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那丁香软舌已是轻探出来,温热湿滑的触觉从脸侧传来,李泰只如触电一般,身躯顿时一僵。
而那小娘子动作也是一顿,松开了抱住李泰肩颈的胳膊,窈窕身躯贴着他的胸膛滑落下来,并直从他腋下穿过,彼此背身而立者。
微风拂过山岗,独孤家庄丁们听见原本热闹的争吵声突然消失,好奇下正待再入前察望,却被站在不远处脸色羞红的小侍女挥着手臂赶鸭子一般不准靠近。
“呸、呸!我的眼泪才不脏,李伯山你傅的粉是臭的,所以被人赶了出来!”
好一会儿之后,那小娘子抬起衣袖猛擦自己的嘴巴,以此掩饰心中的羞涩尴尬,后背却陡地被一宽厚胸膛紧紧贴上。
她娇躯猛地一颤,旋即便僵立着不敢呼吸,默然数息之后带着鼻音的软声说道:“李伯山,你不要再同别人家娘子相见论婚,我、我等着你呢……你答应我,我也答应你,再不带人带刀在山路上阻截你,好不好?”
李泰按着这小娘子肩膀、将其扳回过来,面对面的站立着,抬起手指为其细细擦拭脸上的泪痕。那小娘子下意识的一缩,却又将脸庞仰起凑了过来,微微闭起了两眼,口中喃喃低语:“好像做梦一样……”
“不会了,再也不同别家相亲。娘子芳怀稚嫩,情言热切稍许都恐灼痛怀抱,怎么忍心撕扯伤害?”
李泰将这小娘子俏脸擦拭干净,瞧着那稚气之余已经隐有秀媚显露的眉眼五官,心怀微微一荡,忙不迭晃晃脑袋,转过脸去徐徐吐出一口浊气。
那小娘子却又探头过来,直将那吹弹可破的娇嫩脸颊擦过他的唇前,侧脸斜视着李泰深情笑道:“李郎在想什么,我有时也能猜到,这算不算是两心相知?礼成之前,郎君和我都得忍耐收敛,不准放纵!”
李泰举起手来,那小娘子却灵巧的跳开躲过,瞧瞧已经渐渐西斜的夕阳,轻声叹道:“这晚霞好美啊,但我得回家去了,郎君自己欣赏罢!”
说话间,她蹦蹦跳跳的往坡下行去,李泰在其身后捡起丢在地上的那柄刀喊道:“这刀……”
“不是我的,我从不喜欢那些物事!郎君运气真好,出门闲游都能捡到一柄宝刀!”
那小娘子头也不回,只是扬起手掌连连摆动着。
山坡下,独孤信已经率员抵达此处,并将之前埋伏在此的家奴们逐一传唤询问,正待策马冲上山坡,抬眼便望见自家小娘子正步履轻快的走来,脸色微微一沉,喝令家兵们将小娘子引去队伍后方,自己则策马行向随行下来的李泰,嘴巴张开片刻,末了只说道:“明日来庄上见我!”
第0241章 有恃无恐
独孤家庄园内,大多数崔氏族人都已经离开,只崔彦珍、崔彦穆兄弟两人仍然留坐堂中,只是各自脸上都有一些不安之色。
之前独孤信率员匆匆入庄,观其神情焦躁模样,任谁都能瞧出独孤信心里对李泰的看重。但他们一家却借了独孤信的园业,要在这里联姻招待独孤信所看中的人,也实在是让人有种难以言说的尴尬。
李泰那里虽已明确拒绝,但独孤信这里总也需要解释交代一番,故而两兄弟虽然有些不想面对,但还是硬着头皮留了下来。
怀有此类心情的倒也不唯他们两人,独孤信在率员将自家小娘子引回后便送入庄内后院中安置下来,得知崔家两兄弟仍然在前堂等候,心中也不由得烦躁再生,庭院中徘徊了好一会儿,才迈步往前堂走去。
堂外两人听到门外脚步声响起,连忙站起身来一起出堂迎接,见独孤信身影出现在门前,便抱拳作礼道:“河内公……”
独孤信点了点头,嘴角勉强挤出几丝笑容,抬手对两人说道:“入此堂中不是别户,两位不必拘礼,请入座。”
三人各自坐定下来,却都不知该说什么。
名义上崔家两兄弟虽然也是独孤信的妻族长辈,但彼此间的资望势位却相差悬殊,甚至年龄都比不过。崔彦珍跟他这女婿岁数相差不大,崔彦穆却要比独孤信还要小了近十岁,也实在摆不出什么长辈姿态。
彼此沉默不言,气氛更加尴尬,独孤信视线落在案上仍留的茗茶,便干咳两声、没话找话的说道:“南人饮食久不品尝,于堂再见让人追想过往啊!”
