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有一年的‘还愿’时间,只要每个月按时还上‘福报’,这些和尚是不会找上门的。”
少年似乎有些过意不去,犹豫片刻后,补充道:“口碑上是出了点小瑕疵,这是我的问题,费用上我可以少收你一点。”
李钧咧嘴一笑,“那感情好。”
周游见他这么好说话,不禁一愣,“你不担心就因为这点瑕疵而暴露了行踪?”
“这世上哪儿有什么绝对安稳的藏身处?你要是没有半点瑕疵,我反而住的不安心。”
李钧侧过头看着少年,“况且一个会还钱的人,至少不是什么坏人。”
周游心头一动,“你也欠过高利贷?”
“差不多。”
“没还?”
“还了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少年想到了他刚来时那凄惨的模样,不禁打了个寒颤,“你的债主够狠的啊。”
“没事,他现在和我一样,都是无家可归。”
李钧朝着罗汉寺的方向努了努嘴,“讲讲?”
少年语气平淡,“没什么好讲的,几年前手头紧,求不了人,就只能求神了,所以找菩萨借了点香火钱。”
见对方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说,李钧也没有继续追问的打算。
只要不牵连到自己身上,那他也没有兴趣多管闲事。
李钧在新换的粗麻短衣上擦了擦油渍,懒洋洋地站了起来。
周游见状下意识皱了皱眉头,“还要出去?”
“还没吃饱,得继续找点吃的。”
“老板,你这样让我的风险都很大啊。”
少年咬着牙齿,“得加钱!”
“合情合理,该加就加。”
李钧将刚刚摸来的几张宝钞递给对方,笑问道:“对了,你听过和平饭店这个地方吗?”
夜幕下,宫阙投影托着皎洁大月,宛如一片天宫凌驾在众生之上。
数不清的灯火披挂在并不算高耸,甚至有些低矮的洪崖山上。
无数楼宇鳞次栉比,却又泾渭分明。
五层楼宇,一层富过一层。
自上而下,被人称为“金、银、铜、铁、瓦”。
此刻在比山脚位置稍高些许的‘铁楼’,一间装修豪奢的办公室中。
赫藏甲把玩着一个琉璃酒盏,似笑非笑看着面前表情严肃的戴徙徒。
“兄弟,刚才在‘瓦楼’的事情我都听说了。胡豹那龟儿子居然敢跟我玩阳奉阴违这套,要不是你出手,我恐怕还被瞒在鼓中!”
戴徙徒的长相并不算出众,宽鼻阔眼,发髻高耸,露出一个锃光瓦亮的脑门。
“这次真是多谢你了。”
赫藏甲微微一笑,“大家都是赌会的人,虽然不是一个派系,但也算是在一个碗里刨饭吃,用不着客气。”
“不愧是牌九‘虎头’,说话就是大气,来人!”
戴徙徒伸手打了个响指,身后的随从立马抱来一个匣子,放在两人中间的案几上。
从匣子的大小规模来看,如果里面装满了宝钞,应该能有个二十万左右。
这个数目不多不少,恰好和胡豹从码头工奴身上卷来的钱相当。
“兄弟你替我清理门户,这点小心意还请你不要嫌弃。”
赫藏甲根本连看桌上匣子一眼都奉欠,将酒杯一饮而尽,笑着说道:
“按理说,这只是一件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以咱们的身份谈这点钱简直是丢人现眼,但是.”
戴徙徒脸上笑容不变,“但是什么,兄弟你尽管说。”
“西南漕运集团是我地盘上的金主之一,平日间大家交情还算不错。这次被搞了一下,集团东主的怒火不小,连码头管事的脑袋都摘了下来。”
赫藏甲悠悠道:“戴老板你如果只出这点钱,恐怕灭不了别人的火啊。”
“那兄弟你觉得,我该出多少?”戴徙徒反问道。
赫藏甲笑而不语,捉着酒盏的手上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万?”
“这是要我吐五番出来?”
