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龙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带着陈乞生径直穿过人群,坐到了戏台前排的位置上。
戏台上此刻坐着一名皓首白须的老儒生,见台下的位置近乎坐满,这才放下手中端着的茶碗,抓起身前桌上的醒目一拍。
啪。
喧闹声戛然而止,一双双期待的目光抛到台上。
老儒生见状满意一笑,这才拿捏着腔调缓缓开口。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英雄豪杰寻逐鹿,神魔妖鬼闹人间。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世人常言,人不辞路,虎不辞山,人活一世,争的是一口快意恩仇、除暴安良的侠气!”
“可今日老朽要说的,不是那江湖路远,也不是那绿林深山,而是那青牛背上逍遥的仙!说一说那江西龙虎山天师,是如何降魔除妖卫人间!”
啪!
陈乞生兴趣缺缺收回目光,不用想就知道这是阳龙的安排,两个真天师来听古人讲假天师,着实是有些恶趣味。
“赵师兄。”
陈乞生没有称呼阳龙的道号,而是称呼他的俗名姓氏。
“你这次专门喊我进来,不会就是为了让我来瞻仰你的黄梁洞天的吧?”
“是天师府让我来的。”
阳龙两眼看着台上的老儒生,口中淡淡道。
陈乞生闻言脸色陡然沉了下来,眸中泛出冷光。
“放心,这里除了我们两师兄弟以外,没有外人。”
阳龙察觉到身边袭来的寒意,不禁叹了口气:“陈师弟,不管怎么说你也是龙虎山的人,不用对自己宗门抱有这么大的敌意吧?”
“天师府可不是龙虎山。”
陈乞生冷哼一声,脑海中想起在大阪城之时,那名借用张清律尸体降临的地仙。再开口,语气中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和气:“是张清圣让你来的吧?现在高天原已经没了,白玉京的试炼也作废了,现在还找我干什么?”
“一个递补地仙的位置在你我眼中,是值得用命去拼的机缘。但是对于张家来说,算不了什么。”
阳龙不置可否,只是说道:“但是张清律的死,对张家来说不是一件小事。”
“所以你现在是想过河拆桥?”陈乞生一脸冷笑。
“我如果有这种想法,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了。张清律的死,你跟我都有份,我怎么可能把你暴露出来?唇亡齿寒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阳龙的话让陈乞生心头翻涌的怒意消退了几分。
的确,张清律的死,他和阳龙都脱不了干系。甚至阳龙还是主动提议的一方,如果他出卖了自己,那他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一次我们返回龙虎山后,所有人都接受了天师府的审查,包括你所在的‘斗部’。”
阳龙的话音并不低,可无论是台上说书的先生,还在周围的听客,都恍然不觉。
“最开始的时候,审查开展的很顺利,其他八部都没有受到什么惩处。可轮到斗部的时候,却突然出现了意外。”
咔嚓!
身下的座椅破碎断裂,陈乞生长身直立,眉宇之中杀气凛然。
阳龙状若未觉,依旧平静说道:“他们在审查的过程中发现斗部的主官玄斗师叔,涉嫌盗用部门经费,暗中勾结外门修士,倒卖龙虎山老派修士法门和丹药.”
“这是栽赃陷害!”
陈乞生怒不可遏:“难道宗门内的高层就坐看他们肆意妄为,随意构陷?”
“宗门内最高的神仙姓张,带队审查的地仙张清圣,也姓张。”
阳龙表情晦暗,轻声道:“现在天师府的结论已经下来了,我看过那份法旨,上面有玄斗师叔的签字画押,现在他老人家已经被羁押进了天师府。”
“师尊.这些事他明明都没做过,为什么要认?”
陈乞生脸色苍白如纸,紧攥的拳头上青筋根根分明。
“张清圣这次让我来,是让我告诉师弟你,张家把张清律的死全部算在了犬山城锦衣卫的身上。”
阳龙的话音顿了顿,“他什么意思,你应该明白。”
什么意思?
不就是用师尊的生死来威胁自己,想让自己利用客卿的身份,出卖李钧?
陈乞生紧咬的牙关咔咔作响,耳边响起阳龙幽幽话音。
“他们给玄斗师叔定下的罪责都在两可之间。盗用经费,要看金额大小。倒卖法门丹药,也要看法门高低和丹药品级。如果全都定性在最低的层次,那玄斗师叔就算最后保不住斗部主官的身份,也最多在天师府中面壁思过一段时间,起码性命无虞。”
“可如果师弟你.”
阳龙叹了口气,掐断了话语。
两人之间的气氛沉重如死水,周围却突然响起一阵惊呼,台上的老儒生见状说的越发起劲,抓起醒目又是一拍。
“说那天师一日进了建昌城,只看到一片火树银花,满城鱼龙舞。可这些锦簇繁花又怎么瞒得过那双道门天眼?只见天师掐指划过眉间,如灌口神君看人间,魑魅魍魉尽现身!”
