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公明脚步猛然一顿,却并未选择回头。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浮黎咎由自取,死不足惜。可你要是在故意栽赃陷害,这件事绝对不会就这么轻飘飘的揭过去。等天师返回山门后,本尊一定会参你们父子一本!”
“我等着。不过,到时候你只用参我一个人就可以了,我父亲是听不到天师的斥责了。”
良公明此刻终于回头,却见张清礼正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腹部,脸上的神情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张清礼,你什么意思?”
“我父亲也死了,被东皇宫的所诓骗,直到死才挣脱了梦境,清醒了过来。”
张清礼手上古怪的动作,以及脸上浮现的瘆人笑意,看的良公明毛骨悚然。
“浮黎是什么身份,严东庆告诉了我爹,而我爹又告诉了我。”
张清礼无视良公明浑身散发的寒意,自顾自说道:“我爹、浮黎、严东庆,他们这些人自诩聪明,却从头到尾都被春秋会耍的团团转。最终丢了性命、断了传承、成了傀儡,没有一个得偿所愿。”
“有时候,我是真不懂他们为什么要如此愚蠢。良公明,你是一个聪明人,你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输的这么惨吗?”
良公明眉头紧蹙,一言不发,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张清礼的腹部。
从那里散发出的气息,跟张清礼格格不入,却又让他觉得十分熟悉。
“你吃了他?”
“当然,意识支离破碎,已经无力回天。要是让这份序三道基也跟着枯萎凋零,岂不是浪费?”
张清礼坦然承认,语气平淡,将一番大逆不道的言论说的这般轻描淡写。
饶是见惯了各种人心丑恶的良公明,也不由怔在原地,片刻后才从紧咬的牙缝中吐出一句话。
“你这个畜生!”
“畜生?你错了,你只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张清礼丝毫不为所动,摇头说道:“你回答不出来他们为什么会输,那就让我来告诉你,他们都输在了一点,那就是不够狠!”
“道序的宗门和凡人的黑帮之间有什么区别?根本没有。仙人和贼寇之间也从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异,大家都是在争在抢,唯一的差别只是他们争的是金钱富贵,我们争的是与世长存,仅此而已。”
“所以只有真正心狠手辣之人,才有资格在这个世界生存。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良公明,这句话你明白吗?”
张清礼望着对方,咧嘴一笑:“你应该是明白的,要不然死的不会只有浮黎,应该还有你!”
“你到底想说什么?!”
良公明厉声喝道,藏在颅中的神念却已经悄然做好了勃发的准备。
“我想说的很简单,仙和人一样,谁的拳头大,才有说话的权利。什么宗门,什么传承,那都是自己给自己套上的枷锁,没有半点意义。”
张清礼一字一顿道:“而你,注定要是我张清礼崛起的垫脚石!”
话音未落,山道上两道迥然不同的剑光同时暴起!
铮!
剑锋在毫厘之间悍然对撞,掀起的余波吹出一道道暗藏的身影。
良公明的身影向着山顶狼狈倒飞,无数点亮的符篆和法器在身后穷追不舍。
“等杀了你这个叛徒,张天师自然会明白谁才是他今后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张清礼身影浮空而起,看着陷入围杀之中的良公明,脸上神色冰冷。
“良公明,真正该滚开让路的不是我,而是你们这群没用的老东西啊!”
第682章 逐道为胜
在浮梁城中,良公明和李钧打了一架。
虽然双方都有所保留,但良公明还是低估了李钧的凶残程度,受伤不轻。
而且为了不让张希极猜疑,他带入龙虎道国的青城精锐和浮黎的永乐精锐,此刻全部都在‘昆仑’之中,辅助操控那颗天轨星辰的中枢。
良公明只身返回龙虎山,也的确是奉了张希极的法旨。
却万万没想到,原本在他计划中,要等到此战结束之后,再慢慢着手拔除的张清礼,居然会率先主动发难,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突遭袭击的良公明一时间险象环生。
符篆爆炸的轰鸣和法器破空的呼啸响彻群山,无数正在潜心修行的道徒被巨响和震动甩出洞天,茫然无措的望向天师府所在的方向,不安和骚乱快速蔓延。
被术法饱和覆盖,夷为平地的殿宇废墟之中。
良公明单膝跪地,颅内的神念几近干涸,让他的面色恍如金纸,一身道袍破烂不堪,半身满是烈焰灼烧的焦黑痕迹,另一半却挂着层薄薄的冰霜。
短时间内连续不断的鏖战,似乎已经让良公明陷入了油尽灯枯的绝境之中,随时可能身死道消。
不过局势虽然一片大好,但张清礼并不急于求成,而是命令手下持续以符篆进行远程消耗和压制,自己更是远远站在外围,没有半点靠近的意思。
看样子是打定了主意要慢慢将这名曾经的青城掌教蚕食至死。
毕竟此时良公明已经是笼中困兽,他需要提防的,只有对方濒死之时的绝命反击。
良公明自然也清楚自己如今的处境,不由在心中轻叹一声,嘴角露出一缕无奈的苦笑。
在遭到袭击之初,他就已经暗中尝试联系了东皇宫。可所有消息都宛如石沉大海,直到现在也依旧没有得到对方任何的回应。
失去了这最后的助力,良公明感觉自己如同置身于狂风暴雨之中的孤舟,孤注一掷舍弃了舟上所有的船员和货物,矢志破浪,一往无前。
眼看就要冲破这片罩海雾障,求得最后的自由和光明,却在最后关头被一块小小的暗礁撞穿了船底。已经精疲力竭的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海水倒灌,一寸寸将自己吞没。
如此一番忍辱负重,却毁在了自己从未放在眼中,根本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手上,即便心性坚韧如他,此刻也不禁感觉到一阵颓然和沮丧。
以及那无边无际,如潮水般将他包围的强烈困倦。
“张清礼!”
