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钱琛大喜。
宋代的税收系统多次调整过,这里只说元丰改制以后的情况——
大部分财政权利,都归属于户部,户部之下又设各司各案。
第一,户部司,掌管户口、赋税和徭役(以农税为主)。
第二,度支司,掌管财政审计,并制定国家财政计划。
第三,金部司,掌管国库出纳,金银铜钱调用,以及制定度量衡标准,另外也管理部分税收(以工商税为主)。
第四,仓部司,掌管国家级仓库储存和出纳,比如地方运来的工农商税,都要送到仓部司统一管理。
每一个司,又细分为若干案。
比如户司下辖的税赋案,专管夏秋两税、房产地产税、僧道免役钱、各种定额税。
以前还有个极为重要的盐铁部,在元丰改制之后,职权拆分给了户部各司案和茶马司等等。
这些税收机构,已经设置得比较合理,而且长期运行趋于成熟,朱氏父子俩都没有进行大的改动。
真正大改的是太府寺!
这玩意儿以前叫大司农,跟农业没啥关系,反而是国家首席财政官。
北宋时期,前有三司,后归户部,财政大权都有统属。偏偏太府寺也没取消,其职权大部分与三司、户部重合,有点像是皇帝用来跟三司六部抢财权的所在。
宋徽宗干了什么?
太府寺原本只有南北两库,宋徽宗又新修东西两库,接着又不断推出一大堆库、院、所。
户部、茶马司弄来的赋税,各地进献的土贡、花石纲,不知有多少被太府寺给收纳。宋徽宗通过太府寺,独占来自全国的无数财货。
说它是皇帝的内库吧它又确实属于国家机构,太府寺卿还是九卿之一。
说它是国家机构吧,它又独立于财政系统,成为皇帝剥削天下的私人工具。比如臭名昭著的西城所,名义上就隶属于太府寺。
朱国祥说道:“罢太府寺,职权归于户部司案。”
钱琛张大了嘴巴,似乎不可置信。
太府寺卿可是九卿之一,直接整个部门都废了,而且还要融入他执掌的户部。
朱国祥继续说:“内藏库也要明晰,今后作为皇室内库,与朝廷的国库彻底切割。”
内藏库最初是赵匡胤的小金库,并非为了享受,而是信不过文武大臣,囤积钱财以备不时之需。至少在各地叛乱时,还能自己拿出一笔钱养兵,然后带着这些军队去平叛。
百十年下来,渐渐就公私不分。
财政盈余时往内藏库塞钱,财政窘迫时请内藏库出钱。有时候调拨给地方救急,显得大公无私;然而又不断伸出触角,甚至参与收取过路费和店铺税。
三司使身为首席财政大臣,为了博得皇帝欢心,渐渐变成内藏库掌柜,把全国各路的赋税往内藏库塞。
更离谱的是,内藏库直接参与经商!
王安石变法关于商业的内容,在京城的核心机构是市易务。
当时外地客商运货到京城,京商联手压货不让客商卖出,拖得客商只能低价贱卖,严重扰乱东京的商业秩序。
王安石就搞出了市易务,让官方资本参与市场调节,皇帝的内藏库拿钱参股做启动资金。市易务后来搞得一塌糊涂,几乎等同于放高利贷和强买强卖,而皇帝则实际成了高利贷头子。
开封府最大的商贾,不是别人,正是皇帝!
钱琛问道:“内藏库之财源,该如何界定?”
朱铭开口道:“全国各地的赋税,在运抵京城之后,按比例兑换成金银,直接送入内藏库收纳。至于这个比例是多少,暂时还没定下来,看今后具体的财税状况。”
“是!”钱琛领命。
钱琛拿着最新的财政改革方案,心潮澎湃的离开皇宫。
太府寺的取消,内藏库的切割,让户部权力更大。
他这个户部尚书,不说数一数二,至少也能在六部里排前三。
主要是没人掣肘了,不像旧宋那般,户部尚书头上有一堆爷爷需要供着。
钱琛离开之后,朱铭问道:“要不要把樊楼这些企业,划定为皇室私产。但不由皇室直接经营,依旧买扑给民间商贾?”
朱国祥摇头说:“这几天,我一直在看旧宋的财政档案,只能用‘公私不分,一团乱麻’来形容。内藏库作为皇帝的小金库,不但可以直接获取全国赋税,还收取商品实物来官方出售。每一个环节,都可以趁机贪污,太监和文官捞得是脑满肠肥。如果樊楼被划为皇产,恐怕也逃不出这种结果。”
朱铭说道:“交给官府当成国企运作,一样会搞得乱七八糟,最后肯定是承包给皇亲国戚,就像曹氏长期承包赵宋的樊楼。”
朱国祥叹息:“这种事情,古今中外都无法杜绝,权力和金钱总是天生的狐朋狗友。再好的制度,也只能暂时维持基本框架。如果到了哪天,连基本框架都维持不了,后人就自求多福吧。”
父子俩都不为今后的皇室缺钱而担忧,做了皇帝若还没手段搞钱,那只能说是一个无能之辈。
但需要确定一个价值导向……
朱铭说道:“皇室财源,在海关的分成定得高些,引导今后的皇帝重视海贸吧。”
“这个想法不错。”朱国祥表示赞同。
父子俩说了一阵,高俅被带进来。
这位也不管是否合乎礼仪,直接趴跪在地上:“旧宋罪臣高俅,叩见经略相公,叩见元帅郎君!”