“摊贩锅中煮的不是吃食,而是软烂的人头。楼上花枝招摇的不是艳妓,而是吸血的树精。老鬼牵着幼魅,手中的竹签穿着人眼。恶煞抬着凶神,洒纸挂幡迎娶新娘。呔!这分明是妖魔鬼蜮,哪里是繁华人间?!”
“天师手中剑出鞘,袖中符点燃,单枪匹马如同地上谪仙,誓要涤荡满城妖魔,杀出一个清朗世道!”
慷慨激昂的话语点燃台下众人,阵阵喝彩从四面涌起,将沉默不语的陈乞生围在中间。
“师兄你回去告诉张清圣,我师尊玄斗从未做错,我陈乞生也不会做错!”
陈乞生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如同做出决断,脸上再不见半分犹豫。
“如果他想要为张家找回损失,我可以做主让出斗部主官和地仙位置。”
陈乞生双眼定定看着阳龙,语气冷冽如腊月朔风:“但如果我师尊的安危出了什么问题,我陈乞生发誓不再做龙虎仙,去做吃人妖!”
陈乞生一字一顿:“专吃他们张家人的妖!”
“师弟.”
阳龙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蓦然长叹一声:“你别忘了,张家不是被吃的人,是斩妖的仙啊!”
恰逢此刻,台上的评书已到最高潮。
只见那说书的先生神情激扬,口中唾沫飞舞:“天师斗妖魔,剑锋撞獠牙。只见建昌城内人头起落,伏尸遍野、血流成河。可无论天师如何杀,那妖群竟半点也不见少,依旧如滚滚凶恶浪潮,浇灭了符火,拍断了仙剑!”
宅门里头,台下听书的男女老少此刻齐刷刷扭动看向陈乞生,空洞的眼眸中竟是泪水纵横!
恰逢此刻,台上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换上了一副悲戚口吻。
“可怜那除魔卫道的天师,最终还是被妖魔斩了头,分了尸,吃了五脏肺腑,嚼了筋骨血肉。呜呼哀哉,这世间依旧是妖魔横行,哪容得了半分人间正道,天师死矣”
“张清圣!!!”
陈乞生此刻的表情几乎已经难以用凶戾愤怒这些词汇来形容,双眼眼白渐多,头发披散,瞳孔收缩,状似癫狂。
人不辞路,虎不辞山。
可如今人已无归路,虎难寻山林!
“张家.哎.。”
阳龙黯然自语,身影随即消失在这座黄梁洞天。
第476章 饕餮
山东济南府,墨序矩子堂东部分院。
一间杂乱不堪的工作室内,入目所见全是堆积如山的机械残骸,粗壮如蟒的缆线盘绕在天花板上,其中涌动的电流发出嗡嗡的声响。
身形不过巴掌大小,头扎双髻的女童在械山中轻车熟路的奔跑,两条短腿摆动的十分麻利,从械山顶部一跃而下,凌空前翻,稳稳落在一颗深埋在山与山之间的深谷中的脑袋上。
“赵叔你看,我的伤已经全部好啦,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倭区啊?”
李花拨开面前杂草般的乱发,探出一张满是期待的小脸,冲着脑袋的主人大声喊道。
“现在还不是时候。”
赵青侠停下手中的工作,摘下脸上的护目镜,满是油渍的手掌随意的在衣服上擦了擦,随后捧在身前。
“嘿咻.”
趴在他头上的李花纵身跳下,落地之时故作脚滑,一屁股栽坐在赵青侠的掌心中。
“赵叔,疼!”李花揉着屁股,皱着一张小脸嚷道。
赵青侠脸色一板:“你从哪儿学的睁眼说瞎话,投影怎么可能会疼?”
“那我不管,你要是不让我回倭区,我就不起来。”
李花四仰八叉躺在赵青侠手心中,左右打滚,耍起了赖皮。
“行了,等我给你完成最后的强度测试,要是所有的裂痕真的全部恢复了,我就送你回去。”
“真的?”
李花翻滚的身体骤然一停,仰头看着赵青侠无奈的笑脸,赶忙爬起身来,沿着他的手臂一溜小跑,抱着赵青侠的耳垂来回晃荡。
“我就知道赵叔你对我最好了。”
“别跟我这儿拍马屁,我送你回去可以,但有件事你得答应我。”
“什么事儿?”
“等你赵叔我帮你把新的墨甲打造好了以后,你就要放弃现在的指虎躯体。”
“啊?”李花闻言小脸不由发苦:“那我以后岂不是都不能帮李叔打架了?”
“你一个女孩子成天想什么打架?”
赵青侠没好气道:“再说了,你李叔他也用不着你帮忙。”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李叔要不要那是他的实力问题,我李花帮不帮那是我的态度问题!”
李花松开赵青侠的耳垂,跳上他的肩膀,两手插着腰哼哼道:“俗话说得好,敢斗不敢斗,气质要拿够!我总不能让别人笑话咱李家就只有一个李钧,没有其他人吧?”
“.”
赵青侠被李花一番话说得脸色发黑,怒道:“是不是墨骑鲸教你的?给你说了多少次,没事离他远一点!”
“鲸叔这人其实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