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龙平静道:“不过我相信阳玄你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
“师兄你这就有些太高看我了。老派道序的一大弊端可就是这满身的物欲,做人的底线可不是太牢靠。”
陈乞生笑道:“不如你先成仙,然后拽师弟我一把?这样大家也能守望相助啊。”
“看来阳玄你对我的误会颇深啊。”
阳龙语气感慨,话锋却突然一转:“你我若是异位而处,我又何须来跟你谈什么机缘?阳玄你应该清楚,你这次的机缘也不是这些人形主机,也不是白玉京权限,而是跟我一样,在人,在那名独行武序的身上!”
陈乞生沉默片刻,“是又如何?”
“张清律就是那个坏你机缘的人。当然,也是坏我机缘的人。如果你我不携手,那最后恐怕只能便宜他了!”
陈乞生心头猛然一沉,脸上杀气四溢。
“那他就是在找死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稍后再见。”
带着满意笑意的话音落地,阳龙‘寄身’的那具人形主机瞬间萎靡的下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茫然的眼眸之中再次浮现出一枚‘邹’字。
“那孙子走了?”
一个轻微的声音紧跟着在陈乞生的耳边响起。
“你能听见?”陈乞生一脸诧异。
“那当然了,邹爷我什么身份,这点隔绝阵法就想把我挡在门外?开玩笑。”
邹四九疑惑问道:“不过听是听完了,但没怎么听懂。你们道序自己聊天都是喜欢打机锋?”
“你们阴阳序算命的时候,难道不喜欢讲谜语?”
“那怎么能一样?我们那是仪式感!都要去说大白话了,还怎么骗.怎么让别人感恩上天怜悯,洗心革面?”
“别扯淡了。”
陈乞生隐在袖中的拇指摩挲着飞剑的锋刃,“抓紧把权限剥离了,老李那边恐怕会有麻烦。”
“知道了。”
“我知道了,安排各处机房开始转移吧。”
街边屋檐下,荒世冬童断开了耳边的通话,平凡到甚至有些丑陋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只脚伸出屋檐。就在脚掌落地,身形即将跟着前行的瞬间,一道刺目的惨白光芒突然充斥整条巷道。
轰隆。
黑云积聚的夜空中传出震耳欲聋的雷鸣声。
一滴雨点呼啸坠下,恰好砸在荒世冬童的鞋面上。
她抬头看了眼头顶渐密的雨线,将衣领拉起,毫不犹豫步出屋檐。
脚步匆匆的荒世冬童浑然没有注意到,在身后某个角落中,有一双泛着青色光芒的眼睛正紧紧盯着她。
荒世冬童在巷道尽头向左一拐,眼前豁然开朗,瞳孔深处倒映出一片旖旎风光。
这是一条只供步行的长街,此时已经是子时的末尾,却正是这里最热闹的时候。
正如这条街道的名字,长夜未央。
未央街是大阪城最负盛名的红灯区,作为城中居民宣泄欲望的主要场所,宣慰司衙门深谙‘九堵一疏’的道理,并没有对这里痛下狠手,只是将营业时间规定在了子时之后。
因此有不少逃过一劫的黑市商贩纷纷汇聚到此,让未央街越发繁荣。
缠着明艳灯带的招牌、红光迷眼的明制灯笼、吞吐烟花光影的鲤鱼旗.
宣慰司衙门的法外开恩并没有让这条街上的商家有所收敛,招揽生意的手段越发粗暴。
看得见摸不着的半裸飞天佛女在行人的头顶飘动,袒露的胸膛上刻印着自己所属娼馆的名字。
白蛇、九尾狐、五通神、物女、羽衣人,无论是大明,还是倭区,只要是文化中带有色欲意味的妖精鬼怪,都被投影在这条街上。
撑着伞的行人漫步其中,面容被乱七八糟的光影映照的极其诡谲,仿佛也是一个个披着人皮的妖魔。
百鬼夜行,正当其时。
荒世冬童埋头穿行在拥挤的人群中,身影撞穿一个个漂浮的标语,各种嬉笑声、叫骂声、讨价还价声,脚步声、电流声,风声、雨声乱糟糟一齐入耳。
【只要你来,不用你动。别担忧有心无力,除了肉体,我们还有梦境。】
在新政推行之后,倭区的青壮年数量极速锐减,红灯区的主要客户群体也随之发生变化。
老年恩客已然成了这个产业主要消费人群。
【延寿手术今日八折,暹罗五官、蒲甘五脏、帝国义体,应有尽有】
延寿也是如今倭区炙手可热的黑市生意,无论是改造还是移植,需求量都是前所未有的旺盛。
【口腹之欲同为极乐,长夜未央可堪一煮】
【去帝国务工,品巅峰人生】
就连宣慰司衙门宣传劳务输出的广告也混杂在其中。
荒世冬童对周围的一切漠不关心,一门心思往前穿行。
街边明亮的橱窗映照着她拉长的身影,在她经过片刻之后,一双泛着青光的眼睛也跟着飘过。
眼睛的主人体型接近六尺,浑身裹在黑色的斗篷之下,让人分辨不出男女。
突然间,斗篷人的脚步停了下来。
面前是一条十字街口,密密麻麻的往来人潮中,他竟然再也分辨不出哪一个是荒世冬童。
目标丢失了!
