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的突然翻脸,让余沧海有些措手不及,一时间愕然愣在原地。
良人仙伸手指向远处的重重殿宇,冷声喝道:“让你那把赤龙给我闭上嘴巴,再敢发出一点声音,道爷立马掰断它!在这座山上,就凭你一个刚刚晋升的道六山水郎,还撒不了野!”
“我只是想要一个公平!”
余沧海牙关紧咬,双拳紧握,十指指尖几乎刺入掌心血肉之中。
“公平?枉你修道这么多年,连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道理都不明白?道序什么时候有过公平二字?”
良人仙不再掩饰对眼前之人的蔑视,不屑嗤笑,“我们留你一条命,也是看在你余家祖辈在‘天下分武’的时候,曾经为集团立下过汗马功劳。不然你真以为凭你手里那点股份,就能弥补你勾结鸿鹄对集团声誉造成的损失?!”
“那都是丁桓捭阖蛊惑我在先!我可以戴罪立功,去重庆府为集团拔了裴行俭这根眼中钉!”
余沧海依旧不甘心,梗着脖子喊道。
“重庆府迟早会重回集团麾下,不过这件事已经跟你没关系了。带着你这身官服还有那把飞剑,滚吧。”
良人仙盯着对方还在试图翕动的嘴唇,一字一顿,“你在成都府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奉劝你还是最好自己走下山,给自己留点体面!”
事已至此,再多说也只是自取其辱。
余沧海显然明白这个道理,脸上所有的神情都在此刻尽数散去,只留下一片冷漠。
他抬头最后看了一眼那片位于山巅的恢宏道殿,转身平静离开。
那把赤红色的飞剑小心翼翼的跟他身后,连一丝山风都不敢惊扰。
风声萧索,人影寂寥。
“敲钟,让我们送送余道友!从今天起,青城集团就没有这号人了。”良人仙双手拢进道袍袖中,嘴上冷冷一笑。
话音刚落,山巅便响起一声幽幽钟鸣。
咚!
“青城集团良人仙,恭贺成都府锦衣卫百户余沧海调任倭民区大阪城!”
余沧海置若罔闻,没有回头,更没有停顿。
只是落在石阶上的步伐,一步重过一步。
在他头顶,圆月正明。
但照亮的不止是失魂落魄的丧家犬,还有踌躇满志的追梦人。
“现在是新旦佳节,举国欢庆的日子,你一定要在这时候学古人登高赏月?行,就算你们读书人都有贬今崇古的毛病,你自己来就行了啊,拉着我一个锦衣卫干什么?”
王谢看着眼前和一群屋兽蹲在一起的老头,满脸无奈。
“咱们可是朋友,这种好事肯定不能把你王百户落下啊。”
王谢满脸疑惑,“吹着冷风看月亮,又挨饿又受冻,这算是什么好事?”
“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在暗处盯着咱们,我和你一同赏月,不就是咱们重庆府衙门和锦衣卫户所和谐相处的铁证吗?外面那些流言蜚语自然不攻而破,能为我们省不少麻烦,还不是好事?”
“.有道理,那你倒是往旁边挪挪,跟我腾一个位置呀。”
“其实你站着挺好,那些偷拍的也能拍的更清晰。”
“那不行,蹲着才显得亲密!”王谢把头一甩,跨步便挤了过来。
裴行俭翻了个白眼,小心翼翼将耷拉到脚边的袍角拉到怀中,这才往旁边横移两步。
“我说老裴你至于吗?堂堂一府知府,还稀罕一身新衣服?”王谢同样一脸嫌弃。
裴行俭骂道:“你小子知道个屁,这是我学生杨白泽亲手缝的,跟买的那些能一样?”
“不是吧,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缝衣服?”王谢一脸惊叹。
“这是我们儒序的优良传统,是感人肺腑的师生情!你一个纵横序的懂不起。”
王谢面露愤懑:“我是懂不起这些优良传统,但我起码有基本的做人品德!上次去金楼,说好的你请客,结果到付账你人呢?堂堂知府嫖.”
“咳咳,大过节的,有辱斯文的话就别说了,小心隔墙有耳!”
裴行俭急忙打断对方,“再说了,你小子有没有点眼力见,没看到我这儿正在伤感吗?”
“你伤感什么?伤感杨白泽去倭民区啊?”
王谢哼了一声,“那还不是你非要把别人送过去的。”
“那是千载难逢的机缘,是新东林党尽心组织的一场大仪轨!他现在要是不去,怎么捞文治点,以后怎么平步青云?”
“别人可才是个儒九,抡起拳头还不一定打的赢几个壮汉,你这么把他丢到那片修罗场了?你这么拔苗助长,就不怕把苗拔死了啊!”
裴行俭嘿嘿一笑,“那不会,我心里有数,有人会替我看着的。”
王谢一脸好奇,“谁?”
“那你别管。”
裴行俭面露得意,“你就安心等着瞧吧,要不了多久倭民区就会发来邸报,我的学生杨白泽必然独占鳌头!”