良公明口中突然暴出一声怒喝,他强撑着挺起自己残破的身躯,升起一股强绝的气势,硬生生冲散围困四周的无数符篆和法器。
身姿傲然虎立,顾盼之间,一张皮肉翻卷的脸上竟生出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你说弱肉强食才是修道之人应当遵循的无上天规,不过只是为我辈道人不齿的小道!奉小道为圭臬,你根本没有资格成为道序!”
“良公明,枉你执掌一方道门这么多年,在新派道序之中也算是一方枭雄。没想到死到临头,却还是舍不得褪去这层虚伪的外皮。”
人群拱卫之中,张清礼双手交叉笼在袖中,眼中尽是不屑一顾的轻蔑。
“这天下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修道之人’,草木食露,畜吃草木,兽捕家畜,人屠百兽,天地尚且不仁,不会管自然万物相互争噬,你们又何必假惺惺的眷顾所谓同道之人?要为所谓的宗门复仇?”
张清礼摇头轻声道:“道从来不是用来‘修’的,而是用来‘逐’的!既为逐道,当然是千万人以命相搏,竞相争逐,于尸山血海之中是角逐出最终的仙者。除此之外的种种,不过只是掩饰真心的假话!”
此时在良公明的视线中,张清礼的面容被一片瘆人的邪气所遮掩,周身游荡着数不清的枉死幽魂,无声的厉啸如尖锥戳刺着他的灵魂。
“如此邪路,凭你又能走得了多远?”
“就算只能走出一步,难道不强过你们这些虚伪之徒百倍?”
道不同,不相为谋。
再多言也只是无用的废话。
良公明冷声道:“吞父夺道,残杀同序。张清礼你如此狼子野心,等到张希极返回龙虎山,绝不会放过你!”
“我与天师相比,不过只是微星与皓月,即便是被他老人家吞入腹中,也是我的荣幸。同样,如我能将天师请入体内,那我就是这片天地之间第一尊仙。”
张清礼白皙的脸上浮现出阵阵殷红,瞳孔之中怪异的华彩。
他话音一顿,上下打量着对方,嗤笑道:“良公明,你的挑拨离间对我毫无作用,现在是不是觉得很绝望?”
“本尊没有这个兴趣,也不屑为了苟活一条性命,向你这种货色低头苟且。张清礼,道教存立世间数千年,曲解道意的邪魔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你和张希极不过只是其中之一。”
“可你们注定只是昙花一现,迟早会被人间正道碾压成齑粉,永远成不了仙。”
良公明头顶发髻炸散,本该彻底干涸的神念再次汹涌而出,属于道序三的强悍气势肆虐冲霄。
“张清礼!你不就是想要本尊的道基吗?它就在这里,有本事你就过来拿!”
神念凝聚如刀,剖开了良公明胸膛的衣袍和血肉,露出腹部浑如一颗圆润金丹,兀自飞旋不停的道基。
“若你连这点胆子都没有,就收起你那副成王败寇的嘴脸,在本尊面前跪下摇尾乞怜。若是本尊心情好,或许还可以赏你一口肉吃!”
道基飞旋间,隐隐透出风雷之声,可那灿金的色泽却在逐渐暗淡,表面更是浮现出道道细如发丝的裂纹。
张清礼凝视的目光中,满是贪婪的意味。
他当然清楚良公明在盘算什么,无外乎就是以自身道基为要挟,逼迫自己与他交手。
“良公明,如今在这座龙虎道国之中,可还生活着你青城山不计其数的虔诚道徒。”
张清礼两手依旧笼在道袍大袖之中,语气平淡,却如同天雷轰落,将良公明的身影劈得左右摇晃。
“若你一定要自毁道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也没有办法阻止你。”
张清礼轻声道:“不过随后天师府便会有法旨传下,良道长为护卫龙虎正道,与邪魔李钧鏖战至重伤不治。”
“天师府为感念道长功德,特为青城道徒大开方便之门,无论男女老少,苍发垂髫,皆可免费进入洞天之中修行。无论何种道梦,天师府一应准许,永生永世,与道同存。”
字字如雷,滚滚如雨。
良公明眼中的精光随着对方的话音而逐渐暗淡,狂舞的乱发狼狈的披在肩头,身上的气势陡然而落。
短短瞬间,他挺立的身躯变得佝偻,五官中布满难以形容的枯败,似乎刚才的爆发不过只是回光返照,良公明体内所有的精气神终于彻底耗尽。
永生永世,困死梦境。
沦为与黄梁鬼无异的道梦囚徒,直到被人抽魂夺魄,化作某一道术法,在腥臭的鲜血中彻底魂飞魄散。
神情恍惚间,良公明似乎看见张清礼周身的冤魂厉啸化作阵阵悲戚的哀鸣和哭泣,对着自己连连拱手作揖,乞求着他放弃抵抗。
如果放在往日,良公明根本不会为此动摇片刻。
要将如此规模的道门信徒囚入洞天之中,这可是足以动摇道统稳固的大事,稍有不慎就可能会让道信失纯,危及对张希极至关重要的位业。
就算是张希极也不会轻易擅动,更何况是他张清礼。
可就算看透了对方是在虚张声势,良公明却已经提不起半点心气,只感觉无尽的疲惫和无趣。
在曾经的‘四山一宫’之中,虽然也有说不完的勾心斗角和蝇营狗苟。但在新老交替之间,有老人甘愿自我封存成为宗门底蕴,有新人愿为宗门荣誉浴血而战。
有资质者修道以谋道果,平庸之人附道以求心安。
强庇弱,弱尊强,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片欣欣向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