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成为序三之后,他还是第一次跟人捉单放对打到这种程度。
别的不说,张希极的扛揍方面确实称得上的序二。
相较之下,张希极后退的动作虽然动静不大,但两只手臂的颤动却格外明显,带动道袍袖管不停摆动。
“这就是革?”
张希极低头看向自己摊开的掌心,入眼糜烂一片却没有半点血迹。裸露而出的掌骨上满是刀劈斧凿般的缺口,原本雕刻其上的道纹被磨的一塌糊涂。
神念靠近,立刻就能感受到一股难以形容的锋利。
如刀剑加颈,锐抵眉心。
触者即死,挡者立断。
这不单单是淬武就能够做到的,反倒是更像……
“梦主规则,武夫规则何其荒谬?简直荒唐!”
张希极心头冷哼一声,神念汇聚之下竟直接将双手一寸寸碾成粉碎。
对于新派道序而言,一副皮囊根本就不重要。
即便是具证八身,在张希极的眼中,也不是什么太珍惜的东西。
站在后方的严东庆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神情一如既往的凝重,左右环伺的目光中透着深重的悲戚,似真的不愿意看到这人间惨状。
“天师,到此为止吧。这场祸事已经殃及了太多无辜,我也不愿再看到您因我而受伤。”
本就为祸水东引而上山的儒生,此刻却口口声声说着不愿意牵连无辜。
即便字字句句都是发自肺腑的恳切,可场面却是透着言语形容不出的滑稽。
在旁人眼中,他的举动就像是在愚弄一个神志不清的傻子。
“勿言其他,若无本天师,又何来你们?!”
一句没头没脑的回话传入耳中,严东庆眉头不由微皱。
在严冬庆听来,对方这句话不像是在回答自己,更像是在与这浮梁满城惨死在天轨星辰之下的冤魂对话。
不过转念间,严东庆便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看来是张崇诚那边已经开始动手了啊.只是可惜,不管他如何挣扎,都注定无法活着离开龙虎山。”
严冬庆心头感叹,情绪之中却没有任何一星半点的鄙夷,有的只是惋惜。
在他看来,张崇诚并不是什么蠢货,而是一个性情极其坚韧的人物。
要知道自从被选定为合道助力,提拔入天师府之后,张崇诚便数十年如一日活在张希极的阴影之下。
于另外两名师兄弟相比,他的耐心和城府明显都要更好,这才让他在张崇炼和张崇源接连反抗失败之后,依旧能够安然无恙的活到现在。
可到底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即便是推崇‘太上忘情’的新派道序,也无法完全漠视几十年并肩求活、互为依靠的情谊。
眼睁睁看着两名师兄相继死亡,以及良公明等人的加入,将张崇诚的耐性消弭殆尽。
特别是张崇源在明知必死之后的坦然成全,更是让他摆脱龙虎山的渴望达到了顶峰。
他很清楚,就算是自己还愿意佯装忠心,继续潜伏等待良机,张希极恐怕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等浮黎和良公明死后,接下来就轮到他了。
只要还是别人手中的棋子,就永远逃不出被兑子的命运。
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让自己抓到了漏洞,用‘礼艺’的能力逐步瓦解了张崇诚的警惕。
以礼相待,以诚示人。
张崇诚选择相信了自己和东皇宫给出了承诺,答应了用带领东皇宫的人潜入龙虎洞天作为条件,来换取一个可能能让他逃出生天的丙字仙班席位。
“合道合道.一个有了喜怒哀乐的黄粱,怎么还能算的上是道?又怎么可能会愿意让你们道序的人用抢夺融合的方式来玷污祂?”
“道生魔胎,再无法保持超然物外的心态,就算是力能近仙,也永远不会是仙。张希极是一个,张崇诚你也是一个。”
严东庆用不过瞬息的心念转动,便完成了对张崇诚的盖棺定论。
“天师,切勿因小失大!”
收回思绪的严东庆凝视着道人的背影,肃穆沉声:“眼下虽然局势不利,但只要您还在,些许风雨根本不必在意。可您要是在这里负伤,哪怕只是折损半点,对于整个龙虎道国而言,那可都是灭顶之灾啊!”
“你说的这些确实有道理。”
在严东庆骤然紧缩的眼眸之中,前方之人终于回头,却如鹰视狼顾,眼中的嘲弄看得严东庆心底猛然发寒,没来由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
“既然严会首你如此通情达理,那你就去死吧。”
张希极扬手一挥,浩然如汪洋的神念裹挟着严东庆的身体,撞向那道贴地激射的黑红雷光。
李钧脚步戛然而止,单臂扣住严东庆的头颅。从指缝之间露出来一双焦躁不安的眼睛,不停转动。
“李钧,这些事情里绝对有问题,别杀我,我们还有合作的.”
