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我什么?!”
袁明妃凤眼之上柳叶眉高高挑起,话语中弥漫的杀机令人不寒而栗。
“你这颗械心都是老娘亲手装上去的,还有什么地方没看过?现在都还穿着衣服,你喊什么喊。”
曹仓嘴角紧绷,虽然不敢再说,却也绝不服软。
不过经过这一闹,袁明妃眼底的担忧还是散了不少。
她松开曹仓的衣领,扫了眼对方脸上凝结的血痂,没好气道:“就你这脑子,居然还去追杀鸿鹄的人,能活着回来真是算你命大!”
袁明妃转身走到一张圈椅之中坐下,坐姿竟如同男儿一般的豪放。
“说吧,你的消息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
曹仓闷声道:“什么消息?”
女人怒道:“还跟老娘在这儿装疯卖傻是吧?龚青鸿的下落连我和风将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你和金生火那个胖子是不敢知道吧?”曹仓又恢复了以往那副冷漠的样子。
“你明白就好!鸿鹄是什么人?是反贼!”
袁明妃的声音尖锐如刀,“这些人就是一块溃烂流脓的疥疮,沾上了就要剔骨剜肉才能脱身。他不回来找我的麻烦我就谢天谢地了!”
女人气急败坏道:“别人避之不及,你倒好,居然还有胆子追杀别人,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曹仓沉默了片刻,这才吐出硬邦邦的四个字,“他是叛徒。”
袁明妃红袖一甩,“别跟老娘扯什么叛徒,我自己不也是叛徒?”
‘他要是投入其他‘八将’的手底下,那我绝对饶不了他。可别人现在是加入了鸿鹄,这就不是叛逃,是高升!
“形势比人强,要学会变通。你的心猿意马是怎么降服的,怎么还是这么个钻牛角尖的性子?”
急促的话语一茬密过一茬,让人感觉难以喘息。
没来由的,曹仓突然有些怀念进入了超频状态之后的自己。
那个野性难驯的另一面,应该能跟袁明妃吵上几句。
不过更有可能,是打上一架。
袁明妃一脸烦躁,从袖中抽出一根烟杆叼在嘴角,狠狠抽了一口。
“现在大昭寺那边随时可能来人,一旦情况有变,我们就只能选择跑路。这些事情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你为什么还是不听.”
女人絮叨的话语突然一顿,被烟雾遮挡的眼眸中猛然跳出一丝恍然。
“龚青鸿的踪迹,是李钧告诉你的?”
曹仓双唇紧闭,不言不语。
“一个脑子还没坨子大的莽夫,怎么会知道.”
袁明妃狠狠一拍大腿,五根鲜红的手指跃然肤上,“是了,他进过和平饭店,肯定是跟那个姓邹的神棍混在一起了!”
“所以李钧答应和我们合作的条件,就是你帮他杀了龚青鸿?拿他的人头当投名状?”
袁明妃脸上怒意浮现,冷声道:“是,还是不是?!”
“鸿鹄的复仇,我一人来抗。”
曹仓虽然没有回答袁明妃的问题,可说出的话却已经承认了一切。
“你”
袁明妃看着曹仓脸上淡漠的神情,有心怒斥,却又最终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
都是她亲手种下的因,无论结出的果是苦是甜,都只能自己承受。
“居然反被你拖下了水,是老娘小看你了呀,独夫李钧.”
与此同时,就在这间蜚流阁的上方。
一个身形清瘦的男子正站在楼边,侧头俯瞰着身下渐渐被曙晖覆盖的中渝区,对着一张雪白卷纸持笔挥墨。
可若是细看,却会发现男子手中虽然握着毛笔,笔尖却裹着一层腻人的明艳颜料。
蘸着的却不是帝国惯用的墨水,而是从西夷舶来的油彩。
本是居高御虚,笔绘丹青的写意画面,蓦然透出一股吊诡荒谬和离经叛道。
虽然作画的风格诡异,但不得不说,男子的技艺十分高超。
短短时间内,一座雨过天晴,随着旭日苏醒的繁华都市便跃然纸上。
男人一边填补着细节,口中一边轻声说道:“这座重庆府,非儒、非道、非佛、非兵,没有只手遮天,也没有一家独大,虽然地势崎岖,却已经是如今帝国中难得的百家争鸣的好地方。”
“风气好,人才会多,人多了,钱才能多。大家都在这里和谐共处,那才能和气生财。”
“如果是有人做了错事,那谁错就罚即可,就像您常说的那句话,诛首恶。”
“这动不动将别人连坐全族,满门抄斩,是不是太过了?毕竟,咱们可是要靠着这些人赚钱啊。”
男人转过头,露出一张清秀至极的面容,轻声笑道:“您说是吗?燕百户,燕大人。”
玄色长袍,雪白虬须,左手扣着腰间那根虎纹铜头腰带。
苍老的面容上沟壑纵横,双眸开阖见却难掩倾泄的精光。
“张汝贞,你这是在教我做事?”
