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扼元_分节阅读_第44节
小说作者:蟹的心   小说类别:历史军事   内容大小:2.78 MB   上传时间:2025-03-19 19:05:39

  话还没说完,外面马队奔驰之声如雷而起,惨呼之声此起彼伏。

  在场众人听得清楚,那些发起惨呼的,都是赤盏撒改等人放在外头的哨兵!

  赤盏撒改一行人进驻的宅院紧靠刺史府,所以警戒上并不曾疏忽,院落外头几个要点都安置了哨位,还有人登临高处,持弓弩眺望。

  之所以如此,自然是为了防备徒单航的手下在刺史府里生出事端。但谁也没想到,有人竟以骑队突入城中,直取宅院。大概是他们来得太快太猛,己方外院放哨的十余人、准备马匹车架的十余人,竟连一点还手的余裕都没!

  大清早的,晨雾尚未散去,血雾已经弥漫在空中,厅堂里都闻到呛人气味了!

  胡信反手抽出腰刀,喝令部属们把院门阖拢,同时点了几个披甲之人,将赤盏撒改簇拥回正厅之内。

  另一名首领模样的骑士高声问道:“杜十五!外头何人冲撞!”

  被唤作杜十五的,是他安置在宅院后头粮仓顶端的弓手。这厮定是瞌睡疏忽了,才被敌人摸到了眼皮底下……回去以后,一定要活剥了这厮的皮,可眼下情况如何,还得问他。

  那骑士喊了两声,后院粮仓方位有人答道:“有大队骑兵来袭!上百人……”

  话音未落,那杜十五惨呼一声,不再说话。而院落中人清晰地听到他沉重的身体从粮仓上头滚落下来,一路哗哗地卷带茅草,最后“啪”地砸到地面。

  这下苦也!后院也有人包抄!

  胡信猝然色变,立即向赤盏撒改道:“怕是走不了,咱们死顶一阵,请老爷换身衣服,装作……”

  话又没说话,院门不知被什么撞上了,发出轰然大响。

  厚重门板噼噼啪啪地绽裂,手臂粗的门杠被直接撞飞,砸在院里。随即两扇门板倒伏地面,激起了漫天灰尘。

  下个瞬间,好几骑从门外冲了进来。

  院落中人无暇多想,纷纷怒喝,扑上去迎敌。

  他们都是剽悍的战士,论厮杀格斗的本事,绝不在任何人之下。可毕竟正在用早饭,许多人的甲胄还放在屋檐下,有人惯用的武器拉在了外头。而冲进院落的一方,个个都装具齐全,更手持长枪铁矛,居高临下。

  这如何敌得?

  更不消说,院落外墙上还有人攀登上来,接连射出两排箭矢。箭矢飕飕横飞,院落中顿时倒下去十几人,其他人则立遭骑兵催马冲撞,枪矛乱刺。

  那胡信当年曾是斩木开道以登西山,大破宋军的勇士,战斗经验很是丰富。见一骑直冲而来,他飞脚踢起案几拦阻,同时往侧面疾闪,试图用短刀侧面挥砍。然而马上骑士手腕一抖,长枪便如毒蛇盘舞,连连刺击。

  胡信用短刀格挡了两下,只觉虎口都要绽开,迫不得已扔掉了手上短刀,伸手去抓握骑士刺来的枪杆,试图将骑士拖下马来。

  怎奈那骑士刺击的力量太大。胡信虽然揪住了枪杆,却阻不住刺来的势头,枪尖从他胸口的铁甲划过,猛扎进了他的肩膀。

  胡信纵声狂吼着,拼尽全力抓紧枪杆,不使之刺透骨骼血肉,但持枪骑士催马冲锋,瞬间把胡信整个人朝后搠倒。

  胡信还在挣扎,战马已然赶上,巨大的马蹄正正落在他的胸口。只一下,铁蹄陷入了四五寸深。胡信胸骨爆碎,鲜血从他嘴里瀑布般流淌出来。

  纵马踏死胡信的,正是郭宁的亲卫首领赵决。

  他抽回长枪,环顾左右,只见后方同伴们如狼似虎蜂拥而入,眨眼就将敌人的抵抗粉碎。鲜红的血四处喷洒;绝望的咆哮声灌入耳中,愈发令人杀意盎然。

  赵决面不改色,厉声喝道:“细细搜查!只要赤盏撒改一人,不留活口!”

第六十七章 斗破

  赤盏撒改早年在关陇和羌人打交道的时候,动辄杀人见血。可后来地位愈来愈高,养尊处优的日子久了,习惯靠官面上的身份强势压人。他真没想到过,就在大金国中都路的治下,会有人这样做事的!

  这些人眼里还有朝廷吗?还有法度吗?

  他又惊又骇,一时间都没顾上呼喝指挥,待到回神,已见自家携来的好手被屠戮一空。

  最后一人身死之时,返身欲往厅堂中去,却被骑士在马上挥舞长刀割喉。大蓬鲜血从他的咽喉飞溅到窗棂上,留下一道丈许长的惊心血痕。

  遮护在赤盏撒改左右的两名甲士全都一哆嗦。

  随即三人便听到了赵决在外头的吩咐。

  “别慌!他们不敢杀我!”

