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下一秒,她眸中的瞳孔蓦然扩散,整个人如同失了神一般,僵硬在原地。
无独有偶,袁明妃此刻的神态与她一模一样,也是呆了原地。
世上一秒,佛国千年。
夜色渐深,庭中起风。
对普通人来说只是寻常凉爽的夜风,却在吹过宫晴身体的时候,宛如刮骨钢刀,将她身上的血肉寸寸割下。
细看之下,这些割痕竟有几分像是指甲撕扯的痕迹。
转瞬之间,美人已成血人。
宫晴猛然瘫倒在身下的血泊之中,重新凝聚的瞳孔中密布惊骇和恐惧。
那朵栩栩如生的莲花还未绽开,便碎裂成无数细小的机械零件,散落裙边。
“为什么?”
宫晴抬起那张血红色的脸,眼中的怨毒如有实质。
袁明妃却是展颜笑道:“妹妹,你是不是忘了当年姐姐生活在什么地方了?” “难道不是大昭寺?”
“是地狱啊!你身上那股子佛门的臭味,刚进门我就闻到。”
袁明妃嗤笑道:“我知道你能睡,但我没想到你连大昭寺的金刚杵都敢试,真是不知死活。”
女人撕心裂肺吼道:“隆图告诉过我,你手中根本没有佛国主机!”
“如果老娘连佛国主机都没有,你猜猜我当年靠什么逃出大昭寺?隆图那个秃驴又为什么不自己亲自来。” 宫晴面容呆滞,浑身血色横流。
“他骗我你就是佛国主”
砰!
一根铁棍从斜刺里挥出,将女人的头颅直接砸入腹中。
姗姗来迟的曹仓一身戾气横生,转头却看到女人对他笑道:“这下又要亡命天涯了。不过走之前,老娘要先宰了隆图这个秃驴!”
咚。
曹仓单膝点地,双手合十,碗口粗细的铁棍就架在虎口之中。
“护法神曹仓,谨遵菩萨法旨。”
叮铃!叮铃!!
迎客的风铃随着店门被推开,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这种老式的玩意儿在隆武帝早起曾经盛行过一段时间,不过如今早已经被淘汰。
恐怕也只是这种老式的篦头馆子还在使用。
大明帝国的传统是男女皆留长发,但是大多数普通百姓根本请不起专门侍弄头发的仆人,所以一些篦头匠人瞅准了其中的商机,效仿西夷那边开起了篦头馆子。
这间名为‘云鬓馆’的篦头馆子沿袭的是老明人风格,内里的铺面并不算宽敞。
桐油木板上只能堪堪摆放下两三张皮制发椅,旁边的三层木架上摆放着毛巾、护布、剃刀、篦子等物件。
唯一可能有新明风格的,只有发椅前那一面自带发型模拟和环绕观看功能的镜子。
右侧的空白墙壁上挂着一副兵戈画卷,内容赫然是隆武帝御驾亲征倭寇,成功登陆之时的伟岸雄姿。
“大雪飘,扑人面,朔风阵阵透骨寒,彤云低锁山河暗,疏林冷落尽凋残.”
店内音响中播放的是前明时期的昆曲剧目,唱的正是那豹子头雪夜上梁山。
“来了?”
说话之人语调浑厚,却透着一股刀劈风雪般的凌厉。
这是一个年逾六旬的老人,须发花白,眉眼却极为锋利。
一身寻常明衣,唯有腰间系着一条两指宽的腰带,右手拇指扣在其上,指间的形如黑玉的无常簿戒指反射着淡淡幽光。
李钧点头道:“来了。”
“你可不好请啊。”
“没办法,在成都府丢了大半条命,好不容易活下来了,怎么也得谨慎点。”
“那现在为什么又愿意来了?”
“既然决定要杀人了,总得看清楚敌人都是谁。”
“听你这意思,如果老夫劝你停手,你连我也要杀?”
“劝不是拦,恩怨我还是分得清楚。”
一问一答,如同武夫出拳,果断痛快。
燕八荒没有继续发问,一双虎目凝视着李钧。
蓦然间,李钧感觉馆内温度似乎在不断上升,细密的汗珠转眼间爬满背心。
惊骇之中,李钧的视线宽度似乎在快速收窄,亦或者是燕八荒的身影在不断扩大。
片刻后,他眼中只剩下那张苍老却绝不衰老的面孔,还有耳旁那越发高亢的昆曲唱腔!
这名锦衣卫百户的实力绝对超过了序七!
“在成都府,你能拿得起乐重的法尺,说明在大明律面前,你尚无重罪。”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李钧不由愕然一惊,“乐重?”