崔家兄弟出身清河崔氏,祖辈因受崔浩国史案连累而逃奔南朝,旅居南朝多年后才再北返,定居于河南,故而饮食口味也残留了一些南人习惯。
他家小弟崔彦昇因是李泰的下属同僚,对其饮食爱好略有了解,知道李泰不喜酪浆而嗜饮茗茶,故而着家人特意准备。现在听独孤信这么说,兄弟俩神情不免越发尴尬。
崔彦穆直从席中站起,向独孤信抱拳说道:“河内公,今日借占庄业、滋扰户中,实在是抱歉……”
虽然难于启齿,但话题总是避免不开,独孤信便连忙摆手道:“崔侯言重了,今日事应该是我要向两位道歉才对。如果能将户中情事计议早作告知,便可免于生出这样一场误会。”
讲到这里,他先顿了一顿,继而又长叹一声:“旧年的确曾与贺拔太师有作声言约定,我舍一女子增他户实,他则为我某一良婿壮大家声。因我常年在镇陇边,家事无暇细顾。
小女出继太师户中后,李氏小儿也幸得太师青眼,一对少年虽然还未有访聘之实,但在故太师呵护关照之下,也已经是缔结情盟。只因太师不幸辞世,礼令约束之下,事情便暂且搁置下来。”
崔家兄弟听到这话,也都各作恍然之态。无论事情是真是假,总也是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更何况,听到两人先后表态,分明是翁婿和睦、彼此看对了眼,他家这一番构想,也的确是自讨没趣。
独孤信虽然给了两人一个解释,但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自在。如果不是那小子太过妖艳惹人,他大不必面对这样的尴尬情况!
于是在略作沉吟后,他便又说道:“此虽贺拔太师遗愿,但李伯山究竟何样人才,我却并不深知。小女虽然不谓名门淑女,但也毕竟是见证两家情义的人选。如果所配并非佳偶,我也会有负太师所托。
之前不肯声张此事,也是为的审视一下此子是否良人。讲到此节,我也要多谢两位,由此事中让我略见李家小儿究竟本质如何。他事业经营虽仍草草,倒也不谓无一可取,起码肯为这一份情义憾拒一份名门殷访的良缘,足见也是一个重情之人。”
崔家两兄弟听到这话,刚刚有所舒缓的心情顿时又变得不是滋味,你这意思无非是说我们眼皮子比你浅是吧?
我们热情求访的人选,在你眼里却还只是一个仍待考察、犹豫是否要接纳的对象?我们这里殷勤张罗一番,结果却只是你考验未来婿子的试金石?
话要这么说的话,那也实在不好继续聊下去。
但独孤信却仿佛来了兴致,继续微笑着说道:“抛开这一桩情义错许的误会不说,其实我也想听听崔侯何以雅重李伯山?我并不长居关内,虽知此子时誉略有,但具体如何,却还所知不多啊。崔侯既然同好此类,想必能为我略作分讲。”
崔彦穆听到这话,脸色不由得又难看几分,独孤信观其神情变化,心中却是一乐,果然化解内心尴尬的好方法还得是让别人更加尴尬。
“李伯山虽只入乡短年,但却时誉日盛,才器可观,也是群众共见。其所出身同样是关东名族世婚惯选,物亲其类,落在几家眼中,难免是会高看一眼。河内公如果要深问究竟,能作应答者倒也并不唯我一人。”
崔彦穆虽然势位不及,但本就有些失落的心情也有点受不住独孤信的挑弄,回答便颇有深意:“况此少年只身归义,才情富丽引人赏识,或会暗生轻于去就的狂躁之想。几家殷勤访问,诚是爱才惜人,恐怕也不失因情系之、为国留贤并免受牵连之想。”
独孤信听到这话,脸上浅露的笑容顿时一僵。
崔彦珍闻言见状,心中便暗觉不妥,忙不迭拉起自家兄弟便向独孤信告辞,不敢再继续留下来。
待到两人离开后,独孤信仍然越想越气,抬起腿来便踹在面前案上,但又突然想起一节,连忙唤来亲信家奴,着令他们追上崔家兄弟,告诫他们切勿将今日事泄露于外。
他日前赶往河防处拜辞大行台,也曾就李泰此人略作试探,能听得出大行台对这小子之后的安排是颇有想法预计的。
所以尽管独孤信心里已经认定了李泰,也借崔家事知道了这小子的心思,但为免横生枝节,这件事还需两下且作默契,不宜太早泄露于外。
崔氏今天有点里外不是人,心情也颇忐忑,一直在堂外暗窥内里情形,瞧见自家夫主皱眉独坐于堂,抬手屏退身边的仆妇侍女们独行入堂。
待入堂中后,她便垂下头去,小声说道:“妾今日自作主张,险将户内良缘推于别家,恳请夫主见谅……”
独孤信听到这话后,眉间怒态更显,抬眼望着崔氏冷笑道:“这倒也并不能怪你一人,岂不闻你家阿叔所言?那小子是名门世婚的惯选,是诸家殷访的良人,岂是我兵家子女堪作匹配的佳偶!我纵使强纳户中,也要提防他轻于去就,不能因情系之!”
