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街面上一些起哄叫闹声有些刺耳,不乏闲人凑趣,指着队伍中的李泰便大声喊叫:“这位傧相郎君好神采,可要当心去了女家被抢作新人拉配!”
这样的胡话,李泰自不敢去瞎回应,只端正身姿、目不斜视、充耳不闻,第一次感觉颜值太高也是一种负担啊。
今日乃是大行台家中大喜,整个台府也都放假一天,并给迎亲队伍开辟出一条专门的通道,以供直入大行台家居后园。
女家负责导引的是宇文护,策马迎面行来,指着李泰便大笑道:“于大将军百密一疏,错在不该将伯山你安置此位。我在府中迎待,看客议论只言伯山、却不讲余者啊!”
李泰听到这话后也有些尴尬,连连抱拳告饶,他虽然平时也挺爱出风头,但现在也实在不是合适的场合。
台府中同样贺客众多,对这迎亲队伍夹道相迎。
大行台宇文泰威望如何自不必多说,大将军于谨如今也可称得上是霸府之内一人之下,两家联姻自然是一桩大事。
虽然台府所制备的礼格与年初太尉李弼家相等,但实际到场的贺客却比年初多了许多,就连独孤信这种镇边大将都亲自归来祝贺,太子元钦也代表皇帝早早便来到华州台府,给了联姻两家十足的面子。
普通的贺客们于台府道路两侧夹道欢迎,朝廷与台府高官们则临高观礼,随着迎亲队伍行入进来,垂首望去、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傧相中排头而行、醒目至极的李泰。
“风采以论,关西虽然少流不乏,但却无能出此少年右者!哪怕旧都人物荟萃,这李伯山也无愧洛下翘楚之誉!宣景公一脉,复兴于此啊……”
广陵王元欣站在望楼上向下张望,指着队伍中的李泰便对旁边并立的高仲密笑语道:“司徒公你共此少年虽不同宗,但却是共居一户、情义深长的恩长。我听说近来频有时流入户采访,司徒公自为掌眼,可有人家能入识鉴?”
高仲密听到这话后也是笑容灿烂,之前还因此慌张了一阵,过后随着时流各家正式登门造访、告明来意,才知道是虚惊一场。
他自将李泰作子侄看待,眼见户中儿郎如此招人欣赏,当然也是乐不可支,听到广陵王这话,只摆手笑语道:“儿郎自有见识,不需别者指点。我终究不是他血缘至亲,也不敢逾越指配。只要他情怀愉悦,我这里只待捐物使力!”
围聚在高仲密身边的权贵时流不在少数,听他这么说,便又不乏人凑近过来细问李泰心意趣味。
也并不是时流不够矜持,养女恨嫁,实在是这人选太过优秀,无可挑剔。成或不成暂且两说,但若连试都不试,错过后再想起来总是一桩遗憾。
望楼上众人七嘴八舌的询问议论,好好一场台府权臣之间的联姻婚礼,一时间竟仿佛便成了陇西李氏的相亲咨询会。
不只高仲密,就连站在望楼另一边的崔谦和卢柔身边,也都聚集了不少时流,让不想过于招摇、喧宾夺主的两人一时间也颇感局促不安,只在心里暗恼这个表弟实在太招人。
伴随着欢快的鼓乐声,迎亲的队伍终于抵达了霸府后园的正堂前,各处观礼的宾客们也都纷纷向此聚集过来,受此欢乐氛围感染,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趁着于宽登堂念诵迎亲告书之际,李泰向队伍中略退两步,这迎亲一路走来,他虽然不是正主于老二,却也被看客议论声搞出一脑门子的细汗,那于老二瞧他的眼神都有点怪异,也实在不敢再上前去出什么风头。
请假
RT,年初家里母亲突发脑出血,植物人状态维持几个月,今天去世了,请个假,很抱歉。下月初恢复正常更新,还剩几章存稿陆续发下,保证大家投资不失败。。。祝大家身体健康!
