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去了广州府。”
张嗣源眉头一挑:“看来你们都已经知道新安发生的事情了?那你怎么没有去?”
“社稷的人比我们预料的还要厉害棘手。”
袁明妃点了点头,平静道:“我这个佛序三太普通,去了也只是累赘。”
对方此刻表现出的淡定让张嗣源有些意外,不禁问道:“你难道就不担心李钧的安危?”
袁明妃反问道:“担心有用吗?”
张嗣源嘴唇开合,半晌却只能苦笑承认:“确实没用。”
“所以与其在这里杞人忧天,不如想办法解决掉这些人。”
张嗣源脱口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袁明妃并未回答,而是定定看着张嗣源,问出了一个让他始料未及的问题。
“这其中,有没有你们新东林党的参与?”
张嗣源心底顿时莫名一寒:“如果我说没有,至少我自己没有,你相信吗?”
“信。”
原以为还要费一番唇舌的张嗣源,却听见袁明妃回答的十分果断,一时间愣住,有些不明白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嗣源定了定神,说道:“我不知道你的办法是什么,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们,现在新安已经被稷场笼罩,成为了一座死城,连李钧都陷入其中,陈乞生一个老派道序去也了也只是再添一条人命,让他回来吧,我能救李钧。”
“你有什么办法?”
张嗣源挠了挠头,表情略显尴尬,似乎自己的办法有些拿不出手。
“也不复杂,就是我亲自去新安走一趟。我主动跳进去稷场中,我家老头子总不能不闻不问,眼睁睁看着我也被社稷的人吃掉吧?”
“儒序的子嗣,可不值钱。”
袁明妃摇了摇头,说出了一句让张嗣源脸色涨红的话。
张嗣源咬着牙,争辩道:“你不能以偏概全,我可是独子啊!”
“那你能有多少把握,你父亲会出手?”
张嗣源犹豫片刻,试探说道:“一半?起码应该有一半。”
“如果社稷只是将你困在稷场之中,却不动你,那又怎么办?”
张嗣源被问的哑口无言,有些气急败坏道:“那你打算怎么办?你的办法是什么?”
“进桑烟佛土。”
袁明妃给出了自己的办法。
“什么?”
张嗣源怀疑自己听错了,不解问道:“李钧现在在新安,不在桑烟佛土,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只要进了桑烟寺,我就能有机会救他。”
“怎么救?难道你进了桑烟寺就能立地成佛,晋升序二,拿刀架着社稷中人的脖子,让他们老老实实把李钧吐出来?”
张嗣源没好气道:“我就弄不明白了,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非要去做那些明知不可为的事情?你们难道真的都不怕死?”
“如果没有他,我早就死在了重庆府,陈乞生也早就把命丢在了倭区。”
袁明妃话音顿了顿,正色道:“换作今天是我们之中任何人被困在新安,他也会做一样的事情。”
“这武序的同化能力真是比我们儒序的印信还要邪乎。”
张嗣源叹了口气,看着神情坚毅的袁明妃,说道:“现在桑烟佛土中很危险,多的是成佛作祖的人,你现在进去很可能会尸骨无存,你知道吗?”
“那曲金庙的事情,你欠了李钧一个人情,他可以不在乎,但现在这个情况,我只能来当那个厚颜无耻的人,把这个人情拿回来。”
袁明妃对张嗣源的话置若罔闻,拱手对着他深深一躬。
“我想请你陪我一同进桑烟佛土,帮我登上桑烟神山,去见桑烟佛祖,林迦婆。”
话音刚落,袁明妃还未彻底埋下的手臂突然被人扶起。
“我要是受了你这礼,被李钧那个莽夫知道后,不知道会砍我多少刀。袁姐你可就别害我了。”
不知何时,原本坐在庙门前的张嗣源出现在了袁明妃的身侧。
在搀起了袁明妃后,他面带微笑向后退了一步,这才开口。
“带上我一起,可能会更危险,原因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我不能保证一定能送你上的了山。”
袁明妃正色道:“无妨,如果遇见危险,你可以直接离开,不必顾及我。”
张嗣源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那我就陪袁姐你走这一趟。”
“多谢!”袁明妃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张嗣源摆了摆手,“太客气了,我跟老李也不是一般交情,严格说起来,咱们应该也能算是一伙的,客套话说多了就伤感情了。”
袁明妃点了点头,“李钧看人的眼光还不错,他说”
“他说什么?”