崔氏听到这话,本就蓄在眼眶中的泪水顿时滚落下来,一边啜泣着一边颤声道:“妾自知有错,但也的确错不在于妾之一身!胎落何户,人难自决,但情缘的生成维系,都是后天之功。
妾虽未共夫主相守微时,但既入此户内,便是满门子女的母亲,儿女择偶这样的大计,竟没有资格与闻?若故族亲长能包容妾此一生,又何必离家求食夫主?
夫主见疑于妾,是妾处事不够周详,但若仍将门户之见耿耿于怀,递教儿女,妾也敢断言,恐怕李氏儿郎真非我家女子良配!”
“你不说我也知,我待李伯山如何,户中家奴尚且知晓,你但凡留意,心里应该自觉我重视此徒。只是先有了成见,认为我家女子不堪匹配,所以从未悟此!”
独孤信听到这话,心中更觉得羞恼,口中忿忿说道,但抬眼却见到妙音正立在堂前,便不耐烦的摆手道:“谁让你来这里?你今天的放纵行径,我还没做惩戒呢!”
妙音再听到父亲的斥责,却没了之前的惊惧,她径直走入堂中来凑近啜泣不止的继母小声道:“阿母你不需自责,今天事我并不怪你。阿耶这样责你,真的是有失道理。
难道之前迎娶阿母时,阿耶不知阿母你的家世门第?那时这些都不是问题,怎么今天反倒成了罪过?我既不因生此门户羞耻,现在也不再觉得哪里匹配不上李郎!
心里有了依仗,连我阿耶作怒都不再觉得可怕。因知有那么一个依靠,会和我同声共气。如果阿耶不再亲近,让阿母不敢反驳旧户亲长的声言见识,这是阿耶自堕了威风!”
崔氏听到小娘子这一番分讲,只觉得理虽然有点歪,但似乎也说得通,哭泣声都为之一顿。
但独孤信听到这小娘子还没有成亲出阁,心里已经没有了自己作为父亲的权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拍案怒喝道:“纵使李伯山在堂,尚且不敢同我如此对话,你这女子敢在我户中邪势猖獗!”
“李郎只是尊长敬老,他连猛虎都敢力搏,只要阿耶肯讲道理,又怎么会惧怕?”
妙音见父亲如此怒盛,一时间也是吓了一跳,忙不迭低下了头,却又忍不住小声嘀咕道。
第0242章 翁婿相得
又是一天清晨,李泰仍作昨日装扮,不待独孤信遣员来请,简单的吃过早饭之后,便带着随从们出了门,沿着昨天道路往东坡独孤信家庄园走去。
真的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的朝阳较之昨天明显的更加明媚和煦。虽然独孤信还未作明确表态,但昨天下午在山坡下没有给自己太甩脸子看,可见这个老傲娇心里也是默认了自己这个女婿。
所以今天那是真的要去刷BUFF,顺便讨论一下嫁妆该要怎么给。他跟小娘子诚是两情相悦,但独孤信想做他堂堂陇西李氏子弟的丈人,如果不放点血弥补一下门第差距,就有点不当人了……
扑通!
他这里还在考虑嫁妆该要怎么要,却不料脚下路面突然松垮塌陷,猝不及防下顿时栽了一个狗啃屎。幸在这土坑不算太深,且里面还铺了一层厚毡,身上倒也不算摔得太疼,但姿态狼狈自是免不了的。
随从们七手八脚的将李泰扶出土坑,李泰低头拍打着身上的砂土,脸上却不由得泛起苦笑,想想也知这土坑是什么来路,昨天侥幸避开了,今天则乐极生悲。
眼下这灰头土脸的样子,显然是不适合继续前往拜访了,李泰留下几人再搜查一下左近山道是否还有类似布置,自己则又匆匆返回庄上洗沐一番又换上新衣袍,再出门已经是日上三竿的上午时分。
庄园里,独孤信负手徘徊于庭中,瞧着日头越升越高,神态也是越发的不悦,口中忿忿言道:“这小儿轻我!昨日就该厉训一番……”
侍立在廊下的崔氏神情不复昨晚的凄楚忐忑,眉眼都舒展开来,显得明艳妩媚,瞧着夫主在堂前徘徊忿声,那小娘子则在堂后不断的探头张望,一时间也是不免莞尔,同时也不由得一叹,那李伯山还未正式成为门中婿子,却已经给他们家庭氛围带来不小的改变。
“禀告主公,李大都督已经抵达庄前求见!”
