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之中的背景,是一栋高楼顶端的古式屋脊。
灰瓦青砖,脊兽狰狞。
一轮大月盘挂天顶,瓢泼的雨点浇透花白的发丝,肆虐的冷风吹动羽织的下襟。
代表丰臣家族的鹰羽纹被绣刺在背后上,老人冷硬的眼神活像一头孤狼。
他知道自己藏身的位置!
在撞上对方视线的瞬间,荒世烈没来由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没有任何犹豫,荒世烈猛然站起身来,脚下投射出一片骇人的阴影。
他大步走出门外,面前的庭院之中站着密密麻麻的沉默身影。
最前方之人头戴乌纱翅帽,一身湛蓝官袍,头颅低垂看不清样貌。
在他身后的房檐下,悬挂的牌匾被远处的霓虹照的一片斑斓。
匾身如同短路一般,不时跳出一行遒劲威严的明黄大字。
倭区大阪城宣慰司衙门。
“到底是谁算出了我的位置?丰臣远疆的背后又是谁?”
明智晴秀坐在地上,抱着自己蜷缩的双腿,一张没有表情的清秀面容压在膝盖上。
“是恼羞成怒的白玉京?还是嫌弃我丢人的东皇宫?”
明智晴秀低声自语,环绕着双腿手臂越发用力,一双瞳孔扩散的空洞眼眸看向门外那道被雨水淋湿的官袍身影。
“或者,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儒教门阀?” “大人,本土莱州府那边的事情有结果了。”
鬼王达双手抱拳,语气肃穆。
苏策双手负在身后,依旧凝视着那副倭区全图。
“这些‘自阉’的牛鼻子,这次做事倒还像个男人。”
苏策头也不回:“谁输了?”
“是阁皂山。”
即便已经知道了答案,鬼王达此刻的语气依旧难掩惊讶:“要不是青城山的良剑锋在最后关头留了一手,恐怕白玉京里的地仙席位就要空出来一个了。”
“青城山良家我倒是知道,以前帮他们优胜劣汰,改良过几个劣等的基因。不过这个良剑锋倒是没听说过。”
苏策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道序里多的是常年沉寂于黄粱梦境中轮回历练的修士,偶尔跳出一两个名声不显的好手再正常不过。
“去告诉这个什么剑锋的,他这是第一次来倭区,让他先来江户城,老夫亲自给他接风洗尘!”
鬼王达笑道:“千户,别人这个时候正是争分夺秒的紧要关头,恐怕不会给您老这个面子。”
“要从别人家里顺东西走,还想不问主人?”
苏策眼神睥睨:“这个面子他不给,那就让蚩主送他快速回家。”
鬼王达点头应了一声,紧接着问道:“那其他道门的人?”
“都是客人,当然一个规矩。”
苏策冷冷一笑:“至于佛门那些藏头露尾的货色,除了跟李钧杠上的那个娘们,得把命留下来,其他的给他们半天的时间滚蛋。特别是桑烟寺的那群泼妇,以前对武序敞开大门的时候满脸殷勤,现在武序是把裤子提起来了,可在倭区她们可还没资格穿上衣服!”
满口污言秽语,一身四溢匪气。
鬼王达笑出一口森白牙齿,这才是自己认识的千户大人啊!
“儒序各家各户的人,现在到哪里了?”
“我正要跟您汇报这个事情,各家门阀的人现在已经全部上了攘夷号,应该明天就能抵达。”
鬼王达微微蹙眉,回忆着情报中的内容:“不过卑职总觉得他们这次低调的有些反常,以这些朱门子弟的身份,可不像是会老老实实坐攘夷号的人。”
“不得不说,儒序对于基因本能的控制确实有一手。这些读书人,你别管他骨子有多么看不起你,但面上的功夫向来都是滴水不漏。他们当中自明清高的人很多,但不知死活的蠢货却很少。”
苏策淡然道:“他们这是不想给老夫找茬的借口啊。”
话音刚落,老人突然话锋一转,“不过你们不给,老夫就不能硬找?”
“通知钱凤廷,让他想办法把攘夷号拦停,让这些公子们在海面上对睡一晚。”
鬼王达两眼瞪大:“这怎么拦?”
“这还用想?鸿鹄袭击、流寇作乱,哪一个当借口不行?他钱凤廷要是实在想不到办法,那就让他自己给我躺在铁轨中央去!”