“不敢,杂家不过是在提醒燕百户,以后做事还是不要太过酷烈的好。若是给楼上那位爷惹来一身麻烦,咱们谁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燕八荒语气生硬道:“大明律规定,谋逆者,满门抄斩!”
男人笑容阴柔,“今时可还能像往日?”
“山河可改,法度不变。”
“好好好,咱家不过也只是小小的提醒一句罢了。燕大人既然不愿意听,那我也就不说了。”
张汝贞展颜笑道:“等您有朝一日复兴到那北镇抚司,杂家可还要请您给个机会,去瞧瞧被关在诏狱里面的老祖宗呢。”
“您快请上楼吧,那位爷已经在等着了。”
第198章 囚笼藩王
重庆府的核心是中渝区,而中渝区的核心,便是这座依山就势,沿江而建,上下高差近百丈的洪崖山。
这座城中之城以钢筋为骨,原木为肤,无数根巨大的梁柱钉进崖壁,撑起这座从极远处看,宛如蜂巢的魔幻建筑群。
檐角峥嵘的牌坊之下,是川流不息,车水马龙的山间主道。
四周有繁密的轿梯、雕刻楼廊上下交织,左右横联,在这片密集的崖楼之中隔出一条条热闹繁华的半山街市。
逼仄的巷弄之中,还有诸多青石铺就的小路,蜿蜒起伏,不知通往何处。
看似混乱的环境之中,却暗藏着一条不容触犯的铁律。
洪崖山五层楼,以‘金、银、铜、铁、瓦’命名,铁楼之下可以自由流动,可铁楼之上绝不容许擅自跨越进入。
擅越者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这条冰冷森然的规矩背后,是这座‘城中城’在开放之初便定下的经营模式。
铁楼之下,并没有修建住宅,所有的商铺全部以租赁的方式对外开放。
重庆府的百姓也能自由进出,吃喝玩乐,百无禁忌。
可在铁楼之上,却又是截然相反的情况。
只有一间间以‘阁’形势存在的私密住宅,没有任何商铺,也禁止外人随意进入。
唯一的通行凭证,便是在这里的居住证明,俗称‘房契’。
当然,世事无绝对。
除了房契之外,还有一些特殊的东西,能够让持有者在这座洪崖山畅通无阻。
燕八荒手中的这块锦衣卫百户令牌,便是其中之一。
“滴。”
随着轿梯大门缓缓开启,一片绝不可能出现洪崖山的田园景象,在燕八荒眼前徐徐展开。
方圆不过数亩的天地内,阡陌纵横交错。
成熟的稻田在晨光之中宛如金铸,稻禾捧腹弯腰,清风吹过,便是一片金浪翻涌。
数十名专门调配,身形健硕的偃人在田间耕种。
这些偃人男女都有,人人脸挂笑意,目光平和,几乎如出一辙。
在阡陌的中心,修有一间茅草屋舍。
门前不乏美池桑竹之属,甚至还有一头黄犬在尽情撒欢。
而在田野的边缘四角,栽着四株参天大树,树荫如盖,绿叶之下趴着一只只通体泛着冷光的械蝉。
此刻如果有人从更高处俯瞰,只能看到一重气度恢弘的雕兽灰瓦宫阙,根本看不到这方天地。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但此刻燕八荒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感叹。
重庆府的千万百姓,谁能想的到传闻中矗立在洪崖山之巅的‘金楼’,竟是隐匿着这样一个‘桃花源’。
“燕老,你来了。”
俯首耕种的人群中,一个肩背宽厚的农夫抬头望了过来,沾着些许泥土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话音刚落,农夫周围的偃人齐刷刷抬头,纷纷展颜欢笑。
“燕老。”
语调整齐划一,就连那笑容的弧度都似一个模子里刻印出来。
此刻虽是晨光和煦的时候,但燕八荒却蓦然感觉一股寒意直窜头顶。
“卑职燕八荒,见过秦王殿下。”
燕八荒抱拳拱手,一躬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