  赤盏撒改毕竟是走南闯北,经历过许多风浪之人,哪怕身在此等境地,也要全力求存。

  他的脑海中心念电转:

  我是当朝宰执的心腹,是能够主掌大事、大局之人,怎会死在乡野之间,怎会死在莫名其妙的袭击里?莫说徒单航这厮,就连徒单镒都没有与完颜左丞彻底撕破脸的胆量!

  这些人更不敢!他们既要留我活命,就一定有所求,只要有所求,我就有翻盘破局的机会!

  他返身落座,竭力控制住情绪道:“稳住了,不要慌!徒单航不敢动我!接下去是讲条件的时候!不要堕了威风,我保你们无事!”

  厅堂前后晃动的刀光人影一停,院落内恢复了安静。

  须臾之后,外界甲叶轻振,脚步声声,有个首领人物来了。

  那脚步声不疾不徐,似乎温文尔雅。待到近处,落在赤盏撒改眼中的,是个高大的年轻人。而当这年轻人走到阶下,向厅堂上凝目观看的时候,赤盏撒改只觉得看到了一头将欲噬人的猛虎,而那眼中毫不掩饰的嘲弄和蔑视,几乎扑面而来!

  赤盏撒改猛地向后一仰身,随即生出了强烈的愤怒。

  他自己也是杀人不眨眼的人物。当年往来关陇,凭借毫不留情的手段硬生生压得千山万壑间的无数军寨俯首,一句话就能夺人性命。自那时起,他何尝如此屈居下风?这几年来,就算中都城里的名臣大将,也没谁敢用这样羞辱的眼神看他!

  他下意识地吼道:“止步!”

  随着他喝令,两名甲士向前半步,横刀当胸示意。

  那年轻人脚步不停,只随意摆了摆了手。

  左侧的甲士身体猛然一顿,仰面便倒,一支利箭钉在他的面门,黑色的箭羽随着箭杆的颤抖而轻轻浮动。

  右侧甲士大惊后退,可刚退半步,一名光头胖大汉子猱身上前,挥棍劈头盖脸便打。见他来势猛恶,甲士横刀格挡,却不料那庞大汉子手里握持的竟是一根铁棍。

  “铛”地一声脆响,短刀断裂。随即“噗”地一声闷响,铁棍直接砸进了甲士的头盔,再继续下落到脖颈,把大块金属、骨骼和血肉组织砸成了稀烂的一团。

  年轻人脚步不停,越过了两具尸体,站到了赤盏撒改面前。

  “你便是完颜左丞麾下的押军猛安赤盏撒改?”

  厅堂不大,多了满地血污腥臭之后,愈发令人憋闷。赤盏撒改仰头看看那年轻人,忽然觉得心虚气弱,不由自主地应道:“正是!”

  “我进院落时,见你的部下正在收拾行囊,想是将至馈军河营地一观。”年轻人笑了笑:“不过,我既然来了,就不必麻烦。”

  赤盏撒改眯起了眼睛:“你是昌州郭宁!”

  郭宁点了点头,在赤盏撒改身侧落座。

  两人之间,只隔了一个案几。

  “好!好!今日这场突袭,完全出乎我的预料,昌州郭六郎果然如传闻中那般,勇猛果决异常。我的这些傔从们都是勇士,却在你们的刀枪之下全无还手之力,可见贵部也确实如传闻那般,聚集了当年界壕驻军的精锐。”

  赤盏撒改赞了两句,放缓语声:“然则,此举固然痛快,却等若站到了完颜左丞的对立面。郭六郎,你既然是边疆武人出身,就该知道完颜左丞在缙山统领着何等庞大的兵力。你有没有想过,日后该如何承担完颜左丞的雷霆之怒?”

  口中问话,赤盏撒改仔细盯着郭宁,他想从郭宁的脸上看到动摇和迟疑,却什么也没看到。

  反倒是外头的骑士们不断入来,有人拖走了尸体,有人毫不客气地闯入赤盏撒改休息的内室,搜检一通,找出了他携带的文书、金牌、印信等物,林林总总地放到台阶前头。

  赤盏撒改的眼皮跳了跳。

  他此番来到安州,乃是为了完颜纲掌握缙山行省而打的前站,沿途观察、探看、记载不休,文书中着实有许多干犯朝堂忌讳的内容,还有些事关完颜左丞的的机密,绝不容落到外人手中的。哪晓得会撞上此等狂徒?

  他顿时心焦,连忙加重语气对郭宁道:“完颜左丞行省缙山,统领边疆军政,这是朝廷的大政,非任一人或任一势力所能阻止。完颜左丞的决心,更绝不会因为数十人的死伤而稍有动摇。郭宁,以你的才能,若在完颜左丞麾下效力,脱颖而出乃是指日间事,为何要与那徒单航搅在一起?你这么做,对自己,对你的部下们,有什么益处可言?须知,徒单航能给你的,我能给你更多,而完颜左丞能给出十倍、百倍!”

