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扼元_分节阅读_第588节
小说作者:蟹的心   小说类别:历史军事   内容大小:2.78 MB   上传时间:2025-03-19 19:05:39

  倒不是说韩彦摩多么无知,而是此时的宋人,普遍没把蒙古人放在眼里。

  蒙古人在几年前,确曾横扫中原,赚得赫赫凶名。但他们抖过那一阵,转头就向西去了。曾经深受其苦的中原汉儿至今想来心有余悸,但宋人毕竟没和蒙古人正面打过仗。

  这两年里,还有不少人后悔,觉得当时金国既然衰弱异常,本方就应该提兵北上,一扫中原胡氛,好过现在被一个边塞武人占了便宜。在这种思潮之下,许多人把金国的衰弱渲染到无以复加。蒙古人最大的战绩就是打败金国,其得到的重视程度也就愈来愈低了。

  何况四川这地方,和别处不同,一直都有和异族打交道的传统。川人眼里,北面的辽、金、夏等国,那确实有点吓人的,南面的大理也就那么回事。

  紧邻宋境甚至在国境内的有强力异族种落,另外还不下百余支。他们分布在川地数十军州,领地绵亘千余里,号曰“刚夷恶僚”,数量殆千万计。

  大宋对这些异族,主要通过羁縻制度来治理,通过食盐贸易来维持良好关系,又大量招募此等部落之民为土兵、义军,引为己用。各地豪族势家用此等人作护卫的更多,要的就是他们短发纹面,相貌狰狞,吓得住人。

  韩彦摩以前是做贼的,剪径的时候碰到此等护卫,照样一刀一个,并不因为他们是异族蛮人而生忌惮,所以乍听蒙古人云云,第一反应就是不怕。

  倒是罗应魁有见识,连忙道:“那拖雷能给那么多的官爷保驾护航,手底下千把蒙古人个个精擅弓马,岂是本地的夷獠可比?况且……唉,你看,做都头的尚且如此识相,咱们拧什么劲头?兄长,休要拿出做贼寇的嘴脸,既吃了官家的饭,还是谦恭点好!以后迎来送往的事情,还多着呢!”

  罗应魁一直是这个态度。其实当年兄弟几个做贼,并非心甘情愿,还不是因为官员凌暴,苛政迫人?如今连贼也吃不饱饭,既趁着兴元府的兵变乱子有了皇粮吃,稍有武艺就给军前效用的身份……好歹算是正途。

  韩彦摩知道,罗应魁在少年时就从过军,还和女真人打过仗,后来虽然无奈落草,心底却后悔的很。所以现在他很把这小卒子身份当回事,颇有点英雄不论出身,凭武艺、卖忠诚,总能搏取富贵的想法。

  韩彦摩不喜欢这种热衷功名的态度,但他懒得与兄弟计较,当下“嘿”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斜倚着城上堞墙,看着都头堆着一脸的笑意,侧身迎着那行人,将他们恭恭敬敬地引过壕沟缺口,

  车辆很重,而城关下面横向的道路很窄。几个穿皮袄子浑身毛茸茸的蒙古人又没赶车的手艺,眼见得进退两难。

  都头又一迭连声喝令士卒们出来帮忙。

  这种狭窄的入城道路,既是防御体系的一部分,也是驻军素日里用来拿捏商旅、索要好处的地方。都头一声叫唤,众士卒想着那拖雷总不会小气,纷纷下去了。只有韩彦摩还留在上头。

  眼看这群蒙古人连拉带拽地把车辆拖曳进城,明明天气阴冷,好几个人满头是汗,士卒们不禁觉得好笑。

  前头的车辆已经沿路停下,把小小关城的南北道路占去一半,最后的一辆车在磨蹭。驾车的蒙古人压根不知道怎么调整车辆两轮的方向,马匹也不熟练,歪歪扭扭地竟差点撞上城门。

  罗应魁靠在城门边上,侧身避过一个斜坐在马车上的蒙人。蒙古人身上味道重,熏得他一阵头晕。他虽然嘴上让自家兄长谦恭,毕竟也不是什么好出身,当下捂着鼻子笑道:“也是奇了,给商队做护卫的人,居然不会赶车?骚鞑子脑子不好使么?前头的大老爷,要不要小的帮忙赶车呀!”

