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如果赵衍龙心存歹念,那陈乞生就将面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绝境,只能坐以待毙,无奈等死。
而且就算赵衍龙没有任何恶意,现在的洞天内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谁也说不准。
从这头‘梦境海兽’的外形来看,整体的结构保存的还算是完整。但赵衍龙的权限一样也被龙虎山褫夺,构筑的洞天正处于缓慢的崩解状态。
幽海之中无处不在、无可计量的驳杂意识不断侵入其中,极有可能会引发一些意想不到的变化。
换句话说,赵衍龙此刻还能不能维持自我意识的清醒,都还有待商榷。
毕竟此刻已经失去了现世依仗的他,已经和一头黄粱鬼没有太大的区别。
而邹四九作为联通的‘桥梁’,则需要长时间停留在幽海之中。
一方面是维持洞天门户的开启,保证陈乞生有退路。
一方面则是要屏蔽洞天的位置,以防备龙虎山后续可能的追踪。
至于袁明妃,则要在外界保护两人的肉身躯体,同样十分关键。
现世、幽海、洞天,这三重世界如同互相嵌套的圆圈,三人各自驻守一方。
任何一个环节出现问题,更深一层的人都会立刻面临生死危机。
“袁姐,真要让陈乞生进去?”邹四九皱着眉头问道。
“你是担心会出事?”袁明妃笑了笑:“要不要算上一卦,看看是什么结果?”
“算了吧,这要不是大凶,我自己都不相信。”
邹四九缓缓道:“要说是担心出事那倒也不至于,这一路碰上遇见的事情太多了,刀口舔血都他娘的快要把刀舔得卷刃了,早就没那股怕死的矫情了。”
“只是这次有些不太一样,陈乞生要是跟龙虎山火并,那我肯定不拦着。但幽海这东西你也是知道的,不可预知的变数实在太多,要是因为点什么狗屁倒灶的意外而把命丢在这里,那实在太憋屈了。”
这是在担心陈乞生啊.
“死在幽海里就算再憋屈,恐怕也不会比他现在的处境更憋屈了。”
袁明妃收了伞,叹了口气道:“我们当下看似占据了上风,狠狠落了龙虎山天师府的脸面,甚至打得张家人只能龟缩防守。但大家心里头应该都清楚,这其实是李钧一个人拿命拼出来的结果。”
“说句实在话,你觉得苏老爷子的死,龙虎山掺合了多少?真不算太多,起码算不上是罪魁祸首。如果真的只是为了替老爷子报仇,那李钧最该去找的是江宁的徐家,去杀了当时的倭区宣慰使徐海潮。但他没有这么做,而是先来了江西,其中原因你我心知肚明。”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一群不受人待见,被人扫地出门的刺头聚在一起抱团取暖,吵吵闹闹说着以后要怎么报仇,怎么去一雪前耻。可真到了要拔刀见血的时候,其实谁都不想把别人拉下水。”
袁明妃笑了笑,撩起鬓角的发丝夹到耳后。
以往那股子泼辣的劲儿此刻不见了踪影,眼里的目光中透着复杂的情绪。
“我们这群人虽然各有各的凄惨,可无一例外,心里都藏着一股傲气,沈笠是,你是,陈乞生也是。谁都不想看到老李在外面跟人打生打死,自己却只能躲在后面,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陈乞生虽然嘴上不说,可他现在的心里肯定很不好受。可不好受又能怎么样,现在的他根本没能力跟龙虎山抗衡,连一个阳宗都差点杀了他。”
“现在有这样一个机会摆在他眼前,你觉得他会退缩吗?”
邹四九叹了口气,他心里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自己这群人平日里骂骂咧咧,嘴上说着‘生死之外无大事’。可真到了要动手的时候,却都是生怕自己会站得比别人落后一分。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邹四九曾经十分认同,但现在却觉得就是一句屁话。
忍只会越想越气,退只会越退越远。
谁说儒序的渗透和同化能力最强?武序分明不弱半点!
“这件事就交给陈乞生自己决定吧。是生是死,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袁明妃说着站了起来:“这里就交给你了。”
“放心,在这儿杀人,我擅长。”
邹四九咧嘴一笑,双手抹过鬓角。
链接进入黄粱洞天感觉,陈乞生曾经觉得恍如清风拂面。
现在的感觉却像是一头撞进了海水之中,压力无处不在,冰冷如影随形。
赵衍龙的洞天他曾经来过,可此时眼前浮现的画面却截然不同。
整个洞天只剩下单调的黑白两色,如同一副泼墨图卷,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死寂。
降临的地点并不是在城市中,而是一座隐于山中的朴素道观。
寒酸简陋的大殿内供奉着一尊真武大帝的神像,面前的香炉中插着一根已经快要燃完的檀香。
没有赵衍龙,也没有那群与常人无异的黄粱鬼。
陈乞生望着空空如也的破败道观,怔怔出神。
“喂,你是新来的?”