终于,一名庄丁阔步行入,向着独孤信插手汇报道。
独孤信闻言后只是点点头、哼了一声,垂眼瞧了瞧阳光垂洒下来投射在地上的影子,什么也没做交代,便转身回了堂中坐定下来。
那庄丁眼见此幕,自是有些不知所措,僵立在原地不知该要怎么做。
此时的庄园门外,昨日铺设的地毯已经不见了踪迹,庄人远出相迎的热情招待自然也没了,李泰倒也没有因此感到失落,可在门前站了好一会儿都不被请入,心里就渐渐觉得情况有点不对。
“请问独孤开府是否还在庄中?还是已经归返州城?”
他耐着性子又向门仆问了一遍,但那门仆只是干笑不答,倒也还是又入门中通禀一声,不敢将李泰冷落的太严重。
又过一会儿,几名壮丁才阔步行来,一脸热情的将李泰请入庄中来,其中一个还小声说道:“主公昨日归城后又疾行入乡,行途疲累,请李大都督体谅。”
李泰闻言后又是一乐,独孤信为何匆匆入乡,自然是为了他啊。这家伙虽然还端着架子,但行动上却已经把心思表露无遗。
在壮丁的导引下,李泰很快来到庄园的中堂,堂舍一如昨日,心情却是截然不同。
待入堂中看了一眼端坐于上的独孤信,李泰还未及作礼,独孤信却已经皱眉沉声说道:“之前索要的虎皮,备齐了没有?”
李泰闻言又是一愣,然后便连忙拱手道:“开府嘱咐,一直铭记在怀。本意取巧着家人就市访买,又暗觉得心意不够诚恳,便打算亲为猎获。只是内州人烟稠密、城邑诸多,野中罕见大物,等到再返北州戍处,一定亲自……”
“胡闹!难道国中无事供你少壮使力建功,却要轻赴荒野险处共禽兽逞强争命?一次有得只是侥幸,台府官爵授你,可不是为的饲养一个鹰犬猎奴!”
独孤信听到这话,眉头皱的更深,所言虽是关心规劝,但语气里却是满满的老子不开心。
李泰自不跟他抬杠,闻言后连忙恭声应是,姿态可谓放得很低。
独孤信见他这副模样,心情才略有好转,指了指侧处闲席说道:“坐吧,我还道你今日无暇来访。前已向大行台辞行,你再晚来片刻,便没有时间再等你了。”
李泰刚刚坐定下来,闻言后又忙不迭站起身深揖道:“长辈召见竟然行迟,实在失礼。只因昨日别后心怀忐忑、夜不能寐,醒来时已经秋日渐高,便连忙仓促来拜。”
独孤信听到这话后嘴角便微微一撇,继而便笑语道:“究竟何事让你这群众盛赞的少壮才士都有失静气、竟然失眠?”
李泰早觉出这家伙今天情绪有点不太对,听他明知故问也不见恼,只是叹息一声道:“情发乎心、意乱于怀,牵肠挂肚,安得静气?虽然方寸大失,人前尚需几分遮掩,但在开府当面,自然是要坦露怀抱、不敢矫饰!昨日此堂之中,心绪几遭跌宕,只觉得世事刁钻难理,幸在开府设席再请,恳请垂怜、以求慰藉……”
“我是听说你向人雄言此生必要于故太师户中分食祭胙?小子狂妄,太师恩你于生前犹不知足,仍要扰于身后!”
独孤信听到这话,眉头自是舒展开来,但语气仍作薄斥。
李泰闻言后,越发觉得妙音娘子娇憨可爱,之前馋人老子的想法真是大谬,但在没有得到确凿应许之前,终究还是得耐着性子应付下去,只能再说道:“人间真善,群众皆渴。小子荣幸略尝此味,便不由自主的贪此难舍,但能得偿所愿,无惧人言讥讽!”
“你既知群众皆渴,又凭什么觉得自己能独守此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