第0222章 如愿受困
迎亲队伍抵达的时候,距离黄昏还有一段时间,他们当然也不能即刻接了新娘子便走,还是得完成一些礼程,催妆请行等程序是免不了的。
堂中女家主持礼事的是宇文导,朝中也专遣司礼官员于此督导引正。但北镇婚俗毕竟还有别于汉礼,内外一片欢声笑语,虽不至于放浪形骸,对礼官的喊话约束也都不甚在意。
人群中有一身影最是繁忙,那就是一身鲜亮锦袍的赵贵,在礼堂内外出出入入,神情严肃对着内外群众颐指气使,各种闲杂事情不断交待督促。瞧那忙碌不已的样子,搞不清楚状况的怕是要以为他才是某方主家。
“堂中行礼还需短时,诸傧相郎君行来辛苦,且去别堂稍作休息。”
大概实在找不到需要自己交代的事情,赵贵又将视线望向几名傧相,一脸殷勤热情的展臂招呼道,甚至都给了李泰一个笑脸,大有一种人逢喜事精神爽、百无禁忌的大度气态。
其他几名傧相还在犹豫这么做是否合礼,但李泰看赵贵这做作姿态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老小子当然不是闲的有劲没处使,分明是在借此拼命向群众暗示、炫耀显摆下一个入此来迎亲的,就得是他家了。
但李泰再怎么不爽也只是无能狂怒,人家确实是有这样的资格,懒得再看赵贵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又不比自己小人得志时更好看,索性直入别堂坐定下来。
礼堂内,宇文泰同他大女婿太子元钦高坐上席,瞧着长子宇文毓下堂接待趋行来拜的新婿子于翼,忍不住便感慨道:“往年只当少壮勇行,今见庭中小物已经堪当户内接引之用,才知华年弃我、不复当初啊!”
席中众人听到这话,连忙各自开口表示大行台仍然年轻,群众们都愿意追从大行台为王业大统继续奋斗上一百年。
宇文泰揽杯细饮,瞧着那恭敬作礼、举止得体的新婿子也很是满意,当视线落向归席侍立的长子宇文毓,便又将视线转望向在席的独孤信,脸上笑容更浓。
他一边指着席侧的儿子,一边对独孤信笑语道:“如愿兄,我如果没记错的话,你家长娘子妙音应该也岁龄不短,旧年还曾居此户中,当年还叹何物小子能荣幸配之。
趁此良辰,冒昧试问,兄观此物资质如何?若此物能得如愿兄青眼,此间礼成之后,兄也不必急去,两家端庄论事,兄助我将他管教成材,可否?”
此间在席宾客不乏武川旧好,听到大行台主动向独孤信邀亲,一时间也都笑语附和、拍掌喝彩。
但独孤信对此提议似乎有点猝不及防,眉头隐隐一蹙,一时间还没想好该作如何回应,但在席的太子元钦却已经先开口笑道:“独喜未为尽欢,大行台是想双喜临门啊!只可惜,此番计想怕是难成。
河内公风采倾世、国朝翘楚,欲为亲愉者自然不止一人。去年归朝,陛下禁中召见,便访问此事,河内公因言幼时弃养、不舍早别,陛下亦感拙息未足称善、不忍损此伦情。
转眼贺拔公痛别人间,河内公更感恩故义,舍女奉之,若我没记错的话,眼下尚在礼中?眼下论此,言之犹早啊!”
随着太子发声,且所言颇有意指,堂中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当然,最尴尬的还是独孤信,他忙不迭从席中站起身来,向着堂中并作一席但却心思迥异的翁婿两人作礼说道:“小女何幸之有,竟得人间尊者频繁施问!实在羞于自夸,唯更谨慎教养,盼她勤修妇功、端庄德性,不负良朋顾问。太子殿下所言不虚,此女子仍居礼中,不便长言,见谅见谅……”
宇文泰倒也不以为意,在席中端起酒杯来递给儿子,着其下堂呈献给独孤信,才又笑道:“是我失言,以此表意,如愿兄你不要介怀。与兄前缘深刻,后事更加悠长,是不必急于一时。太子殿下言论中肯,贪乐忘己,此物的确仍欠几分教育,更作教养之后,再呈人前。”
随着宇文泰发声,这个话题便就此打住。赵贵一脸热情的起身祝酒,打破了尴尬的氛围,堂中再次恢复了欢声笑语。
特别是之前突然成为焦点的独孤信,这会儿更是有些坐立不安、心乱如麻。
大行台心思缜密、心怀沟壑,凡所言行必有深意,当然不会因为一时欢乐而忘形。且禁中广有霸府耳目,独孤信自知去年同皇帝陛下一番禁中奏对必然瞒不过大行台。
之所以在这样一个场合突然讲起联姻事宜,显然也是对独孤信心存威逼。
去年朝中一场风波,长孙家这种亲勋门户大受打击,霸府对朝廷的掌握变得更加强力。面对这样的好局面,大行台当然是想更进一步的扩大战果,由朝堂延伸到地方。
陇右一直都是霸府势力影响的薄弱地区,独孤信也并不是需要对大行台命令言听计从的霸府属官,他的态度如何自然也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陇右所趋。
如果说之前类似的纷争还潜伏在事表之下,独孤信尚可在彼此各有隐忍让步的情况下、不失从容的镇守陇右,可现在话题就有点被挑明出来,他是需要表露出一些更加明确的态度,否则就未必还能偏居于陇右。
今日宴席中珍馐美味不乏,但满腹心事的独孤信却是吃席吃的味同嚼蜡,并觉得这欢声笑语不断的礼堂中十分吵闹,索性便站起身来以发散酒气为由从礼堂中告退出来,站在廊下徐徐吐出一口浊气。
他视线在堂前庭中一绕,旋即召来一名侍者询问道:“方才在此的诸傧相,怎么不见了?”
