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是百户刚入倭区之时的领路人,这份量谁敢小视?”
“你就别吹捧老夫了,就李钧那个杀坯,别说什么给他领路了,老夫当时过得可是提心吊胆,生怕什么时候整个犬山城锦衣卫户所就被他掀个底朝天。”
鬼王达摆手道:“你要想积攒素材,还是要找李钧、邹四九、陈乞生他们本人”
“我也想啊,可现在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们身在何处啊。”林锦江满脸无奈。
“你可以去找赵青侠啊,那小子现在可是墨序四大长老共同的学生,未来的墨序矩子,他知道的事情肯定不少。”
“人家怎么可能会搭理我这种小角色?”
林锦江苦笑开口,话音刚落,院外就有人推门而入。
“谁要找我?”
来人是一名身姿挺拔的青年,衣着朴素,手指间把玩着一柄指头长短的袖珍剑。
赫然正是如今整个墨院公认的少主,赵青侠。
鬼王达似乎跟赵青侠很是熟稔,见他突然登门也不意外,打趣道:“这不是咱们的小矩子吗?今天怎么有空来老夫这儿晃悠?”
“您可就别拿我开玩笑了。钧哥离开墨院之前专门叮嘱过,他现在认识的老头除了张峰岳之外,就剩您一个了,千万得小心照顾着,所以我得来看看您还缺什么。不过好像我这次来的还挺巧?”
赵青侠已经褪去了往日的一身青涩,举手投足之间气度沉稳。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阁下应该就是杂序林锦江吧?”
赵青侠拱手行礼:“幸会。”
“您知道我?”
林锦江赶忙起身还礼,表情错愕。
以赵青侠如今在墨序之中的地位,居然知道他这么一个小人物,不由不让林锦江觉得意外。
“这几次在给范无咎、赫藏甲他们供货的时候,都听他们提起了你的名字。”
赵青侠显然也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自顾自找了个矮凳坐下,笑道:“他们对你的评价可不低,说你以后可能就是杂序的源头之人了。当时我还在好奇,没想到今天就碰见正主了。”
“你小子应该是早就得到了林锦江返回墨院的消息,专门来堵人的吧?”
鬼王达一眼便看穿了赵青侠的心思,施施然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
“行了,你们年轻人聊,老夫得去保养保养了肚子里这颗械心了。现在这一身基因老朽衰败,也不知道还能有几天好活喽.”
“您找我有什么事?”
院中只剩两人,林锦江疑惑问道。
“也没什么大事。”
赵青侠指着一旁支在地上的案牍,说道:“就是想来跟你谈一谈,就跟谢必安他们一样,不知道林大哥你的计划里能不能给小弟我留个位置?”
“当然有了。”
林锦江喜出望外,急忙开始着手调整案牍的画面。
“说起来,您还是第一位主动来找我接受访谈的,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原因很简单,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会死了。”
林锦江手上动作猛然一顿,目光紧紧盯着画面没敢抬起。
“这怎么可能”
“这就是现实。”
赵青侠的悲观是林锦江没有预料到的,就听对方沉声开口:“现在这座墨城,看着是比以前的东院要繁荣很多倍,每天都有新的墨序源源不断的出现。但位于地下的墨院,此刻却是哀声一片。”
“现在黄粱梦境已经被詹舜的鬼众占据,解开了四成束缚的黄粱意志能够精准甄别出我们的身份,贸然进入,就会遭到无休止的追杀和夺舍。”
“大量课题因此无法展开,很多重要的技术法门也只能无奈放弃。不止如此,许多成果还在不断被黄粱鬼盗取。”
赵青侠缓缓道:“如今的墨序就是一头囚笼困兽,如果我们找不到新的突破口,迟早只能被蚕食殆尽。最后的结局要么朱家当狗,要么只能等着张峰岳铲除序列,一切从头开始。”
林锦江闻言目露震惊,他万万没想到如此鲜花着锦的繁荣之下,已经是烈火烹油般的危急。
“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取代黄粱的作用,或者说绕开詹舜的封锁?”
“当年建设黄粱的时候,墨序家底尽出,这些年来也一直将黄粱视为发展的根基,生存的‘位业’,两方纠缠太深,要想彻底摆脱依赖,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
“至于绕开封锁,是有办法能够做到。但是我们不敢轻易尝试,因为稍有不慎就会白白给他人做了嫁衣。”
赵青侠微微一笑:“所以我提前给自己留点遗言,是不是很正确?”
林锦江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默然摆弄着分明已经调试好的画面。
“我们从哪里开始聊起?”
赵青侠整冠肃容,神色淡定。
倏然,一声剧烈的爆炸声从远处传来。
轰!
地面震颤不止,周遭惊恐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这是出什么事了?!”