“你不说我就不知道?真拿锦衣卫是吃干饭的啊?”
王谢一脸不屑,“不过等杨白泽见到那人的时候,记得让他帮我说声新旦安康啊。”
“你自己怎么不说?别人只是没脑机灵窍,又不是不能通讯传音。”
“你懂什么,这是咱们江湖儿女的默契。”
这次轮到裴行俭疑惑不解,“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王谢把头一扬,神色激昂。
“男人只在山巅相见,绝不在低谷碰头!”
第288章 中计
嘉启十二年正月初三,佳节过半,尾韵犹在。整座犬山城依旧是张灯结彩,到处一派喜气洋洋。
形态各异的花灯摆放在街道两侧,交织一片暖黄色的海洋。
让人食指大动的香味飘荡在空中,色彩斑斓的倭制鱼旗和红艳的明式酒幡一同飘摇晃动。
还处在休沐假期之中的年轻工奴摩肩接踵,即便是头顶飘荡着淅淅沥沥的雨水,也无法浇灭他们欢愉的心情。
但这份节日的氛围,越往犬山城的南部漫延,就越是浅薄寡淡,直至消失的无影无踪。
反倒是凄风冷雨,因为没有高层建筑的遮挡,越发嚣张肆虐。
犬山城的南区是一片占地极广的棚户区,新旦佳节的氛围跟这里没有任何关系。
随处可见的垃圾和破烂坍塌的残骸才是这里的常见场景,代表破败贫瘠的灰色是这里的主色调。
即便是帝国工部从没有对倭民区实施过基建技术的封锁,但居住在这里的贱民依旧没有能力改善自己的居住条件。
因为他们都是连倭民区企业都选择放弃的‘无用’之人。
没有灯光照明的昏暗巷道之中,雨水在没有硬化的地面积聚成深浅不一的坑洼,反射着头顶的月亮,散发出凛凛银光,恍如破碎散落的镜面。
啪。
一只黑色的靴子踩进水坑,将月色搅乱。
一支八人的锦衣卫行动小队,正在这片棚户区中快速前进。
他们身上穿着专用的夜战制服,泛着金属寒光的飞碟盔下是一张张冷峻坚毅的面容。拥有夜视功能的护目镜让他们能够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中视线无碍,如履平地。
手中端举的枪械也并不相同,但基本都是诸如‘背嵬’系列这种威力足够强悍的近战杀器。
平均序九的实力,让他们能够悄无声息的潜入这片棚户区的深处。
到了这里,雨滴已经失去了狂风的助力,彻底没有了肆虐的资本。但越发寂静的环境,却更能勾起人心中的恐惧。
身上的设备明明侦察到了大量的活人的热感反应,但这群锦衣卫的耳边却始终没有听到丁点人声。
仿佛这里是一片居住着活死人的墓地。
随着这支小队的深入,他们终于发现了给自己造成这种感觉的原因。
视线透过棚户开裂的墙壁,伸入漆黑的房间内,可以看到各种垃圾挤占了绝大部分空间。
泡在雨水之中发出令人窒息的腐败臭味,一个枯瘦如柴的男人浑身赤裸的躺在床上,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是一个活物。
一根包裹在绝缘漆皮中的线束从他脑后伸出,钻入泥土之中,不知道通往被架设在何处的黄梁主机。
男人脸上蠕动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欢愉表情,甚至身体还不时发出兴奋的颤抖。
在下一间棚屋,他们看到的情况依旧类似。
这是一个三口之家,一男一女并排躺在一张破烂的床垫上。
他们同样沉寂在黄梁梦境之中,双眸紧闭,眼皮后的瞳孔高速颤栗,嘴巴无声的裂开,形成令人不寒而栗的无声笑脸。
空气中弥漫着尸体腐烂造成的恶臭,源头是女主人怀中那个蜷缩的乌青婴儿。
下一间,再下一间.
无独有偶,如出一辙。
一根根深埋地下的神经线束,在视线无法窥觊的地方编织成一张大网,将这片棚户区笼罩在内。
线束末端的黄梁主机如同一位赐福的慈主,给予他们美轮美奂的梦境,帮助他们逃避现在的苦厄。
如此诡异的场景,如同一股彻骨的湿冷空气吹入这群锦衣卫的后颈,霎时间汗毛齐根竖起。
他们不是没见过见过沉迷黄粱梦境的人,甚至亲手处决过不少夺舍百姓的黄梁妖。
但在一个棚户区出现如此大规模沉迷场景,属实罕见。
因为在这个年头,做梦也要钱。
领头的锦衣卫小旗皱眉自语:“老大,情况有点不对啊。好像是有人在故意为这些贫民提供黄粱梦境,而且应该是那种成瘾性极强的违禁梦境!”
“我看到了。”
范无咎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会发生这种事情,证明这次二处探查到的情报没问题,这里确实有鸿鹄活动的痕迹。”
“我是想问,鸿鹄为什么要这么干?给这些贫民提供梦境根本无利可图啊!”
“他们是为了炮制死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