“合情合理。”
戴徙徒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至极的东西,顿时大笑不止。
“好一个合情合理,自从老子当上‘一点’,已经很久没人跟我说过这四个字了。知道的是西南漕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银楼之上的那些寡头巨企。”
“让我吐五番,哈哈哈哈哈”
赫藏甲没有吭声,就这样静静看着他。
“虎头。”
戴徙徒笑声微歇,没有再喊赫藏甲的名字,而是喊他在川渝赌会中的牌面。
“今天我看在大家都是赌会兄弟的份上,才给你这二十万,让你好跟西南漕运交代。我劝你还是不要为了外人,跟自己的兄弟闹的不愉快。”
“你这样搞,我很没面子啊。”
“面子有一点遮羞就行了。”
戴徙徒冷冷一笑,“我看你脸也不大,要那么多干什么?”
赫藏甲沉默片刻,突然站起身,将手上的琉璃酒盏往后一抛,“你早点这样就对了嘛,害老子陪你演这么半天。”
这句话没头没脑,戴徙徒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意思?”
赫藏甲听到这话咧嘴一笑,露出满口森白的牙齿,俯身满眼戏谑的盯着对方。
“你要是不这么拽,我怎么能没有后患的宰了你?”
轰!
第143章 和平饭店
当看到这座城中之城。
李钧的第一感觉这里几乎就是一个竖向摆放,立体复合的鸡鹅区。
只不过两者在层次和等级上的差距,无异于天壤之别。
所谓的‘铁楼’,其实就是这数十座楼宇彼此用宽敞的廊桥相连,形成一个四通八达的巨大楼层。
足足顶高五丈的空间中,充斥着和鸡鹅区冷色调的炫光截然相反的暖黄色灯光,让人感觉身心放松。
无数稀奇古怪的投影从招牌上冲出,凌空飘摇,肆意漫游。
溥天之下,率土之滨,三界之外,五行之中。
只要你能想象到的东西,这里都有得卖。
就连楼外的夜风吹到这里,也要被欲望捕捉,停步慢走。
李钧看得目不暇接,心中不禁凛然。
和这里比起来,成都府的各种违禁品生意,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根本不值得一提。
正要非要找个行当来一较高下,恐怕就只有帝国教坊司才行。
不过也只能仅限于正面比拼,要是比什么猎奇和花样,教坊司恐怕也难以望其项背。
在来这里之前,李钧原本还在担心自己戴着顶斗笠会不会惹人注目。
现在看来,自己这点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他这番打扮在铁楼汹涌的人流之中,不能说是平平无奇,简直是规规矩矩。
李钧目瞪口呆的看着从眼前走过的一具几乎没有仿生皮肤覆盖的赤裸械体,小腹之下只有简单的布料。
等他好不容易抽回眼神,立马又被一具身上爬满植物,甚至头顶还开了朵花的墨家外骨骼装甲吓了一跳。
坐在其中的人察觉到李钧错愕的视线,立马回敬了一个满是蔑视的眼神。
像这样奇葩的身影,在铁楼之中虽然不是比比皆是,但也绝对不少。
惊世骇俗,堪称百鬼夜行。
“怪不得道门要将重庆府和其他的人口基本盘隔绝开来,这些人要是进了黄粱洞天,恐怕都得是天外邪魔。”
从洪崖山的情况便能一叶知秋,整个重庆府表面鲜花着锦,内里恐怕是烈火烹油。
在这种混乱的环境中,各家各序在这里虎踞龙盘,一旦自己的身份暴露,恐怕会麻烦不断。
要知道李钧身上不止背着青城集团的高额花红,还有楚乌门的遗产。
简直就是一座行走的金山,虽然山势陡峭容易摔死人,但重庆府可不缺不怕死的人。
念及至此,李钧将斗笠边缘压的更低,快步朝着周游告诉自己的位置走去。
“铁楼东街玖号.就是这.儿?”
各色迷蒙旖旎的光芒在李钧脸上来回滚荡,店门上方漂浮着两条衔尾游动的阴阳鱼,随着隐约传出的鼓点旋转,时徐时快。
门脸上,一行极具视觉冲击力的黑白篆体大字如心脏般跳动不停。
不致幻!不阴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