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被抓到了,就腆着脸说是为别人查缺补漏。要是没抓到,那可就带着钱远走高飞,换张脸继续捞钱。”
“原本这种传言我都是当成笑话来听,”赫藏家哑然失笑,“没想到有一天这种事情居然发生在我的场子里。”
“虎头大哥言重了,我今天来你的地盘就没有出千的意思,也不会将把赢的钱带走。所作所为,不过为了自家兄弟能不被外人骗钱。”
许康平静说道:“事实证明,虎头大哥你的场子没有问题,日后开门做生意,必然能日进斗金。”
赫藏家表情古怪,看向许康的眼睛中浮现诧异,“照你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你了?”
“不是谢我,是谢正将大人。他老人家可是经常教导我们,要和赌会的兄弟们互帮互助。”
许康将‘正将’两个字咬的极重,其中的意思自然不用明说。
如今川渝赌会三大派系之中,当是占据中渝区的‘雀系’为执牛耳者。
而在‘雀系’之中,又属正将带领的‘筒字’实力最强。
所以‘筒字’的人才会这么猖狂,肆无忌惮的出千设局。
因为就算他们出千被发现,只需要随口胡诌一个由头,别人也会看在正将的面子上忍气吞声,吃了这个哑巴亏。
许康现在话里话外反复点出正将的牌面,就是在提醒赫藏甲,既然你的场子没有受损失,那又何必和‘筒字’交恶?
仗势欺人这四个字,可是被‘筒字’的人演绎的淋漓尽致。
看着垂眸凝思的赫藏甲,许康眼底略过一丝得意,拱手笑道:“既然误会解开了,那我就告辞了。”
就在他施施然起身之时,周游却突然开口:“出了千,你就走不了。”
话音刚落,四周侍立的杂牌立刻围了过来,挡住许康的去路。
再次被拦住的许康毫不掩饰脸上的嘲弄,“这个场子到底是谁做主?”
“东主是我,不过这个场子管事的是他。”
赫藏甲缓缓抬眼,双手一摊,对着周游说道:“怎么办,这次你说了算。”
“我不管什么正将还是反将,”周游脸皮绷紧,语调低沉,“按照赌场的规矩,既然出了千,那就只有砍手!”
许康面色铁青,几乎是从牙缝里吐出一句话:“连‘筒字’正将的面子都不给?”
“这是规矩,”周游一字一顿,“谁的面子都给不了。”
坐在少年旁边的赫藏甲嘴角缓缓勾起一丝笑意,男生女相的脸上浮现欣赏的神色。
这小子的脾气,倒跟老子有点像.
赫藏甲抬手打了个响指,对着许康咧嘴一笑,“管事的发话了,那就只有砍手喽。”
许康色厉内敛,梗着脖子吼道:“赫藏甲,你想清楚后果!”
赫藏甲嗤笑一声,“别说你只是一张小小的二筒,就算你是张四筒,难道朱蛟还会专门从洪崖山上下来给你出头?”
“你”
许康见势不妙,拔腿就要往外跑去。可惜他刚刚抬脚,眼前便浮现一个异常魁梧的身躯。
二筒对虎头,儒九对农八。
结果自然不用赘述。
砰!
许康两只手被按在桌子上。
而这张桌子赫然就是他刚才连战连胜,大杀四方的那张牌九桌。
“你做的决定,你动手。”
周游沉默着接过赫藏甲手中的刀,一步步走到许康面前。
“赫藏甲,交恶‘筒字’的人,以后你在重庆府的任何一场赌场都别想再开下去!”
许康还在喊叫,却被赫藏甲一记耳光将声音打断。
“还敢威胁我?开不了老子就不开,大不了以后只当接单杀人的刀客,专门抢你们‘筒字’的人!”
“都他妈是些跟戴徙徒一样的蠢货。”
赫藏甲啐了一口,抬眼看向迟迟没有动手的周游,“动手麻利点,小心别溅我一身血啊。”
他话音刚落,一道森冷寒光便猛然亮起。
刀光划落,许康两只手被周游一刀斩断。
切断筋骨之后的刃口余势不止,咚的一声劈入赌桌之中,剁出一道深深的缺口!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许康喉中暴出,像滩烂泥一样向下滑落,瘫在地上哀嚎不止。
赫藏甲瞥了眼满地的鲜血,还有那两只断口猩红的手掌,顿时笑道:“哟呵,我说怎么叫的这么大声,原来还是双原装货啊。”
第162章 克制
“自从那儒家赢了‘大朝辩’,登临三教之首后,连带这雨水也莫名奇妙多了起来。”
赫藏甲不知道从何处掏出一瓶玻璃瓶装的西夷酒,倒了一杯推到周游面前。
“凄风冷雨,只能烈酒暖胃了。”
此刻赌场内只剩他和周游,暖黄色灯光下,地上一条拖曳留下的血路格外醒目。
周游抓起酒杯一饮而尽,闭眼感受着唇齿间的辛辣,片刻后不屑地撇了撇嘴,说出自己的结论。
“不如明酒。”
赫藏甲怒道:“你小子纯属山猪吃不来细糠!知不知道这瓶酒有多贵?”