  话音刚落,车辆上的毡布突然被掀开。原本簇拥在车里的许多汉子猛跳下车,手持利刃大砍大杀。

  斜坐在马车上的蒙古人挥刀冲着罗应魁便砍。罗应魁压根反应不及,只抬手去拦。

  刀落处,右臂齐肘而断。王礼禅从边上扑来遮护,被那蒙古人挺刀往后脖颈猛搠。这一股自上而下的冲力多么厉害,刀锋顿时贯穿了半个脖颈和咽喉,带着滋滋喷溅的血,从锁骨下方冒了出来。

  眼见身边同伴死了一地,罗应魁大声惨叫,往城里奔逃。短短十数步,但见城中已然大乱,那一辆辆车驾上,装的全是披甲携刀的凶恶武士。他们如虎入羊群般到处乱杀,城里的道路上矮墙下水井旁、到处都是疯狂逃窜的士卒和家眷们,而奔逃的人们很快又变成尸体。

  罗应魁觉得断臂处疼得无法忍耐,眼前阵阵发黑,他不敢往蒙古人集聚的方向去,踉跄着往城门后的坡道跑。可刚跑几步便倒了下去,原来是尾随的蒙古人横刀挥砍,只一刀就切断了他的脚筋。

  滚倒在地的时候,他听见上方连声狂吼,原来是兄长韩彦摩一跃而下,匹练般的刀光劈落,与蒙古人的弯刀连连碰撞。

  不愧是深山强寇出身,韩彦摩的武艺不俗,蒙古人遮挡几下,连连后退。

  韩彦摩步步进逼,待到罗应魁身边,他手舞花刀威吓,半蹲下身用左手去拉扯罗应魁,想拉着罗应魁后退。

  可罗应魁哪里还站得起来?他挣了数下,身躯没挪动多远,而手脚伤口涌出殷红的鲜血,已浸满身下的夯土。

  这种时候,能逃一个也好,胜过全都死。罗应魁鼓起最后的力气,嘶声喊道:“快走!”

  韩彦摩低下头来笑了笑,猛一发力,随即浑身僵住了。

  他慢慢地坐倒在罗应魁的身边,再转为仰天躺倒。

  罗应魁这才发现,韩彦摩的左胸有箭杆震颤,已然活不成了。而划破空气的嗖嗖之响此起彼伏,那是蒙古人开始不急不慢地向一切移动的目标放箭。

  恍惚间,罗应魁听到有人走到身边,连连跺脚。

  那人颤声道:“怎就这般杀人!这是我大宋的关隘,这是我大宋的军民百姓!”

  “可这也是我军的必经之路。”

  先前被都头陪着,走进城关深处的拖雷走了回来,站在罗应魁的身前不远。

  “你们这些宋人,很会说话,也很能办事,我很喜欢。可唯独一点,你们谁都不爽快。兴元府外出没的乱兵,我已经依约杀尽了,接着不就该放开沿途关隘,让我军尽快东进么?很简单的事,为什么要犹豫?为什么要推诿?你们非要拖延,我就只有自己动手……又何必大惊小怪?”

  先前说话之人默然半晌。

  “过一座饶风关就杀那么多人,你们一路往东,还要杀多少人?这样做,是要和大宋为敌么?”

  “杀多少人,我都不在乎。与大宋为敌,我也不在乎。”

  拖雷笑了两声,又道:“另外,这次随我动手的,可不全是蒙古勇士。还有羌人和茂州的吐蕃人。这些人从何而来,你想过么?其实,宋国境内也有人希望我们蒙古人和大周放手狠打,这样才好稍稍压制北方的邻居。要不要我把那人的名字报出来,给你听听?以我军的威势,加上那人的支持,你猜我能做到什么程度?”

  又过了很久,先前说话的人道:“我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出面!不过,我给你派一百个人,都是熟悉道路,而且能安排沿途粮食物资补给的。你们尽快通行,莫要再惹事生非了!”