张嗣源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忙不迭问道。
“他说你就是个傻子。”
“无缘无故骂人干什么?”
张嗣源脸上表情一窒,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你说句公道话,我傻吗?傻吗?”
“你当然不傻。”
袁明妃话锋一转:“但有没有人说过你演戏真的很差?” “嗯?”
“其实你从一开始就猜到了我要进桑烟佛土吧?要不然你也不会在这里等我。”
袁明妃平静问道:“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要跟我演这一场?”
被拆成的张嗣源哈哈一笑,脸上丝毫不见半点尴尬。
“人心隔肚皮,我可没那个本事能把人心都算得明白。如果你本身没有进桑烟佛土的想法,而我一不小心说错了话,让你生出了这种念头,那可真的会被李钧给打死啊。”
袁明妃继续追问:“那你就半点不好奇我为什么如此笃定这么做能救李钧?”
“不好奇,你这么做自然是有你的原因。”
张嗣源坦然道:“我该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帮上一把,雪中送炭,还了李钧的人情,这样日后大家才好相见呐。”
“这么说,你也觉得他不会死了?”
张嗣源笑道:“老话说得好,祸害遗千年,他那种人可不会这么轻易就死的。”
“那就走吧。”
袁明妃抬眼眺望,目光掠过那曲金庙殿顶的飞屋,望向远处那片凝聚着风暴的漆黑夜空。
“进桑烟佛土。”
第614章 八方火起
珍宝村。
以往任何时候都是香火长明的红墙寺庙,已经很久没有了诵经的声音。
屋檐下结满了冰碴,墙壁旁的转经筒也早就被冻住,象征虔诚祷告的石塔散落一地,被大雪淹没的了无痕迹。
门户紧闭的村庄如死了一般,却起伏着一声声有力的呼喝。
风雪中,一群小脸黢黑的番民少年在庙门前的空地中打着拳。
“打!”
两腮起皱泛红的吉庆站在队伍的正前方,用力喝道!
“打!”
十余名年纪差不多跟他一般大小的少年们随着他的话齐齐动作,脚下踏出成弓步,脊背挺直,左手握拳按在腰间,右手直直轰出。
吉庆保持着动作,半侧着头,目光认真的从每一个人身上扫过。
少年们都绷着脸,身上的半开襟番袍早已经被融化的雪水打湿,被寒风一吹,立马凝结成盐粒般的霜点,随着动作不住的往下掉。
“继续,打!”
吉庆两条粗黑的眉毛拧在一起,一板一眼的纠正了几个同伴的动作后,继续大声喝道。
一套动作极为简单,甚至有些枯燥乏味的拳架,这些少年们来回打了很多遍。
等到每个人身上都冒出腾腾热气,吉庆才终于喊出了那个‘收’字。
一群小子拖着疲惫的身体踉跄跑回寺庙的屋檐下,这才四仰八叉把自己摔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淋漓的汗水随着他们的由动转静,开始从舒张的毛孔中蜂拥而出,一滴滴顺着鼻尖、手背往下淌,被冷风一吹,不多时便裂开一条条像是被刀割开的小口子。
“休息一刻钟,然后我们接着练。”
吉庆俨然已经成了这群少年的首领,尽管自己同样也是累的脸色发白,却还是强迫自己端端正正的坐在台阶上。
只是鼻子今天有些不听使唤,不住的往下流着鼻涕,让吉庆有些恼火。
“都听到了吗?”
几近严苛的命令,并没有招来反驳和抱怨。
本该最是好斗,谁也不服谁的年纪,他们却显得格外沉稳,似乎眼下这点疲惫和痛苦对他们来说没什么大不了。
能吃苦。
这三个字仿佛就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天赋,即便是自己远远算不上长大,但早已经驾轻就熟。
“吉庆,你姐夫呢?”
休息的间隙,好不容易喘平了气息的少年望向故作老成的吉庆。
这句话似乎有特殊的魔力,让原本比风声也不弱多少的急促呼吸声骤然一静,一双双明亮的眼睛纷纷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