“贵的又不一定好。”
“贵的都不好,那要什么才好?”
周游思索片刻,缓缓吐出两个字:“对味。”
赫藏家摇晃着手中的酒杯,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那现在对味了吗?”
周游明白,对方问的是自己这段时间在川渝赌会的感受。
“只要能赚钱,就对味。”
赫藏甲照着印象中那些所谓的西夷绅士的样子,慢慢呷了一口杯中酒。
“重庆府的盘子就这么大,要想不被饿死,不止要护好自己的食,还要盯着别人的碗。以后像这样的事情,少不了。”
周游双手拇指摩挲着杯壁,眼眸低垂,一时沉默不语。
赫藏甲看了他一眼,打趣道:“怎么这副表情?难道你以前在十八梯贫民窟里没杀过人?”
“杀过。”
少年低沉的声音从垂落的头颅下传出,“但是以前是自己烂命一条,独来独往,为了几百上千块就能跟人拔刀搏命。现在.”
赫藏甲轻笑道:“现在有了顾虑?”
周游并没有否认,声音中透出一股难言的情绪,“我感觉自己这一刀砍下去,万一‘筒字’的人来寻仇,可能会害死很多人。”
“一张小小的二筒有什么好担心的。”
赫藏甲语气不屑:“那个叫许康的今晚要是死在路上,明早‘筒字’立马就有人补上来。你信不信?”
周游摇头道:“可不是人人都是文牌虎头。”
“所以今天这一课,你得上。”
赫藏甲神情变得肃穆:“你现在是‘牌系’的人,不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苦娃子,以后做什么事情可以不考虑收益,但一定要想清楚后果。”
“在这座高不见天,深不见底的帝国,不止是咱们这些捞偏门的人,还有很多人走的都是一条只能向前,不能后退的绝路。”
赫藏甲凝视着少年的眼睛,“所以你无论做出什么决定,都不能动摇,哪怕在半路上知道自己错了,也要咬着牙走下去。”
周游苦笑道:“冒着得罪正将的风险给我上这一堂课,值得吗?”
赫藏甲不置可否,只是微微一笑,“甩手掌柜的日子,我过得挺爽。”
周游绷着嘴角没有说话,心底却涌动着以往的日子里从没有感受过的暖意。
“行了,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大家都是男人,怪恶心的。”
赫藏甲搓着牙花子,“倒是你小子什么时候能把你这一身破铜烂铁换一换?那股铁屑的味道老子隔着老远都闻得到。”
周游咧嘴一笑,“等我赚够了钱就换。”
“我都说了不用你花钱,就当是我先借给你。你现在好歹也是替我赫藏甲管理产业的人,要是太寒碜别人会说我克扣下属的。”
赫藏甲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可少年依旧摇头拒绝。
无功不受禄,这是他的原则。
在十八梯贫民窟的这些年,他见过太多因为一丝贪念而丢了命的人。
耳濡目染之下,他骨子里早已经深深刻下一个道理——克制才能长命。
不管对方是恩赐也好,施舍也罢,他都不会违背自己的底线,拿自己不该拿的东西。
而且周游心里清楚,赫藏甲对他的这些善意,只有小部分是欣赏自己的能力,更多的其实是为了向李钧示好。
习惯了淋雨的他,并不喜欢站在别人的树荫下。
赫藏甲心思何等通透,自然看出了少年的顾虑,不过他也没有出声点破,而是从兜里拿出一张钱庄卡扔了过去。
“这卡里有四十万宝钞”
周游张口欲言,却直接被赫藏甲挥手打断,“你先别着急拒绝,这次你替我挽回了不少损失,这些都是你应得的。”
“这是赌场一直以来的规矩,你随便找一个人都能问得到。”
这一次,少年没有继续推辞,小心翼翼将那张卡贴身放好,神色真挚的道了声谢。
“该你拿的东西,就不用说谢了。”赫藏甲面露好奇,“不过我还是想问问,你小子到底是怎么看出来那个二筒许康是在出千?”
“催眠庄家,里应外合,这种手段虽然不稀奇,但却胜在足够隐秘。你连序列都没入,是怎么抓到他的马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