燕八荒平静道:“亲朋。”
李钧眉头紧皱:“那吴家怎么敢.”
“是儒教。”
燕八荒的眼底闪过一丝悲戚和愤怒,“他妄议朝政,当了出头鸟。大势倾轧之下,我纵然是锦衣卫百户也保不住他。”
悲是子嗣落难,自己无能为力。
怒是法家不争,输的一败涂地。
李钧沉默片刻,忽然拱手抱拳,朝着燕八荒躬身一拜。
这一拜,是在还当日乐重的救命之恩。
如果没有他赠予的那把法尺,李钧或许已经死在了余寇的飞剑之下。
燕八荒身躯岿然不动,堂堂正正受了这一礼。
等李钧抬身之后,眼眸之中的隐匿的防备已经散去许多。
燕八荒冷硬的脸色也柔和了不少,只见他拍了拍手边的发椅,朝着李钧轻声问道:“昔日重儿最喜欢我为他洁面,试一试?”
“乐意之至。”
李钧咧嘴一笑,大步上前躺进发椅之中,神色淡定从容。
第222章 豪气干云
李钧此刻能如此坦然,并不仅仅是因为从燕八荒口中听到了乐重的名字,就如此轻易放下了戒心。
毕竟他可是在邹四九那头黄粱硕鼠身上见识过‘大案牍术’的厉害,知晓了这个时代对于信息各种不可思议的运用。
套用邹四九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从无数量的情报信息之中,推断出事情的大致原貌,这不过是大案牍术的基础运用。
真正将此道修炼至最深处的人,甚至能够做到‘八字判一生’,将你此生来龙去脉算的清清楚楚。
管中窥豹,燕八荒能够知晓乐重和自己之间事情,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而且如果他说的是谎话,李钧一时半会也无从辨别真伪。
所以真正让李钧卸下防备的原因,是重庆府锦衣卫和自己接触伊始,便始终透露出的善意。
以及刚才燕八荒在不经意间展露出来的,超越了序七的实力。
如果重庆府锦衣卫真要杀了自己,根本用不着玩这些花里胡哨的手段。
早在自己逃入重庆府开始,便可以大大方方、名正言顺的追杀自己。
李钧刚刚躺下,一块滚烫的毛巾便敷在了他的脸上。
在热气的冲刷下,他甚至能够清楚感觉到自己脸上的毛孔都在惬意舒张开来。
紧接着脖间一凉,有冰凉锋利的刃口从下颚处开始滑动。
“当年朝堂之上那场‘大朝辩’,法家输的是体无完肤。先是给人当了走狗,最后还被炖汤吃了肉。”
“法家不少人因此昏了头,做出了违背大明律的事情。你逃出成都府的时候,有人看到余沧海麾下的锦衣卫拿出了法家言官的信物,徙木。”
“这意味着,御史台中有人给青城集团提供了便利。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无外乎就是为了日后联手抗衡儒教。”
“这是很多人不想看到的事情,因为道门很可能借此机会完成在帝国本土西南的一统。”
“所以这一次在重庆府,之所以会有人出面拉偏架,限制龙虎山行走的人数。就是为了让佛道序列的势力能够重新挤进来,继续维持微妙的平衡。”
燕八荒的声音像是将雨未雨之时,在乌云之中潜伏的雷霆,沉闷之中含而不发威势。
“我告诉你说这些,是因为你如今是局中人,只能看到眼前的方寸地。这次的风波,不止是意气之争,更是利益之争。”
李钧细细听着没有说话,只是鼻间的呼吸陡然粗重了几分。
“金生火这次的所作所为,并不是洪崖山主的授意,而是有人在狐假虎威。”
燕八荒话锋突然一转,从云端落到平地,从大局归于细微。
此话一出,李钧虽然两眼不能视,但还是清楚感觉出燕八荒脸上的表情恐怕颇为复杂。
“您是担心我烧了洪崖山?”
“扯淡,你一个小小的独夫还能把天捅穿了?”
燕八荒笑骂一声,“老夫是怕你继续埋着头乱打乱撞,最后把自己把命玩丢了,都不知道为什么。”
寸长的剃刀在他指间流转,寒芒所过之处只留下一片清清白白。
“你们武道序列的人不多了,虽然还有几根老骨头在强撑着九流的名头,但大多轻易都不会露面。这倒不是说他们都被三教杀破了胆子,而是在暗处磨刀霍霍,摆出一副谁敢招惹就跟人玩命的架势。不过就算如此,也只能挡一档明枪,防不住暗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