  “哈哈,哈哈,那也成。”

  拖雷往来宋国境内许久,越来越熟悉宋人官员那套弯弯绕的说话本事。听到董居谊把本方突袭饶风关当做“惹事生非”,他便知道董居谊已然彻底服软,接下去让这厮做什么,都会非常顺利。

  早这样不好么?本来很简单的事情,非得扭扭捏捏一场,一个个地都躲在后头。果然宋人的老毛病改不掉,对他们,就得用刀子和人命说话才有效。

  话虽如此,拖雷并没有因此蔑视宋人。

  在山东战败,失去军事上的权力以后,拖雷在西域各国迅速掌控了行政权柄,弥补了蒙古军屠杀以后不知如何是好的窘境,其权势几乎能把成吉思汗架空。那是因为他的部下里,有好些汉人的英才,就连其他的契丹人、女真人,也读汉人的书,和汉人没啥两样。

  听他们说,汉人和宋人其实是一家,就像蒙古草原上所有部落的人都是蒙古人。

  所以,当拖雷再次被剥夺权柄,不得不来到宋国重新经营,他毫不犹豫地扩充了许多来自宋国的部下,甚至自己都几乎成了半个宋人。这才能在短时间抓住机会,把蒙古人引入宋国领地。他还耗费了巨大的资源与一位宋国的有力人物私下搭上了线,从而探知此人的近忧远虑,暗中达成默契。

  因为这样的经历,有时候拖雷甚至觉得,想要成就大事,就应该多多地仰赖包括宋人在内的诸多异族,而只把蒙古人当作杀人的刀来使唤。

  所谓用人所长,便是如此了。

  关城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蒙古百夫长匆匆走来,向拖雷禀报:“四王子,城里的人都杀了,粮库和武库也找到了。”

  “催促后头各部加速,让千夫长带人来领武器甲胄,粮食全都喂马。天黑之前,我要看到各部都抵达这里,明天一早继续出发。”

  拖雷轻快地下令,随即抬脚一踢,把眼前一个两眼圆蹬的独臂死人踢开些。

第一千零一十章 用长(中)

  临安。

  因为商贸发展的需要,这几年来负责管理邮驿的人手越来越多,机构也渐渐地庞杂。从去年起,三衙下属的提举马递司就一直叫苦,说原本摆在在枢密院驾阁库附近的仿射不敷应用。不久后朝廷索性下令,把提举马递司从南面的和宁门搬出来,与兵部下属的监司合并到天水院桥附近办公。

  这地方三面环水,西边因为靠着草料场和淳祐百万仓等粮草仓库,日常的道路维护格外用心,非常便于快马驰骋传信。

  由他们管理的邮驿体系,规模也急速增长。尤其从港口庆元府到中枢临安府这一线,因为关系到朝廷的大人物们能否及时了解大宗物资的出入和成交价格,摆铺的数量每年都增长二十座以上,所用兵卒则增加了五百多人。

  光是作为重要中转地的会稽一地,如今便有摆铺四十三座,铺卒四百八十一人。

  与之相比,西向的摆铺体系。规模倒没什么大的变化。毕竟东面南面临海,随便什么消息都关系钱财。就算朝廷不管,许多大人物自家都会往摆铺里塞人。西面的承传文书都是正经军政事宜,早点晚点,干系不大。

  话虽如此,水涨船高。因为朝廷马匹渐多的缘故,湖广四川等地军情传递的速度较以前提高了许多。原本就算持朱漆金牌或雌黄青字牌的使者,顶多每日传送三百五十里;如今靠着频繁换马,已经恢复到了国初时日行五百里的速度。

  只不过,那些用最快速度传到的消息,通常第一时间先去史相或者某位大员的宅邸。天水院桥这边只能事后收受文书归档,主要的工作好像成了养马。

  而最近数日,接连十数通的紧急文书,以八百里加急的最快速度从四川发来,全都直接进了史相私门,一点额外的消息都没传出。

  外界只听说,为了这些消息,多所摆铺的累倒了骑术出众的精干节级,累死的战马更是多达数十匹。究竟四川那里发生了什么,旁人又不敢问。

  这一日四更时分。

  史弥远竟然没有睡,还让特意让人把内外几道门都打开。他斜倚在一座锦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人闲聊。看神情,不止他老人家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此刻正是一天里最冷的时候。仆役们在门里门外安置了几个大火盆,以供取暖。

  阵阵夜风吹过,将火盆中的火焰带得奇形怪状,映射四周墙壁上的光影,也仿佛群魔乱舞。侍从在一进进院落的护卫们只觉寒意彻骨,时不时稍稍跺脚,以活动血脉。

  年轻力壮的护卫们如此,年老的宣缯更是吃不消。他时不时看看史弥远,几次想要开口请他回屋关门,好好歇息,只消留几个人等待军报即可。但看着史弥远毫无表情的面容,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如奔雷般的马蹄声忽然传来,毫不停顿地越过一重重门户,直到内院方止。在院门处的护卫首领低声询问几句,疾步回来,双手奉上文书。