耳边突然响起的话音像是拔掉了堵住陈乞生耳朵的塞子,喧闹的人声突然涌起。
陈乞生直愣愣的回头看去,只见一名神情倨傲的少年双手插着腰,正拿眼上下打量着自己。
“怎么傻不拉叽的,问你叫啥,没听见啊?”
陈乞生这才发现,自己竟比少年还要矮上一个头,身上套着一样款式和对方一模一样,大小却不合身的寒酸道袍。
“我叫陈乞生。”
“乞生.怎么会叫这么个名儿?听着跟回头就会死了一样,一点气势都没有。”
少年嘴里嘟囔几声,抬手拍打着自己并不壮硕的胸膛,朗声道:“我叫赵衍龙,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授业师兄了。授业懂不懂?意思就是以后在咱们‘玄岳观’,你就归我管了!”
视线中的世界虽然还是一片黑白,但哪里还有半点破败的痕迹。
面前的少年意气风发,远处的炉中香火鼎盛。
“明白了,见过赵师兄。”
陈乞生垂眸拱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原来是这样啊!
“怎么会这样?!”
日头明媚,可位于贵溪县的道宫里却弥漫着令人颤栗的寒意。
几名隶属玄坛殿的道人站在门外,这些身负‘捍守玄门清规’职责的道人,在龙虎山内身份特殊,平日间根本无人敢招惹。
此番下山来到贵溪城,更是横行无忌,出入无不前呼后拥,道长仙师的恭维声不绝于耳。
但现在他们却是噤若寒蝉,蔫头耷脑,半点声音不敢发出来。
因为此刻在房内摔桌子骂娘的不是旁人,正是天师府玄坛殿的监院,张清羽。
房门‘哐当’一声被踹开,脸色阴沉的张清羽捏着一块电子案牍走了出来,眼神冷得吓人。
一个时辰前,天师府法篆局监院张清礼前往黄粱幽海捞取赵衍龙洞天,途中突然遭遇邪魔邹四九和袁明妃的联手袭击,受伤不轻,不得已暂行退出黄粱幽海。
同时,因为包括权限和道籍在内的各种锚点信物的损坏,关于赵衍龙封存洞天的下落暂时无法锁定,法篆局将继续收集有用的锚点,继续追查。
明明是办砸了差事,可电子案牍上的措辞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看得张清羽火冒三丈。
赵衍龙的封闭洞天沉入幽海的第一时间,自己已经通知法篆局着手打捞,怎么到现在才开始有所动作?
而且赵衍龙的各种锚点都在龙虎山内,那头黄粱硕鼠是怎么找到洞天位置的?
光是如此那也就罢了,你张清礼可是拥有白玉京地仙席位的道四幽海羽客,怎么会被两个小角色把洞天抢走,而且还有脸用这种语气通知自己?!
张清礼,这个时候还敢在暗中掣肘,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真是以为你背后另有靠山,本监院就不敢动你?!
“这份报告,崇源大天师看过没有?”
张清羽冷眼扫过台下众人,扬了扬手中的案牍。
“回禀监院”
有道人怯懦开口,一句话还没说完,脸色突然大变,翻身跪倒在地。
“本君已经看过了。”
一道身影从天而落,羽衣如雪,双眉如剑,赫然是张崇源投影驾到。
“不知大天师法驾亲至,还请大天师恕罪。”
张清羽蓦然心头一跳,眼中戾气散去,连忙挥袖示意下属滚出去。
“无妨。”
张崇源问道:“法篆局的报告,你看了,有什么想法?”
“大天师”
张清羽拱手咬牙道:“张清礼此番举动已经不是办事不利这么简单了,而是玩忽职守,敷衍了事,是对大天师您的不敬。我提议由玄坛殿立刻介入法篆局进行全面调查,一定要把这件事查的水落石出!”
“办砸了事情,是该要查清楚前因后果,但不是现在。”
张崇源说道:“此刻眼下还有一件更重要事情需要你去做。”
如此大好的机会,居然都不对法篆局对手,难道张崇源还在忌惮张清礼背后之人?
张清羽心头万分惋惜,却也不敢继续追问,转而说道:“不知道是什么事,请大天师示下。”
“这段时间我们在贵溪和弋阳两城设防,可李钧已经掉转方向潜入了阁皂山的基本盘。可惜我们还在这里傻乎乎的严阵以待,当真是可笑啊。”
张崇源自嘲一笑,却见张清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是清羽失职,请大天师责罚。”
“这也不能全怪你一人,本道君也没料到这个武夫居然如此大胆,如此不把我龙虎山放在眼里。”
张崇源说道:“阁皂山传来的消息,李钧现身袁州府,在分宜城内击杀了阁皂山的长老葛敬后,扬长而去。”
“葛敬死了?!”
张清羽猛然抬头,脸上的震惊不似作伪。
葛敬是谁?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道序三,在白玉京地仙坐次中稳居前二十,无论是权限数量、神念强度、道械武装,都不是张希寿只剩一口气的封存道序能够比肩的。
这种人物,前不久还差点被张希寿换了命的李钧,怎么可能突然会有这个能力杀得了他?
一时间,张清羽心中巨浪滔天,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