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拔纬又一脸为难的说道,说到底还是希望自家同宇文护这一层联系能被时人所知。
“我只是传达自己的意见,之后作何处置,还是要看你两方如何商谈。”
李泰闻言后便随口答道,开玩笑,如果把宇文护参股的事情搞得人尽皆知,我还怎么就此给赵贵挖坑!
因为李泰挑起的这个话题,贺拔纬兄弟俩得知可以借由一件本不看重的小事、便能与宇文护结成密切关系,心里自是喜悦难耐。
以至于他们接下来都忘了继续追问伯父贺拔胜在乡里大肆约见故旧是为什么,也可能没有忘,但却不敢再得罪要为他们同宇文护穿针引线的李泰。
当两人再往谷中别墅中看望贺拔胜时,态度也都前所未有的和蔼关切。
贺拔胜自知二子是何秉性,所以当他们两个喜孜孜告辞离开时,他便又望着李泰问道:“你小子又同他们说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向他们许诺,要为他们引宇文萨保参事骊山那座别业。”
李泰对此也并不隐瞒,宇文护这个家伙虽然是个狠灭,但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就同人结怨斗气。
贺拔纬兄弟俩得到一个财货相结的机会,起码也能花钱买个心安。未来如果赵贵真的像他预料一般,同贺拔纬兄弟划清界限乃至于构陷他们自证清白,跟宇文护的联系对他们而言也是一层保险。
贺拔胜听到李泰这么说,略作沉吟后又叹息一声,只是摆手道:“罢了,少辈福业自作,后续事情阿磐也不必再来告我。”
他倒不反对李泰这一安排,但见到自家血脉被李泰肆意摆弄而不自知、反而还自得其乐,心里总是有些不自在。
贺拔纬兄弟这里既然已经游说好了,李泰便又连忙返回华州去拜访宇文护。
宇文护这家伙心思细腻又小气,就算是明摆着送钱,可若知道自己茫然间就被人安排了,心里怕是也要暗存芥蒂。
“哪里来的贤风,竟把伯山吹入我的厅堂?”
傍晚时分,一身骑行戎装的宇文护自城外军营返回,见到前堂等候的李泰,便笑着打趣一声,及见李泰行路不便,便又不无关切道:“伯山你这腿……”
“闲极无聊、浪行乡里,劣马惊厥被甩脱在地,实在羞告于人!”
李泰故作惭愧的叹息一声,自然不会把实情告诉宇文护。
宇文护闻言后便哈哈一笑,似乎已经想到李泰被坐骑甩落下马的滑稽模样,连忙招呼他入座,才又问道:“你这乡里隐逸厌居城坊,往常邀你同游都不肯,怎么出行不便,反倒入我户里来走访?”
“确有一事,需要麻烦萨保兄为我参详。萨保兄应知,因太师居我庄上,故太傅二息与我素来不睦。”
李泰摆出一副为难的模样说道。
宇文护闻言后便点点头并冷哼道:“此二子崖岸自高、不近群众,更甚冠带名门。自恃故太傅余荫,做派厌人!”
人对人的感观就是这么奇妙,贺拔纬兄弟们自觉得缜密周全,但宇文护对他们却印象不佳,大概以为这兄弟俩仍在端着架子装大尾巴狼,搞得好像北镇人人都欠了他们一样。
听到宇文护如此评价两人,被宇文泰误会的李泰自觉好受一些,然后又说道:“前者为让他们情怀有所寄托,我卖弄拙智、指点他们在骊山围园造业,但这两位殊乏事能、经营无计。
而我也表面光鲜,无力长补。想到萨保兄前言家计太俭,又困于职事无暇整治,所以想问萨保兄对此有无兴趣?”
说话间,他便将骊山那座庄园进行会所化经营的计划介绍一番,一些新奇的经营理念也让宇文护大感兴趣。
略作沉吟后,宇文护却说道:“如果是伯山你,我信任不疑。但那两员有些讨厌,我不喜共事。无非骊山造园罢了,伯山你有这样的规划方法,不妨招引几员同趣者咱们自造。”
“大行台治事尚俭,但此园业经营却不免以奢为乐。纵有浮货可期,也难免名因物毁。但此二者则不然,他们有恩亲余荫的庇护,即便有所奢靡,也能有情义之内的庇护!”
李泰闻言后便又劝说道。
“这倒也是,他们两个的确是有一些法理之外的从容。”
宇文护有些酸溜溜的说道,旋即便又点头道:“就依伯山所计,我可以人物借使,分润租佣,但他们须得保证,不准在人前宣扬我有参与!至于见面,那也不必,稍后遣一府员督事即可。”
第0090章 名门访婚
贺拔胜那些书信散出后,除了惊弓之鸟一样的贺拔纬兄弟们,第一个来到商原庄的,居然是时任雍州刺史的宇文导。
李泰听到庄人们汇报,不免愣了一愣,这宇文导怎么也算不上贺拔胜的亲信故旧吧?
但在略作思忖后,他便也明白过来。就连贺拔纬兄弟们闻讯后都忙不迭跑过来,大行台宇文泰能不好奇贺拔胜究竟在搞什么?
