重的社会问题。
李瓒沉吟思索,喃喃道,“以纾生计之难……子钰可否具体而言?”
戚建辉、谢鲸、冯唐等人也是看向贾珩,静待其言。
贾珩整理着思绪,迎着众人瞩目所视,面色从容,朗声道:“或减半饷银,为辅兵,修桥铺路,为营造工程诸事,如在京畿三辅兴修水利、疏通沟渠,寻找矿藏;或重新募训,筹建镖局,为京中达官显贵宅邸警戒巡逻,为其人身提供安全保护;或筹建驿传,如有一天,便利南北百姓邮传书信,以慰思亲之情。”
总之一句话,军中不养闲人,这些人组织起来,尽量给以生计出路。
李瓒闻言,目光愈发明亮,思量着其中的可行性,定了定心神,问道:“子钰所言驿传,可是官府的驿站?”
贾珩摇了摇头,道:“朝廷所设驿站,多传递军情,下官所言驿传,为百姓传递信件、包裹,比如某家是金陵之地,如往来信件,要么托付进京之商贾,要么借助朝廷驿站,前者价格不菲,而后者则非普通百姓可得,故普通百姓之家,常常音书隔绝两地。”
这时代交通不发达,不仅是南北往来书信不便,哪怕一省之地,想要音书通信,都需得自行派人送信。
李瓒凝了凝眉,思索中其中利害,又问道:“那镖局,执兵耀武,是否为一家一姓之私兵?”
京城其实就有镖局,但如让退休军卒筹建镖局,发以军械。
贾珩道:“阁老,镖局仍是处于朝廷管束之下,这是从先前王节帅府邸无防护,而为京营乱兵冲击所虑,神京城中官吏、商贾,寓居神京,总有希望愿意花钱,求得家宅安宁者,而我大汉律法严明,对豢养私奴有限制,官府也严加盘查军械,如能由朝廷将这些老军组织起来,由五城兵马司授发以执照,筹建镖局,授发军械,严加管理,帮着大户人家看宅护院,收以酬劳,想来也能安置一些军卒。”
其实他所想也不一定都切合实际,但起码是一种思路。
即为裁汰军卒筹谋就业安置,常言道,有恒产者有恒心,尽量创造更多的就业岗位,少一些灵活就业,这才是社会长治久安的压舱石。
李瓒点了点头,目中现出思索,默然了一会儿,说道:“子钰此议可行。”
一旁的谢鲸静静听着,看着那年岁几乎差自己一旬的少年,面有动容,心头暗暗惊叹。
这哪里是单纯的武将?所思所虑,方方面面,通盘筹划,几与朝堂阁臣一般无二。
冯唐手捻胡须,沉毅面容上现出欣赏,目光锐利,暗道,真不愧是这几个月来,名声赫赫的少年英杰。
而行军主簿方冀,这位王子腾的前属吏,目光复杂,在场众人中,心头体会最深。
因为,先前这位王子腾的智囊,出得不少策略,都是“借鉴”至贾珩的整顿果勇营前例,但……最终还是搞砸。
“节帅不如贾云麾远矣……”
方冀心头叹了一口气,如是想道。
这不是经验的问题,而是认知问题的角度,虑事周全与否,经验不足,可以集思广益,但路错了,怎么走都是错的,南辕北辙而已。
李瓒点了点头,道:“就照此办理,子钰,你全权负责此事。”
贾珩拱手道:“阁老放心,下官定会全力以赴。”
其实,还有个细情不适合当着在场众人的面说,那就是清查将校贪墨空额,用追缴的银子,安顿一些实在老弱到连工都做不了的军卒。
而这一切,就需要锦衣府暗中搜集罪证了,在事情未成之前,不宜声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