“中山公怜诸少宾迎行辛苦,着员且引别堂休息。”
侍者闻言后便是一慌,忙不迭入前回答道,心里却泛起了嘀咕,刚才被赵贵一通瞎指挥搞得他们已经有点不知所措,难道这独孤信也要犯毛病?
独孤信倒是没有再问什么,略作点头后便往那别堂行去。刚刚来到别堂这里,却见到李泰正低头跟在侯莫陈崇身后从堂中行出,他心中略感奇怪,便迈步走上前去。
李泰本在堂中闲坐饮浆,抬眼见到侯莫陈崇正对他招手示意,心中也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站起身来迎上前去。
侯莫陈崇将李泰领到别堂一角,望着李泰笑语说道:“李郎你今年势位可是增进不浅啊,大行台都赞你治贼有术,是一个能驰行胡荒贼境的英雄少年!”
“实在不敢当彭城公谬赞,若非公等宣威于前,伯山亦不敢轻涉胡荒险地。”
李泰听到这话后便躬身说道。
“不是谬赞,前人若能扫尽贼胡,哪还有少进立功扬名之处!知你今日礼职在身,我也不扰你太久,便长话短说,你若能做,便应我一声。”
侯莫陈崇本就不擅交际,托人办事也是语气干脆:“雕阴境中有一部贼胡渠帅刘康,狡诈奸邪、让人生厌,其部属恰在李郎你防城锋矢之内。我今职事有属,不暇北去,李郎你可否替我讨灭之?”
李泰听到这里,眉头便微微皱起,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我想请问彭城公,这胡酋刘康究竟是因何见恶彭城公、非得族灭身死……”
“当中缘由,你也不必多问。你奉命守边,本就职在讨胡。指点一个去处,也是增你功绩。如果觉得所部人马不堪攻坚深剿,我可以遣使一名别将引兵助你!”
侯莫陈崇摆手打断了李泰的问话,一副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李泰闻言后眉头皱得更深,我就算奉命职在,也不是奉了你的命、认了你的职,什么也不说就让我去出剿一大胡部,这话说的有点大了吧?
且不说雕阴刘氏刚刚给洛川大寺捐输了那样庞大一笔资货,就算没有这一层关系,李泰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也有自己的盘算计划,好不容易聚结起来的甲兵没有必要去给别人当枪使。
“北境防务新创,攻防需作谨慎。彭城公所言事情,请恕不能听从。”
心情不爽,李泰便也懒得再作对话,抱拳对侯莫陈崇说道。
侯莫陈崇听到这话,神情顿显不悦,抬手便向李泰肩膀拍来,却被李泰挥臂隔开,脸色更显阴沉:“去年也无防城,尚敢出击贼部。如今坐拥了势位人马,反而胆怯,你是收纳了那贼部贿礼罢……”
他讲到这里,听到身后脚步声,转头看到独孤信向此行来,才又瞪了李泰一眼,只冷声道:“转过此日,我再寻你!”
说完这话后,他便转身离开,行过独孤信身边时,微微欠身颔首。
独孤信却未理会,径直来到李泰面前,皱眉沉声说道:“前赠宝刀,是为了让你于强人当面忍气吞声?不知如何使用,便归还回来!”
李泰听到独孤信这不善语气,更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瞧瞧自己这簇新袍服,哪有挂刀的地方?就算把刀带来,他就得在台府直劈了侯莫陈崇?你们这些镇兵都有病吧!