虽然曾经与贺拔胜有过从属关系的将领、诸如独孤信之类,多数分镇偏远地方,但贺拔胜着员送出十几封的书信,总也有留在华州或者长安近畿地区的。
从第一封书信送出,到现在已过旬日,但却一直都没有人持信来见,李泰也一直觉得有些奇怪。
现在宇文导来访,他算是咂摸出味道了,感情大家都在看大行台眼色行事。大行台对此无作表态,贺拔胜那些故旧们自然也就不敢急于来见。
尽管李泰从一开始对此就不抱多大希望,但在想明白这点后,也不由得感慨贺拔胜、包括整个贺拔氏家族,在这西魏朝廷所拥有的号召力已经非常微弱了。
俗话说,前半生看父敬子、后半生看子敬父,贺拔家族后继无人已经是板上钉钉。即便是过往还有什么情谊可追,到如今大家也要立足现实。
宇文导并非一人至此,与之同行的还有几名朝臣和霸府属官,并五十多名奴婢,两架大车。李泰的大表哥崔谦,赫然也在其中。
当李泰行出庄园迎接时,崔谦主动上前,向他介绍来访众人。
来访众人,有的李泰听过,有的则乏甚印象,他主要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宇文导身上。
宇文导同宇文护虽是嫡亲兄弟,年龄差距也不算大,但兄弟两从相貌到气质都有着极大的不同。
宇文护这个人眉耸眼突,眼神有些锐利,哪怕不喜不怒,当他盯着什么的时候,都让人怀疑这个家伙是不是在找茬。
但宇文导这个人看起来则就有些平平无奇,既没有什么明显的体貌特征,也没有让人一见难忘的威仪气度。若非被群众簇拥,说他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李泰也相信,总之一眼瞧不出有什么棱角。
宇文导当然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他是如今宇文家族当之无愧的二号人物,势位与威望都已经达到与北镇那些老军头们平起平坐的程度。
“外庄嘈闹,东谷另有别业,太师正于彼处休养,着我引章武公并诸公往见。”
李泰打量着宇文导,便发现他也对自己略存审视,虽然对方也并没有什么凌人气焰,终究还是感觉有些局促,便将手臂一展作邀请状道。
宇文导策马缓行于后,将这座庄园略作打量,也像其他第一次来到此处的人一样说道:“我记得李散骑去年才新入乡,这园业整治已经如此可观,可见才器不俗!”
“驽马钝足,步履蹒跚,行迹不敢称赏。唯享大行台兴治国中之恩典,雨露泽备、耕桑顺时,遂得衣食所仰。”
李泰在宇文护面前敢夸耀他做买卖的妙招,在宇文导面前则就老实得多,不敢卖弄。
宇文导闻言后便是一笑,行程中将这庄园仔细观察一番,特别那几座大仓舍和高墙围起的工坊,更多看了几眼。
一行人绕过坡岭来到谷中,若干凤这小子已经搀扶着贺拔胜在别墅门前等候。
宇文导见状后连忙翻身下马、趋行至前,两手捧着贺拔胜的手臂说道:“山风幽凉,太师但坐堂中,等候小子等趋拜即可。”
“老朽固执,反倒不喜衰态示人!”
贺拔胜浅笑一声,先对宇文导略作颔首,视线转向后方诸人,当见到崔谦时,他眸子顿了一顿,脸上笑意更浓:“士逊,你来了,咱们好久不见。”
崔谦自有喜怒不形于色的涵养,但在见到贺拔胜这副模样并听他这么说,神情中还是闪过一丝悲怆,入前拱手深拜道:“太师,世事无常,唯自保重!”
贺拔胜共同行几人一一打过招呼后,等到李泰入前搀扶,才转身往堂内行去,一边走还一边笑对崔谦说道:“你家这位少亲,真是一个感恩知义的好少年!去年我游若干惠保营里,见他孤弱无依,便捡拾略给包庇。
当时也无作长计,不想转念便得利甚多。家变至今,非此少流感义奉养、慰此老怀,怕是无有今日共诸位相见之时啊!”
