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院的某个隐秘之处,刘仙州看着坐在眼前之人,脸色铁青一片。
“现在你就是一个没有价值的替身,是茅山炮制的一头黄巾力士,这场博弈你已经输了。”
刘仙州脸色跑马灯般变幻不定,狞声问道:“周渊,你们天阙到底想干什么?!”
名为周渊的男人看起约莫四十岁左右,剑眉星目,一身如雪白袍,闻言轻笑道:“我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替当年与我们门派武序并肩而战的墨序游侠报仇。”
“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你还是留着骗三岁小孩子吧。”
刘仙州不屑道:“你们是想将这群造反的明鬼墨甲收入天阙吧?倒是打得一手好主意。但是周渊我提醒你一句,三教绝对不会容忍你们这么做,只要天阙敢再染指明鬼,等待你们的就是一次彻底的剿杀!”
“可我们现在已经插手了,你看到有人跳出来了吗?”
周渊摇头笑道:“一个都没有,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们谁都不愿意为了一个给张峰岳当狗的墨序中部分院而招惹我们。”
“天下分武已经过去了,现在的众矢之的已经不再是武序,而是儒序。不过这一点你应该是没看懂,要不然你和墨孤煌两个蠢货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内斗争权,所以啊”
周渊轻蔑笑道:“是铁匠就该好好打铁,别去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当你们把吃饭的家伙放下,改学儒序玩弄人心的时候,就注定你们会输的很惨。”
刘仙州冷声道:“我还没输,这里是中院,是我的地盘.”
“你还有什么依仗?是白天帮你研究技术,晚上让你研究技术的舒叶?还是在你和墨孤煌中间举棋不定的墙头草彭泽?你要是觉得能靠这两个货色翻盘。”
周渊抬头做出一个‘请’的动作:“你大可以试试,我给你这个机会。”
听到对方轻描淡写将自己的底牌一张张揭开,刘仙州顿时瞠目结舌,继而恼羞成怒,愤然骂道:“你们这群无胆匪类,在苏策死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敢露头?现在跑来为明鬼出头,你们有什么资格?!”
“这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
周渊的声音冷的似乎能够凝成冰渣:“这笔账天阙迟早会跟他们算清楚。”
“天阙?”
刘仙州嗤笑一声:“你不过就是一个寄人篱下的纵横三罢了,真拿自己当门派武序的人?还想跟张峰岳算账?周渊你先自己小心狡兔死,走狗烹啊!”
“我周渊当自己当成什么人,用不着跟你这么一个蠢货解释。我现在给你一条路走,为天阙服务百年,我们可以留你一条命。”
“这种条件你觉得我可能会答应吗?”
刘仙州冷冷一笑,嘴上却话锋一转:“除非.”
“不答应,那你就死吧。”
话音落在,刘仙州浑身筋肉突然如同蛇蟒般颤抖扭动,皮肤荡起一层层肉眼可见的涟漪,筋骨互磨的声音噼啪炸裂,如同平地点了一串炮仗。
刘仙州嘴巴长大,却被膨胀的舌头塞满了整个口腔,滴落的涎水打湿胸口的衣衫。
顷刻间,他的躯干整个吹气般胀大了起来,条条青筋血管贲张似蚯蚓般外扩裸露在体表,就在即将爆裂的瞬间,又突然向内收缩,紧贴着刘仙州的骨骼。
“你们这群工匠鸠占鹊巢的时间太长了,已经让你们忘了谁才是真正的墨序。如果没有游侠打下的基础,三教九流中早就没了你们的名字。”
周渊站起身来,迈步从刘仙州的身旁走过。
“这是舒叶专门从农序买来为你准备的基因溶毒,你每上她一次,你身上的毒就重一分。互相算计,一窝蛇鼠,你们中部分院当真是举目皆愚,无人清醒啊。”
“舒叶.”
呆立如雕塑的刘仙州,一身收缩的血肉突然如蜡溶解,争先恐后的逃离他的身体,花花绿绿的污秽液体在地面上流淌开来,眨眼间只留下一具空空如也的械躯,轰的一声彻底崩塌。
第538章 醒者寡,愚者众(完)
金陵城,大通街,顾氏宅楼。
夜色深深,灯火煌煌。
今晚正是中元节,依照惯例顾家所有的族人都会聚集在位于三楼的祠堂,在族长顾知微的带领下祭奠先祖。
这样一个庄严的时刻,宅楼中应该响彻肃穆的祭音,燃香纸挂魂幡,为祖先引路。
可此时宅楼大门前却是满地狼藉,两扇朱红大门崩碎倒塌,面目全非的尸体躺在崩口卷刃的长刀和黄橙橙的子弹中间。
瓢泼鼓噪的风雨中,一道孤单的身影缓缓走近,湿透的衣衫裹着身体,散乱的发髻贴着头皮,伸出衣袖的双手肤色惨白,抓着一块漆黑的长条方牌,像是从幽冥之地回魂的野鬼。
抬脚跨过高高的门槛,顾玺并没有选择去乘坐轿梯,而是沿着楼层与楼层之间高耸的台阶慢慢拾阶而上。
顾家的宅楼并不算高,只有少少的三层,在偌大的金陵城内只是寻常,可就这么一段不算太长的路程,顾玺却走的十分缓慢。
往日被家仆刷洗的纤尘不染的汉白玉的台阶,此时沾上了一层黏腻的血色,还有色泽更加鲜红的液体还在不断从楼上流淌而下。
顾玺每一步起落,鞋底都会拔出一片猩红的血丝。他慢慢仔细整理过自己的衣领,将散开的发丝重新束到头顶。
走完这条登阶血路,尽头便是那座对顾家至关重要的祠堂。
此时在祠堂的大门前是意料之中的横尸遍野,十几名眼浮‘刘’字的印信死士如群狼环伺,被围在中间的男女老少宛如一群待宰羔羊,瑟瑟发抖。
顾玺的出现惊起一片呼唤,数十道复杂的目光望了过来,有恐惧、有担忧、有震惊,更多的却是突然炽烈的喜悦。
如果眼前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当真是顾玺,那今夜之后他们这些人就将鸡犬得道,从不受重视的支房成员一跃成为顾家的掌权者。
人性百态就在眼前,顾玺却只是面带微笑,朝着众人轻轻点了点头,随即穿过人群走向祠堂。
在即将跨过祠堂的瞬间,顾玺突然回头,朝着人群中一个容貌稚嫩的少年招了招手。
被之前的屠杀吓破了胆子,瑟缩躲在长辈怀中的少年还没看懂顾玺的意思,就被人重重往外一推,跌跌撞撞站到顾玺面前。
“大大伯”
少年低着头,说话的声音中带着压制不住的害怕和哭腔。
“来,别怕。跟大伯一起进去给祖宗们上香。”
顾玺言语轻柔,用空着的左手牵着少年,一同走进祠堂深处。
那座供奉着顾家列祖列宗灵位的神台前,高冠博带的顾知微早已经等了很久。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夜之间至亲血脉被屠戮一空,让这位耄耋老人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心气,如同一截枯槁的朽木,瘫坐在椅中,面无表情的看着走进来的顾玺。
“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
顾玺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问道:“既然横竖都是一条绝路,我为什么不能用这条命换更好的东西?”
