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勺被扔在锅中,溅起点点粘稠的米汤。
周游脸上五官扭曲,眉宇之间凝结着瘆人的戾气。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连这点时间,都不能伪装?”
“哥你怎么了?”
周生惊慌失措,脖间一紧,被抓着衣领提了起来。
手中捧着的碗被打翻,失去了香味的粥泼洒在冰冷的地面上。
“为什么你要把仇恨当成恩赐,为什么要说出这么恶心的话,让我无法再强迫自己相信你是周生?”
周游看着那张自己曾经无比怀念的脸,胸中的愤怒再也无法遏制。
“哥,哥你怎么了,我是周生啊,我就是你的弟弟啊!”
周生脸色涨红,双手奋力掰动着扼住咽喉的手掌。
可这具虚弱至极的身体根本没有力量能够帮助他挣脱桎梏。
“我想把你当成周生,甚至想过就这样在自我欺骗中过完这一生。”
周游的眼眸血丝密布,口中嘶吼着:“因为就算是灵魂再也回不来,我也想让你带着阿生的身体看看这个世界,去长大成人、去娶妻生子,去过完一个普通人该有的一生!”
“可是你为什么连这点耐心都没有,连最后一点安慰都不给我!”
周游歇斯底里的吼声回荡在这间破落的小院,就连这场夜雨似乎也在嘲笑他的自欺欺人,奋力的敲打着门窗和屋檐,发出的声响竟和戏谑的笑声如此相像。
“我就是周生啊,我是真的。”
“不,你是用来度化我的黄梁鬼,是隆图隐藏的佛国主机!”
周游声音陡然变得冷漠,扼住咽喉的手掌慢慢发力收拢。
当听到这句话后,周生脸上的惊恐如潮退般褪去,眼眸之中泛起诡异的笑意。
“既然你这么痛苦,为什么要让自己保持清醒?糊涂和愚昧,才是上天给你这种蝼蚁生存的本领。”
他不再假装挣扎,任由喉间的手掌将自己的声音捏的尖细:“周游你可要想清楚了,如果你杀了我,周生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不回来,那我就去找他。”
少年挪动着疲惫的脚步,拖着这头黄梁鬼走入雨中。
他抬起头,瞪大自己的双眼,逆着雨线去看那黑暗的天空,嘴角缓缓咧开。
“阿生啊,你不要怪我,哥哥我真的尽力了,我实在太累了。”
“赫老大,我对不起你,以后我不能再帮你看场了,欠你的钱我只能下辈子当牛做马再还给你了。”
他低沉的话音突然停顿了片刻,再也无法忍住哭腔,大声喊道:
“钧哥,周游背叛了你,所以这条命我现在还给你。”
嗡.
以骇人频率震颤的械心发出刺耳的尖锐声音,身体内巨大的压力将白色的仿生血液挤出五官,继而又被雨水冲刷干净。
“你要自爆械心?你是不是疯了?!快停下啊!”
猜到对方想法的‘周生’再也保持不了刚才的淡定,疯狂的挣扎着。
“我早就疯了。”
轰!
炽热的焰浪冲天而起,将倾盆大雨倒卷回天际。
在意识彻底消失之前,周游的耳边似乎听到一个不甘的呼喊。
“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是没能度化他.”
少年嘴角微瞥,不屑一笑:“我去你妈的。”
第239章 降魔
步行街中,妖冶的霓虹还在闪烁,静静旁观着大雨冲刷满地的尸体。
一双明黄色的僧鞋姗姗来迟,缓缓停步在那具被腰斩的赤裸尸体旁边。
寂武低眉敛目,双手合十,低声诵念着超度往生的经文。
“一个汉传和尚给番传僧人念经超度,这就不怕隆图的灵魂被汉传的佛陀当成什么天外邪魔,一巴掌拍碎了?”