  当他说到这里,郭宁露出了思忖的表情。

  赤盏撒改显然以为,馈军河营地的将士们是徒单航的部属,是受徒单氏宗族驱使的武力。

  站在他的角度,会作出这样的判断,倒也可以理解。毕竟他和他背后的朝廷栋梁们,并不了解将士们在那一连串溃败中遭遇了什么。也许他们懒得去了解,也许是郭宁太年轻了,谁也不觉得一个二十岁的边疆小卒能有什么政局上的想法。

  更可能的是,在这些大人物的眼中,蝼蚁般的普通士卒本无眼光和判断力可言,只能被动地依附或屈从某一股政治势力。

  但他们都错了。包括郭宁在内的将士们,已经对朝廷失望透顶。当他们冲破了千难万险来到河北的那一刻起,就决心只为自己的利益而战,除此以外,百无禁忌。

  此时赤盏撒改见郭宁神色变化,以为自己果然说到了关键所在,遂打起精神:“在我看来,郭六郎你此举如此莽撞,一定出于徒单航的决定,绝非出自中都徒单右丞!完颜左丞和徒单右丞并为大金柱石,哪怕彼此有些抵牾,那也讲究个斗而不破,何至于动用这等手段?你这样做,等于是挑拨起两位丞相的怒火!郭六郎你想,若某日完颜左丞和徒单右丞冰释前嫌,唯独你因为今日之事,同时恶了他们两位……这岂不可悲可叹?倒不如……”

  郭宁抬了抬手,止住了赤盏撒改下一步的言语。

  他扬声问道:“该搜集的文书簿册,全都聚拢了么?可有遗漏?”

  士卒们都道:“断无遗漏。”

  而台阶前有个老书生,拿起簿册一一翻阅过,轻笑两声:“不用再找,只这些,便已足够了。”

  郭宁站起身来,上下打量了一番赤盏撒改。

  “郭宁,你要做什么?”赤盏撒改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足下深悉朝局,自然知道徒单右丞素来谦退,绝少与完颜纲正面冲突。你又以为,我是徒单右丞的部下,所以行事也总有限度,不会逾越最后的底线。可惜,你错了。我希望这两位朝廷重臣立即就恶斗起来,斗得你死我活。他们斗得越激烈,我在馈军河营地,越是稳若泰山。”

  听到这里,赤盏撒改忽然就明白了。

  不好!不好!这郭宁并非徒单氏的走狗,而是个彻头彻尾的、真正的反贼!

  赤盏撒改毕竟曾身当锋镝,是敢于见血之人,瞬间猛一弯腰,反手就拔出短刀,向着郭宁急刺。厅堂狭窄,两人距离很近,这一下刺击又是疾如电闪,他觉得至少有七八成的把握,能取了这可恶之人的性命。

  可惜,在郭宁这种出生入死无数回的武人眼中,赤盏撒改的袭击简直有如玩笑。而郭宁的动作,更比他想象的快出很多。

  手臂探出不到一半,郭宁便劈手夺过了短刀,将之刺进了赤盏撒改的咽喉。

  锐利的刀锋横向一扯,鲜血喷涌而出。赤盏撒改满脸不信的神色,捂着喉咙踉跄几步,慢慢地跪倒于地。

  郭宁退开半步,避过了在地面上化开的大滩血迹。他将短刀一扔,扬声喝道:“赶紧把石灰和木匣拿来。装上这颗人头,带上所有的簿册,我们去一次中都!”

第六十八章 入局

  距离郭宁做的那场大梦,已经过去了很久,梦里的记忆开始模糊了。随着时间推移,梦里的神奇见闻究竟是真是假,郭宁也越来越没有把握。毕竟眼前的生活确实无疑,那么梦就真的只是场梦。

  那场大梦带给郭宁最大的好处,其实不是对未来的了解,而在于开阔到无以言喻的视野,使他在任何时候,都不会鼠目寸光,困锁于眼前的危局。

  对其他人来说,安州的难题就非得在安州解决。但郭宁却不受这限制,他人在局中,视角却高临于局外,敢于在更大的局中落子。

  而郭宁还特别果断,他作决定非常快。

  这是多年戎马生涯,无数次出生入死塑造的性格。

  在直面生死的底层将士们眼中,任何决定都好过不做决定。任何决断落到实处,还得靠上阵冲杀。至于结果好坏,或许上头大员们以为源于运筹帷幄,可放在底下将士们的眼里,一样都是拿命拼出来的。

  譬之于赌场。那些有身份有地位的贵人们,便是身价丰厚的赌徒,他们面对赌局,难免患得患失,反复盘算利弊,不到十拿九稳,不敢轻举妄动。反倒是一无所有的士卒,除了手中的刀子和脖颈上的脑袋,别无其它。骰子一把掷下去,若赢了,便有金山银海,足以助成大事。若输了……

  愿赌服输是不可能的。若输了,就亮出拳头,拔出刀子,掀翻赌桌,砸烂赌场,砍翻几个泼皮无赖扬长而去。谁能奈我何?

  说到这里,郭宁笑着看看部下们,扬鞭前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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