掌心之中传来严东庆急促不安的话音。
李钧转眸看去,开口打断对方:“当然有问题了,不过你现在才明白,太晚了。”
“对了,张老头让我跟你一声。你这些伎俩都是他当年玩剩下的,虽然已经过时了,但也不算太差。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自信到要跟一群序二玩心眼。”
“他们可以输很多次,但是你只要输一次,就结局就只能是死。”
严东庆双眼猛然瞪大,蓦然间,他脑海中情不自禁翻涌出一个自问。
既然张崇诚会被东皇宫欺骗,那为什么自己就相信东皇宫会为自己转生?!
自问声在脑海中轰鸣如雷,炸的严东庆心间骇浪惊天!
“不,我没有被骗。我活着对他们而言还有价值,我可以为他们分裂儒序,掣肘张峰岳!他们不会轻易放弃我!”
“可落入了那群人的手中,你就算活了,就一定还是你吗?一定需要你还是你吗?严东庆你这种速成的儒序三,分的清楚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吗?”
生死之间,严东庆恍如真的做到了自己刚才戏谑的超然物外,以一个旁观者视角回答了心头回荡的自问。
蓦然间,他的思绪和视线同时豁然开朗。
两颗喷出眼眶的眼珠子让严东庆看到了一个上下颠倒,却同样是漆黑无比的世界。
“果然没点数啊。一个个的心是真他娘的脏,不过幸好张老头就是其中最脏的那个。”
李钧口中骂骂咧咧,不再去看脚下被崩势劲里炸得破破烂烂的尸首,目光再次看向张希极。
四目相对,皆是一片彻骨的冷意。
事到如今,谁都不用再装疯卖傻,都看明白了对方手中的刀朝向何处,对准何人。
现在的关键,就是比谁的动作更快!
无论是梦内,还是梦外!
铛!
交错的眼神瞬间分开,李钧和张希极同时抬头看向天际。
一道庞然的法相凌驾在山峰之上,双手持握湛蓝的长剑,朝着那一株绽开的铜莲狠狠劈下!
铛!
一片断裂的莲瓣砸入山间,山石崩塌,草木翻倒,山体震荡不休,悬浮的高度被劈的生生沉降。
更高处,集阵盘旋的巨剑星辰,剑尖凝聚着璀璨华光,却迟迟不敢落下,生怕殃及与法相身影紧贴重叠的昆仑。
不管是新派道序还是道祖法器,一旦被人贴身骑脸,都是同样的窘迫难堪。
天上是这样,地面也是这样。
“武当余孽.”
张希极眼中杀意翻腾,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黑红雷光已经乍现眼前。
“老东西,你他妈的自己就是个苟延残喘的余孽!”
轰!
浮梁城冤魂萦绕,龙虎山灯火通明。
雄伟的峰群之中,最高耸的峰峦正是龙虎山天师府所在。
“父亲.”
一扇紧闭的密室大门被人推开,被驱散的阴影露出张崇诚盘坐的身影。
“父亲.您该醒了。”
张清礼缓缓蹲下身体,视线与那双紧闭的眼眸平齐。
或许是源于血脉的悸动,也可能是即将濒死之时的回光返照。张崇诚竟真的从黄粱之中脱离,颤抖着睁开了眼睛。
“礼儿.”
晦暗的瞳孔中没有了癫狂和执念,也没有了仇与怨,只剩下了平和和淡淡的眷恋。
张清礼点头应道:“我在。”
“为父输了啊。我一世挣扎,却没想到竟输在了一时糊涂.”
张崇诚话音轻柔,像是自省,又似在告诫。
“您不是一时糊涂,而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会输。”
张清礼搀扶着自己父亲将欲倾倒的身体,缓缓说道:“如果您在进入天师府的那天,在张希极最虚弱的时候,就和崇源师叔一起杀了他寄身的崇炼师伯,又怎么会有这几十年的惶恐不安?又怎么会有今天的心生不甘?”
“你”
张崇诚脸上浮现难以置信的神情,颤抖抬手,想要推开张清礼,却被后者轻轻按下了手臂。
“父亲,您难道真的从没有因此而后悔过吗?”
张清礼低着头,将自己脸上的表情藏在阴影之中。
张崇诚看着近在咫尺的头颅,嘴唇翕动,牙关开合,抽动片刻后,竟露出了一抹微笑。
“确实后悔过清礼,你比为父要强。至少我到现在,才算真正把你看清楚。”
“不,您还是没有看懂。”
噗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