  史弥远的双眼寒光一闪。

  藉着晃动的火光,宣缯依稀见到他文雅的面庞在一瞬间变得狰狞,额头的青筋也暴了出来。但这应该是错觉,眨眼间,史弥远安然起身,很平静地取过文书看了看。

  文书是四川制置使聂子述发出的告急文书,说有蒙古大军忽然突入蜀口,肆意烧杀掳掠,因蜀口驻军兵变尚未平息,地方上无以抵抗,已经接连丢了城寨一百四十余座。

  落在史弥远的眼里,这文书却有另一重意思。他仔细端详两遍,注意到文书里有几个字,写得比正常字体略粗大些。

  聂子述去往四川就任前,曾以史弥远私下所作的一首小令为号,约定仅有两人知晓的名递之法。这会儿几个字入眼,史弥远立刻就知道了文书里表达的真实内容。

  “蒙古军铁骑数万依约东进,已经越过了饶风关,沿途屠了多座城寨,势头猛烈。很好,算算时日,他们马上就要突入唐邓一带,威逼汴梁了。”

  史弥远满意地叹了口气。

  最近几月最令他烦恼伤神的事情便是这桩,如今得到了顺利推进,他心中的块垒似乎消失了许多。

  见宣缯在旁,满脸是惊讶和不解,他将文书随手递过去,躺回锦榻。

  左近的护卫仆婢们随即开始关闭一道道门户,又有人上来般起锦榻,将之稳稳地安置回温暖的重重帷幄里。

  门扉合拢,寒风被隔断在外,帷幄停止飘动。周围的环境一下子安静下来,偏偏宣缯跟随在后,脚步声有点沉重。

  “宗禹,你被吓着了么?要不要喝一点汤,定定神?”史弥远半开玩笑地问道。

  宣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和史弥远的关系亲近,素来被视为心腹中的心腹。但因为专门负责与北方的贸易事务,常常奔走于江海,回到临安的时间很少。所以有些事他并不知道,只隐约听说一点风声。

  近年来大周藉着海上贸易,不断扩张在大宋沿海的影响力。他们甚至在很多地方打着海寇旗号滥用武力,扰动地方安宁,引得地方上告急文书如雪片飞来,大大地影响了大宋政局的稳定,也使得有些人藉此攻讦史相执政不力。

  宣缯听说,史相对此极为不满。

  其实周人的海上力量,本来殊不足道,但他们不断重金诱引宋人工匠和船工北上投靠,据说在山东和辽东,都建了大规模的船厂。由此带来的,是他们的船队急速扩充,而且活动范围已然抵达南方的广州,等若是在与大宋海商争利。

  宣缯听说,与史相亲近的海上豪商们对此极为不满。

  除此以外,还有不少零零碎碎的事情。与周国的商贸往来给史相带来了极大的好处,也渐渐显现了恶果。说到底,周国的力量未免太强了,他们的行动之积极,进取心之强烈,也实在超过了先前的预料,对于从来都是一潭死水的大宋来说,他们带来的扰动过于激烈了。

  对这种局面,史弥远自然不会无动于衷。

  两家又不是什么歃血为盟的伙伴,靠利益牵扯到一处,也随时可以因为利益翻脸。至于一边合作,一边对抗,那更是小菜一碟,根本没有任何顾忌。

  只不过周人多是草莽出身,又仗着强悍的武力,行事风格猛烈而粗糙。而在史相这种政坛老手的眼里,要压制一下他们攫取利益的势头,稍稍给周人一点惩戒,有太多可用的办法。

  但宣缯真没料到,史相一动手,就动得这么大?他竟然把北方的鞑子军队指使于股掌之间,让鞑子动用数万人和周人拼命?

  怪不得董居谊和聂子述两个,先后被派去了四川。怪不得董居谊丢官罢职以后的行踪不明。原来史相早就有了谋划,要趁着朝廷梳理蜀地的机会顺便……

  这,这岂是能随便做的?

  宣缯真被吓着了。

  他的脑子里猛然想起,当年道君皇帝与女真人订约伐辽的旧事。

  那回的海上之盟,大宋也以为能把女真人引为己用,结果闹得半壁江山易手,两位皇帝北狩,而国势从此不可收拾。史相与蒙古人订的又是什么约?结果会如何?难道史相对靖康年间的惨痛,竟不忌惮?他就算不忌惮,也该明白朝野对此的忌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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