一个嘲弄的声音突兀响起,将这肃穆庄严的一幕打破。
寂武不为所动,直到将经文完整念完,这才抬眼看向侧面的一块招牌。
又换回那件‘罗天大醮’纪念衫的陈乞生丝毫不顾及形象的蹲在那里,头顶上悬浮着一块雕版符篆,将漫天的雨水阻挡在外。
“如果不是隆图度化失败,棋差一招,这篇经文就该是我念给居士你听了。”
寂武的脸上依旧带着那副悲悯的神情,言辞之中透着淡淡的遗憾。
其实早在隆图被袁明妃拉入佛国的时候,他就已经按照事先的计划,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只要隆图的双生法能够奏效,在被当成牺牲品的护法神死亡之前,先一步杀了袁明妃,那袁明妃主持构建的地上佛国就会立马塌陷成一个混乱的意识幻境,让链接其中李钧陷入迷失。
届时就算是李钧的精神意志和身体抗性足够强横,依旧能够自行从混乱之中挣脱出来。
但他迷失的这点时间,就足够寂武将他击杀。
哪怕是陈乞生同样也埋伏在侧,随时准备支援,也绝对无法同时阻挡隆图和寂武的联手进攻。
只要李钧一死,陈乞生要么选择一同陪葬,要么只能夹着尾巴滚出重庆府。
在这场博弈算计之中,隆图是站在明面上的诱饵,看似是坦然入局,用自己的生命去赌博。实际上只要佛国主机不损毁,他就不会有真正的生命危险。
最坏的结果无外乎是护法神和本体都被杀死,可即便到了那一步,隆图也能够利用佛国主机涅槃重生,卷土重来。
而他的一切损失,寂武已经承诺尽数弥补。
在两名佛门行走的眼中,这场赌博他们从一开始就站在了不败的地步。
唯一的前置条件,是隆图能够度化周游,让他皈依佛门。
毕竟隆图在将‘黄粱鬼’注入周生的体内的时候,已经同步将自己的佛国主机植入了进去。
陈乞生和李钧只看到了隆图对度化周游的执念,却没有看到周游对拯救自己弟弟的执念。
在这颗背叛的萌芽,早在第一次度化的时候,便被隆图埋在了周游心底。
而隆图正是十分自信这颗‘种子’会生根发芽,所以才会将计就计,主动跳入陷阱之中。
可惜隆图还是高估了自己度化的能力,或者说是低估了周游对佛门的仇恨。
那头订制的黄粱鬼终究还是没能骗过周游,被他自爆械心,和隆图的佛国主机同归于尽。
“撩场面话是吧?行,道爷看你输的可怜,给你这个面子,忍你这一次。”
陈乞生懒洋洋的摆了摆手,嬉笑道:“不过我还是劝你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不如好好想想回去之后怎么跟上面解释解释。”
“那些佛老爷们费尽心机钉在我道门基本盘的钉子就这样被你丢了,就算你是他们的亲生儿子,怎么着也得把你扔进佛国中当个几百年的因果算力吧?”
寂武神色平静,摇着头:“输的是隆图,和我有什么关系?”
“挺倔强啊,这还不认输?”
陈乞生语气森冷,一柄漆黑的飞剑自脑后缓缓浮现。
“道爷我已经给了你一次面子了,再来可就是你不识趣了。我奉劝你最好立马乖乖滚蛋,要是你觉得自己还有本事能够翻盘,那尽管来试试。”
一块赤红色的玉质符篆在指尖跳跃,“别以为李钧不在这儿我就干不死你,道爷我的主业是追求长生,但副业可是帮人短命!”
飞剑调转剑身,锋芒直指僧人。
可寂武的下一句话,却让飞剑喷薄欲出的尾焰戛然而止。
“你还有时间在这里跟我动手吗?”
陈乞生面色陡然阴沉,“秃瓢,你什么意思?”
“大家都不是小门小户出身,有些事情你们龙虎山能得到消息,少林寺也能,没必要藏着掖着。”
寂武轻声道:“你这么着急想逼走我,是想去救援金楼上的那位吧?”
陈乞生沉声怒道:“你是不是失心疯了,这跟道爷我有什么关系?!”
“有没有关系不是你和我说了能算的。如果秦王被鸿鹄的人杀死在重庆府,而你这位龙虎山天师如果从头到尾连面都没露过.”
寂武冷笑道:“你猜猜新东林党会不会趁机以朝廷的名义责问龙虎山?又会不会以彻查此事的名义派人入驻重庆府衙门?”
和尚的这些话像是戳中了陈乞生的痛脚,他咬着牙道:“你以为你能撇清关系?”
“撇不清,所以我甘愿受罚。反正现在重庆府也跟我们再无关系,留给你们还是留给儒家序列,有什么区别?”
寂武双手合十,神色淡然道:“不过以儒教的同化能力,重庆府这块鱼龙混杂的法外之地,恐怕很快就会被他们收入囊中。届时整个帝国西南的道门序列,恐怕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陈乞生眉头紧皱,狞声道:“看样子,你是打定主意把道爷拖在这里了?”
嗡.
飞剑震颤,杀气四溢。
“当然不是。”
寂武话锋一转,“鸿鹄可是反贼,于公于私小僧都不会,更不敢助纣为虐。”
陈乞生反问:“既然不敢,那你在这儿跟我絮叨这些废话干什么?”
“小僧只是想请居士你帮我转交一样东西给李钧。”
寂武扬手将一件物品扔了出来,被道人反手抓住。
这是人皮?!
东西一入手,陈乞生眉头蓦然挑动。
“请居士转告李钧,如果想要帮这张人皮的主人报仇,就来南渝区城外找我。”
寂武脸上带着温和笑意,“不过,只能是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