宇文导听到这话,又深深看了李泰一眼,旁边崔谦则连忙说道:“阿磐是我舅氏悉心教养的户里少才,早年我兄弟共太师于世奔波,也无缘顾恤他的成长,相聚关西,也深为他气相可观感到高兴。明于是非、敏于恩义,不是一个乖张傲慢的劣才。”
李泰听这两人一唱一和的吹捧自己,不免觉得有点脸红,便也拿出十二分的殷勤,见到路上有什么石子枯枝都先用脚尖扫到一边。
待到众人入堂,众访客们不免又为这别墅充满匠心巧思的布置感到好奇,就连宇文导也打量了几眼,才想起让随行谒者奉上大行台的慰问书信。
宇文泰对这位晚年不祥的武川老大哥可谓关怀备至,赏赐了五十名男女奴婢侍奉进药,还有许多的钱帛并饮食物料。
李泰还特意拿过赏赐礼单细阅一下,发现并没有气疾病患忌食的东西,这才略感放心。也不是他腹黑阴谋论,只是受后世野史演义的影响,觉得君王总会趁功臣生病赐物劝杀,但显然宇文泰没有这个意思。
但就算是这样,会见的场景也难免尴尬。
宇文导代表大行台慰问几句之后便不再说话,似乎要给其他人留下对话的时间。但他这么个大活人坐在这里,大家也是不好拿捏对话的尺度,太亲近、太疏远似乎都不怎么合适。
于是话题只能围绕着今天吃了什么、明天想吃什么进行下去,李泰站在旁边倒成了一个报菜名的,将贺拔胜近日饮食介绍一番。
众人听到太师每天还饮食有序,也都欣慰的点点头。尽管心里也有些好奇李泰所说那些菜式名词究竟是啥,但这会儿显然不好仔细追问。
李泰陪着众人尬聊一番,瞧瞧天色便表示自己要准备餐食,可是当他走出厅堂,都不见这些人识趣的起身告辞,看来是打定主意要吃餐大户了。
于是他便也只能入厨吩咐准备这些人的饮食,想想堂中有些尴尬的气氛,便不怎么想再回去。
当然也是因为此行人事并没有格外吸引他的,除了宇文导和大表哥崔谦之外,还有一个侯莫陈崇的弟弟侯莫陈凯、长孙稚的儿子长孙绍远略有印象,其他几个访客则就有些陌生。
李泰正在堂外徘徊闲走,抬眼见到几名访客次第行出,对李泰点点头便饶有兴致的在这山谷别墅闲游起来。
崔谦也走了出来,抬手对李泰招了招手,然后便往别墅后桃林中的亭子走去。
“章武公要同太师细话几句,我们便先避开。”
崔谦先是解释一句,然后又指着那已经是桃李芬芳的果园笑语道:“居在京邑,喧噪扰人。还是阿磐你聪明,于此乡间幽静处巧妙置业,让人流连不舍离去啊。”
“表兄若喜此间景致,我园中仍有客舍空闲。”
李泰先是笑语一句,然后才又凑近说道:“表兄可知章武公为何要……莫非大行台不喜太师再噪人事?”
“怎么会喜?只不过,太师老景入此,纵有些许任性,也都在人情容忍之内。”
崔谦先是叹息一声,然后又对李泰说道:“阿磐,太师对你可真是关照匪浅啊!他是不惧自己遭厌,都要为你铺垫一程。但究竟是帮助还是烦扰,仍需你自己把握!”
李泰闻言后便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章武公对你也颇关注,甚至还特意从商原北渠绕行登塬,沿途召乡人询问乡里渠事底细,赞言乡里结盟建事者不乏,但如你这般方法精整者不少。”
讲到这里,崔谦便又问道:“阿磐,你想不想登朝任事?朝廷西狩以来,典制多荒,西人学术潦草,远不及我山东人家。你系出名门,聪慧有识,若能入朝学礼制策,二十年内必成方家!”
李泰听到这话,想也不想便连连摇头:“典章大事,法古启今,万世之表,岂区区儿辈能够胜任!我今养晦乡里,或还可得秀株之赞,一旦入朝任重,则必狂风劲摧,贻笑常年啊!”
制定一朝典章礼仪,对世族人家而言绝对是一种荣光,但对李泰却没有半点的诱惑力,就算未来能成礼制大家、儒法宗师,给杨坚布置登基大典啊?
听到李泰拒绝的干脆,崔谦也笑起来:“的确是有些妄想了,但阿磐你有这样的自知,也是难得。前者大行台对你召而不辟,我还以为你愚傲不趋台府,现在看来是多虑了。
方今东西渐有长相对峙之态,大行台所重旧徒渐有凋零,士力蓄养已经是当务之急。阿磐你此时西进,如此岁龄,正当时宜。临事机敏,切勿因循故俗。”
李泰闻言后也有些发乐,他还担心自己有时做事会显得离经叛道,这大表哥居然还劝他识时务者为俊杰。
但很快他就明白崔谦为啥这么说了:“雍州郑道邕之前就户访问,所言多涉阿磐你家事底细,论婚与否。我共士约计议一番,觉得还是要转告你一声。”
第0091章 藏金瓮底
李泰前段时间还在眼馋别人家闺女,不想自己转头就被别人惦记上了。
他跟郑道邕统共只见过一次,就是元月大朝后被宇文泰召见那一次,没想到郑道邕居然对自己这么上心,居然还特意到表哥家里打听自己家庭和婚姻情况。
郑道邕又不是闲得没事碎嘴八卦,既然说起这些,显然是心里已经有了什么想法。
不过李泰听表哥的意思,似乎并不怎么希望李泰同郑家联姻。所谓不要因循故俗云云,原来是在劝他不要盲目追求士族门第婚配,要立足于现实。
虽然李泰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但心里还是忍不住噱意暗生,荥阳郑氏有什么不好?东边高家爷们儿争着抢着开大车,多馋人啊,那大车还是他们李家合资入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