“绝路何尝不能逢生?你现在的所作所为怎么对得起眼前的列祖列宗?”
顾知微沟壑深重的脸上浮现彻骨的恨意,颤声怒吼。
满墙的灵位如有所感,一时齐齐震颤,老老少少一齐浮现身影,垂眸怒视顾玺,喝道:“逆子敢尔?!”
站在顾玺身旁的少年早在看见顾知微的时候便已经是浑身发软,此刻祖宗就在身前显灵,难以言喻的恐惧瞬间摧毁了他的心防,颤抖着就要俯身跪地。
“站好了,不要跪。”
顾玺满脸阴沉,一把将屈膝的少年抓了起来。随着他大袖挥动,祠堂内卷起一阵恶风,将祭台上的灵位全部刮落在地,密密麻麻挤满半空的身影同样消散一空。
“畜生!”
黑底金字的灵位落满顾知微脚边,他从椅中猛然站起,抬手戟指顾玺,“你这个数典忘宗、丧尽天良的畜生!”
“既然你们都觉得我是逆子、是畜生,那从今往后我便不再供奉你们,连同你们的黄粱梦境,以后也不需要再继续存在了。”
顾玺的话音落下,祠堂内突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跌落的牌位露出一个个藏在其后的罐子,被泡在里面的脑子不安的抽搐蠕动,激荡出连串细密的气泡。
“看见了吗?祖宗比你更加害怕。”
顾玺捏着少年的脖颈,让他不能低头,只能盯着眼前这个诡异的场景。他弯着腰,将嘴巴贴近少年的耳边,轻声道:“他们的存在不是拿给你跪地祭拜,而是让你去洗脑控制后代,他们是顾家的祖先,但也是趁手的工具。”
顾玺抬手指向顾知微,“但是你千万别学他,他只是一个失败的例子。”
顾知微的目光终于落到少年的身上,一张如恶鬼般的狰狞面目上露出轻蔑的冷笑:“这么迫不及待要为自己培养接班人?顾玺,你费尽心机抢来的家主位置不自己来坐,反而要交给一个外人?”
“他不是什么外人,他是我的亲侄子,我是他的亲大伯。”顾玺神情严肃,一字一顿。
何其荒诞,何其讽刺。
顾知微脸色骤然惨白,身形摇晃间,头顶的古制冠帽掉落在地,一股难言的苦涩弥漫心间。
他和顾玺之间何尝不是同样的关系,可顾玺的选择却和他背道而驰。
“你这是在报复我啊.”老人神色颓然,口中低声呢喃。
“我难道不该报复你?”
顾玺语气冰冷:“我做的这些事难道还不够明显?”
“如果我不曾逼你回到成都县,逼你为了家族赴死”
老人双眼紧闭,表情惨淡。
“您是我的亲大伯,如果不是被逼无奈,我又怎么敢不敬您,不爱您?”
顾玺双眼蓦然泛红:“亲生父母到底为何而死,我不愿意再追究,能够降生成长,我已经感激不尽。”
“我在这座宅楼中读书识字、晋升序列,坦然进入家族的黄粱梦境接受洗脑,强迫自己以‘顾’这个姓氏为荣。在成都县千百个日夜,我夙兴夜寐,宵衣旰食,竭尽一切供养整个家族,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在这座宅楼中昂首挺胸,甚至福荫亲人!可当我真的做到了衣锦还乡,过中门、进祠堂,你却让堂而皇之的告诉我,让自己亲自跳回火坑之中!告诉我,这才是死得其所!”
顾玺深吸一口气,抬眼望着祠堂穹顶,问道:“大伯啊,我顾玺可曾有错?”
“没错。”顾知微声如蚊吟。
“我可曾让家族丢脸?”
“顾家年轻一辈,无人能望你项背。”
顾玺低下头盯着老人:“那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是我错了。”
“晚了。”
顾玺摇了摇头,迈步走向灵台。
擦肩而过之时,顾知微这才看见他手中拿着的竟然是一块已经写好姓名的牌位。
“是我的?”
“是我的。”
将牌位放上灵台后,顾玺猛然回身,手抬齐肩,掌心中吐出一根森然枪口。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