突如其来的异变似乎超出了斗篷人的认知,整个人直愣愣的杵在原地。
怪异的打扮和古怪的表现顿时引来周围一道道打量的目光。
片刻之后,或许是接收到了新的指令,斗篷人抬脚挤进了人群,动作野蛮,横冲直撞,惊起一片骂声。
闯出不过几丈距离,斗篷人突然又一次停了下来。
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容挡在了他的身前,赫然正是荒世冬童!
“你在找我吗?”
随着话音,一个纤细的拳头轻飘飘的落在了他的心口之上。
咚。
一声令人心头发闷的声响中,斗篷人身上的衣衫被劲风掀起,向后拖拽,仿佛展开一副巨大蝠翼。
荒世冬童缓缓拔出已经陷入血肉的拳头,白色的仿生血液顺着她的拳锋缓缓滴落。
噗通。
心脏处已经沦为一个空洞的身影跪倒在地,他脸上覆盖的皮肤被撕下,鲜血淋漓之中,隐藏其下的明黄符篆露了出来。
“原来是一头黄巾力士啊。”
直到此刻,周围的人群终于注意到了此处突然发生的血腥杀戮。
惊恐的尖叫此起彼伏,骚乱以无法阻挡的姿态蔓延开来。
拥挤的人潮以荒世冬童为中心点,朝着四面惊惶逃窜。
如同潮水褪去后的沙滩,湿漉漉的地面上除了人群遗留下的垃圾。
还有九道屹立不动的身影。
高矮胖瘦,不一而足,衣着却都穿着统一道袍。不过如果是细心观察,还是能够看出袍身纹路上的细微差别。
“居然不跑,是准备束手就擒,还是觉得你一个人能够跟我们抗衡?”
说话之人身处正北方位,青玉道冠下是一张俊美的面容。
龙虎山天师府,张清律。
荒世冬童举目环顾:“没想到一贯单打独斗的龙虎山道序,竟也有抱团的一天。”
“你如果喜欢逞口舌之能,道爷我可以把你炼制成一具永远不知疲倦的黄巾力士,重复咏诵瀚海道藏。”
张清律双手负在身后,眉宇之中尽是一片冷漠傲然。
“你们想要的是承载高天原的黄粱主机,不是我。”
荒世冬童表现的异常平静:“给我一条活路,我可以把我手里的黄粱主机都交给你们。”
“会识时务,那就好。”
张清律对荒世冬童的臣服十分满意:“可你刚刚才杀了我一头黄巾力士啊。”
“我可以把这条手臂赔给你。”
“一个农序春帝令的手臂,值几个钱?”
张清律嗤笑道:“留你一条命当然可以,不过你得告诉我,明智晴秀现在藏身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
荒世冬童回答的毫不犹豫,“难道你觉得她会让我这种卒子知道她的藏身处?”
“荒世烈名副其实的左右手,也是一个卒子?”
“他的眼里已经没有荒世家族了。”
荒世冬童咬着嘴唇,黯然道:“他已经疯了。”
“舍弃不了欲望的基因,注定只是沦为废物。武序如此,你们农序也是如此。唯有太上忘情,才能直抵永生。”
张清律身上道袍鼓动,缓缓悬浮而起,眸中青光如火。
“放开你修筑在‘自有田’外的防御藩篱,让我翻阅你的记忆,如果没有我想要的东西,我可以放过你。”
荒世冬童紧紧闭上嘴巴,脸上表情挣扎。
轰隆!
就在此刻,黑云之中突有雷霆炸响。
一众龙虎山道序似有所感,齐刷刷转头看向正东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