林锦江脸色骤变,手边的案牍翻倒掉落。
朝向天空的画面中,一头庞然巨鲸冲天而起,游曳盘旋,昂首怒鸣。
“这一天,终于来了”
赵青侠安坐不动,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浊气。
辽东,冰天雪地之间。
一道巨大的法相浮现而出,抬手虚按,瞬间镇压肆虐不休的风雪。
道人踏剑凌空,披挂银甲,青绿道纹环绕周身。
“开始了”
陈乞生放眼眺望此间天地,“就是不知道是谁敢来跟道爷我放对了.”
成都府,天色陡暗,一场突如其来的凄风冷雨瞬间笼罩全城。
提前开灯的店铺招牌撒下旖旎炫光,却吸引不了脚步匆匆的行人。
一把平平无奇的黑伞停在交错的人流当中,伞下的男人抖了抖裤脚沾染的雨点,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朱彝焰还是忍不住了,难道是要亲手弄死张老头,才能满足他的仪轨要求?”
“不过不管他想干什么,现在朱家已经动了。詹舜你这头黄粱鬼是选择袖手旁观,还是跟着一起落井下石?”
伞面微抬,露出邹四九的面容,他望着头顶倾落的雨线,嘴角缓缓挑起。
“你肯定是想全盘通吃,就是不知道过了这么长时间,你到底积攒了多少黄粱鬼,能不能吃的下你邹爷我身上的权限?”
凌冽寒风穿街而过,邹四九松开五指,任由手中黑伞被卷上高空。
他双手抬起,缓缓抹过鬓角,四周虚空之中不断有花瓣娇艳盛放。
大明皇城。
赫藏甲连滚带爬冲上楼顶,就看到一道身影跨坐在天台上。
“挑挑拣拣杀了那么多喽啰,终于是把最后一门【瞒天】淬炼完了。”
李钧抬眼眺望着远处那座拔天接地的皇城。
“朱彝焰你如此迫不及待,不知道是晋升了序几?又能扛得住我几拳?”
第707章 宿命难逃
“老师,如今南直隶各州府处处烽烟四起,鸿鹄和镇抚军联手剿杀赤社,我们损失惨重。”
“现在金陵城内黄粱鬼乱爆发,门阀叛徒为虎作伥,法序余孽落井下石,内忧外患并起,已经到了兵临城下的危机关头。”
虽然内心极其不愿意承认,但裴行俭还是无奈的叹了口气:“纵横之势已成,恐怕再无法挽回了。”
“挽回不了就算了吧,这场动乱也是时候该落下帷幕了。”
老人温和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裴行俭却选择背对那扇敞开的房门,不愿回头。脸上神色满是烦恼不安,双手抓扯着自己一头乱糟糟的花白头发。
“行俭,你不该是一个放不下的人啊。”
话音幽幽,带着淡淡笑意。
“如果现在输的是我裴行俭,那我绝无二话。就算是被人砍了这颗脑袋,依旧面不改色。”
裴行俭猛然转身,血迹斑斑的衣袍迎风摆动。
他望向那间光线昏暗的房间,瞪大了双目,直视房中那双满是疲倦的眼睛。
“但是看到这些跳梁小丑居然敢在老师您的面前造次,我接受不了。”
裴行俭双拳紧握,沉声道:“我们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和机会,早该一鼓作气将他们全部连根拔起!”
“可如果我没有犯下这么多的错,或许你早就不认我这个老师了。”
浓重的黑暗中响起沉甸甸的脚步声,每一步之间的间隔很长,似乎连这短短一两丈的距离,对门中人而言,都是异常的艰难。
失去了位业的庇护,岁月也不再留手,如一把锋利无比的剃刀割走了老人满身血肉,留下一张空荡荡的干瘪皮囊,挂在骨架上,像是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
这数月以来,裴行俭一直率领赤社在外行动。如今师徒再见,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老师竟会衰老到这种程度。
不过走出房间的几步,裴行俭看得心惊胆战,满腔的不解也在此刻尽数说不出口的辛酸。
“老师”
“你也活了一把年纪了,怎么还是如此不修边幅?这要是让小辈们看到了,不知道会在暗地里怎么调侃你这位儒序老人。”
张峰岳抬头望着裴行俭,嘴里笑着打趣。
曾经记忆中高大伟岸的书院山长,如今竟佝偻不及自己肩头,裴行俭喉头滚动,吞下一口呛鼻的酸楚,故作凶狠道:“谁敢笑我,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嘴上虽然这么说,裴行俭手上却开始整理起自己的仪容,随手从身旁掰下一根枯枝,束住满头花白的乱发。
纵然自己也是年过花甲,可在张峰岳的面前,裴行俭好像还是那个最是嘴硬的书院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