第0223章 李郎催妆
几次接触下来,李泰倒不觉得独孤信是一个蛮横无理之人,今天突然暴躁的有点反常,也让李泰颇感奇怪。
“请问独孤开府,是否有什么疑情萦怀?若我智力堪使,一定为开府分忧!”
李泰略作沉吟后,便又抱拳说道。
“你?你先想好怎么应付侯莫陈事吧,他少年雄壮时远胜于你,兄弟俱一时英杰,家门也是镇兵中屈指可数的壮户。得罪了他,可绝不会像赵元贵那样可以轻松勾销!”
独孤信讲到这里,脸上躁情便收敛一些,大概是觉得李泰现在的处境较他更加为难而得所慰藉,转又呵呵笑道:“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劝你啊,若其所言那名胡酋不干深计,最好还是听从尚乐指令,帮他剿除。”
话题又转回自己身上,李泰略作思忖后便摇头微笑道:“怕要有违独孤开府指教了,人间道理不唯强权独可伸张。若不然,东朝贼势汹汹,天下岂有此关西群众立足之地!
诚然我于人间未称雄杰,但若只是遇强则折,彭城公虽然豪强可畏,也未必有机会在我面前逞威!若彭城公所计能深益北境边防,我自当惭然告退,但若仍在此时位一日,彭城公意欲如何便不入此方寸之内。”
话说白了,侯莫陈崇虽然挺牛逼,但放在整个天下又算老几?我要真怕跟强人干仗,早在关东就给高欢的小伙伴们跪了,轮得着你们武川豪强对我颐指气使?
独孤信听到李泰这一回答,脸上那有点幸灾乐祸的笑容微微收敛,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人心确如铜镜,常拭才可常新,杂尘积垢,总是难免埋没本心啊。懒与少徒论道,已经许久不闻警言直声了。
你这话说的很有道理,但我能职守本分、兴治有术,也不必畏惧邪情夺势。彼类若能担当,不必因势胁我。大统难弥,各拥一天,谁又比谁更加雄大?但求能容于道,不求能容于人,如此才能保留一份率真本质。”
李泰见独孤信刚才还愤懑浓厚,听他瞎扯几句后便开始自己脑补鸡汤,也隐隐猜到独孤信所面对的困扰应该不小,单纯凭其势位已经不好解决,还要增强自己的心理建设。
能让独孤信忧愁到这种程度的事情当然不多,那就得是整个西魏最上层的权势倾轧了。
道理自有千百种说法,但归根到底还是在自身,李泰懒得搭理侯莫陈崇对他职事的指手画脚,归根到底不还是因为侯莫陈崇不行?
他自己都说了若能完全扫除北境贼患,哪还有李泰恃之立功的机会,现在李泰刚刚有点起色,便又凑过来充老大,的确是有点脸壮了。
李泰这里还在思忖独孤信具体遇到了什么问题,独孤信已经又开口道:“去年别来,可曾走访故太师门户?”
听到这个问题,李泰神情顿时有些尴尬,这显然不是在问他有没有去看过贺拔经纬兄弟俩,连忙认真作答道:“别来至今,诸事缠身,未暇长顾人情,唯佳节令时遣员走慰。”
独孤信闻言后便点点头,脸上也没有什么明显的神情变化,只是又说道:“往年各行陌路、彼此不知,因太师而作结义,情可久处。但男儿风骨,在事在功。二者兼具,才可暇顾其他。”
话讲到这里,别处有人呼喊诸于氏傧相们准备催妆请行,独孤信便摆手示意李泰自去,只在临别前又说道:“侯莫陈事不必系怀,任你心意行事即可。此间事了,有闲可以再来我处。”
听到催促声急,李泰也无暇再多说什么,拱手致意之后,才连忙往别堂门口行去。
催妆之礼古已有之,大意是女方表示矜持不舍,男方则要竭力表示诚意,意思跟后世伴娘堵门也差不多。自然界中动物求偶也会有类似的行为,毕竟是要获得交配权与繁衍后代的机会。
唐代婚俗中的催妆还衍生出了催妆诗这一文学体裁,可谓风雅有趣。但在如今的西魏,一群北镇老兵们也实在玩不了这么风雅,但意思还是要做全,得满足女家提出的各种要求才能将这新妇成功接走。
李泰返回的时候,迎亲队伍也都已经聚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