苏策甩袖转身,“既然要跟我们做买卖,那就得让他们先把态度摆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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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3章 风雨未央(四)
未央长街,十字路口。
方圆三里内的区域已经进入戒严状态。荷枪实弹的锦衣卫两两一组,四处搜寻可能暗藏的佛国主机。
可即便如此,这点人手放在这样一个环境复杂、人口密集的区域内,根本就是杯水车薪,聊胜于无。
相比犬山城锦衣卫的耐心,龙虎山众人倒是忙的热火朝天。
负责护卫张清律现实身躯的人神色警惕,手中捏着的雕版符篆始终处于激活的状态,浑然一副撞见风吹草动,立马就将雷霆出手的模样。
也有人手掐印诀,原地转圈顿足,求援信息一道道飞向龙虎山。
范无咎瞪着两眼四处乱看,先是瞥了一眼几乎被各种灵篆淹没的张清律,又看了眼此刻正盘坐在李钧身边的邹四九,随后挪着脚步,凑到闭目凝神的陈乞生旁边。
“老陈,这佛国到底是什么东西?”
陈乞生的眼睛眯开一条缝隙:“这个你都不知道?”
“听过,但是没进过。”
范无咎义正言辞:“你也知道,对于我这种实战派来说,从来只喜欢亲身实践,不喜欢看资料档案。”
“幻境。”
陈乞生言简意赅:“一种类似于黄粱梦境的东西。”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类似是个什么意思?”
“黄粱是覆盖芸芸众生的道,人人都有资格进入。而佛国是独属于一人的因,是天地中的一块狭隘的局域。”
“不懂。”
范无咎一本正经:“你给翻译翻译。”
陈乞生沉默片刻,伸手指向地上的邹四九,“梦境他敢钻,佛国他不敢。”
“听起来有些邪性啊,居然连钧哥都能中招。”
范无咎问道:“有什么法子能避免自己被拉入佛国?”
“道门九字真言中的‘临’字,佛门中的‘漏尽通’,同时也是儒家六艺中的‘御’。”
范无咎满脸谄媚笑意,接着抬了抬手掌。
陈乞生明白他的意思,依旧是解释解释。
道人拉散脑后的马尾,揉了揉脸,朝着不远处的一处屋檐挑了挑下巴。
袁明妃不知从何处抽了根条凳,交叠而坐的长腿伸出檐外,脚尖轻轻点着连缀不断的雨帘。
“如果你袁姐骂你一句,你会生气吗?”
“这就要分情况了。”
范无咎正色道:“如果在某些特殊场合,这是对我的肯定和鼓励!”
没有任何道理,陈乞生几乎瞬间明白对方口中的特殊场合是什么地方,蓦然语塞,眼角忍不住一阵抽搐。
“那就换个说法,你在这样的雨里站一晚,你会”
“当然是找两个稀罕的款式来驱寒了!他娘的,我以前每次淋雨砍完鸿鹄的那些兔崽子都是这么干的,那叫一个畅快!”
范无咎这次学会了抢答。
陈乞生叹了口气,无奈道:“黑啊,我是想问你会不会生病?” “我是兵序啊,左钢筋,右铁骨,械心在中间,脑机在背后”
范无咎表情古怪。
“会,还是不会!”陈乞生咬牙切齿。
剑身漆黑的‘撞渊’悄然浮现在范无咎耳边,轻微的剑吟带着刺骨的森寒。
“不会。”
能屈能伸,一向是范无咎的强项。
“常人受寒,会生病。但作为从序者的你不会。这就是基因赋予你们的抗性差别所在,懂不懂?”
“懂”
范无咎恍然:“就是咱们明人老百姓常说的壮不壮嘛。所以只要我壮到这个佛国塞不下,就不会被拖进去了?”
“你这么理解”
陈乞生似乎想到了什么,紧皱的眉头突然松开,笑道:“也没什么问题,确实是够壮就行。”
“那钧哥怎么会中招,难道是不够粗壮?”
这个问题陈乞生还没来得及说话,反倒是坐在屋檐下的袁明妃实在听不下去,抢先开了口。
她凤眼含煞,冷冷横了道人一眼:“因为进了佛国,道序也跑不掉!”
“那就是故意关门打狗了?”
陈乞生快速敛去嘴角的笑意,伸手勾住范无咎的肩膀。
“对方能把老李拖进去,起码也是一个佛四大黑天,你不着急?”
“钧哥相信你们,我就相信,你们都不着急我急什么。”
范无咎眨了眨眼,“我们这群人现在可是一伙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