第507章 废物再利用
史家对高俅的评价,其实就四个字:大节不亏。
即祸国殃民的事情没干,但狗屁倒灶的事情没少干。
他被扔去西军捞取军功,并未真正瞎指挥过,而且跟武将的关系,比很多文官都更融洽。特别是提拔刘锜,也算为南宋贡献了一员大将。
他在东京大搞房地产和开公司,虽说侵占军营、役使士卒,但也为很多禁军提供了工作。
至于把禁军战斗力变得拉跨,这还用得着高俅出手?早就拉得不能再拉了。
换朱铭去做太尉也没辙,那属于制度性的崩溃——仅在东京挂职吃俸的武官,就有好几千人之多。
这些挂职武官,一些是皇帝赏赐的官位,一些是大臣的子孙恩荫,一些是捐钱买来的官职。军费拿给这几千武官发饷,就算高俅半文钱不贪,也不够发给剩下的士卒。
高俅身为宋徽宗的元从,没跟蔡京、王黼、梁师成、童贯混在一起,说明稍微还有一点做人的底线。
而且,只要对他有恩的人高俅都尽量予以报答。
刘仲武分润了军功给高俅,当刘仲武被迫给童贯背锅时,高俅立即站出来死保,并一路提携刘仲武的两个儿子。
苏轼当年对高俅不错,三苏后人被打压,高俅始终暗中照顾,还曾给苏过(苏轼第三子)求过官。这属于政治倾向错误,会让宋徽宗不高兴,更是在明着得罪蔡京。
因为苏过被打入党人碑,是朝廷明令不准做官的。
而高俅竟然带着苏过去见皇帝,说服宋徽宗破例赐官,给了一个收税的差事。在童贯的不断保举下,如今苏过已升到一州通判。
一个有几分亮点的……烂人!
在群猩闪耀的北宋末年,已经算臭屎堆里的破铜烂铁了。
“近来坐。”朱国祥招手。
高俅连忙爬起,趋步向前,屁股小心翼翼贴在椅子边缘。
朱国祥微笑道:“那年端午,我陪赵佶去观龙舟,禁军水师的龙舟划得格外精彩热闹。”
高俅尴尬道:“他喜欢热闹的,便给他热闹看。”
“怎都不称一声昏君?”朱铭质问道。
高俅解释说:“私底下也骂一两声,但毕竟是旧主,不好与别人讲。”
这事儿倒是真心话,高俅确实觉得宋徽宗是昏君。
他一个元从旧臣,始终被一群“新人”压着。即便是逃去东南,半路也被排挤舍弃,这如何让高俅心里没怨气?
同时高俅又有点念旧,自己在家骂几声无所谓,但还拉不下脸当众诋毁旧主,不似李邦彦那般张口闭口就是昏君。
朱铭问道:“如今市面萧条,愿买扑者寥寥无几,户部和开封府都没甚法子。你可有什么方法,让商贾主动来买扑经营?”
高俅回答:“商贾买扑,无非为了获利,无利可图自然没人应扑。而今全城皆为军管,粮食、酒醋、食盐限额售卖,只有等明年放开管制才可。若是强令商贾买扑,他们也不敢违抗。”
“这个道理,不用你说也知晓。”朱铭说道。
现在的问题是物资不够,而东京又要尽快恢复市场,让更多服务业人员找到工作。
几十万人等着赚钱吃饭呢!
等开春雪化,估计稍微能好些,京西和两淮的商贾,肯定积极运来更多物资赚钱。
但想真正归于正常,至少也得等到夏粮收获。
高俅硬着头皮说:“臣对东京比较熟悉,如果登门造访商贾,买扑底价又降低一些,或许能说服几家愿意买扑。至少,能把樊楼招扑出去。”
“樊楼就交给你招商了,事情办得好另有重用。”朱国祥开口道。
“臣一定竭尽全力!”
高俅顿时大喜,站起来又要下跪。
朱国祥说道:“坐回去吧。”
朱铭想要考教一下:“伱在东京生意做得很好,对商榷有何看法?”
问别的不懂问这个高俅可在行,顿时侃侃而谈:“就拿酒榷来说,榷曲可以,税酒也可,官酒务须得废除。官酒不能让官府多收酒税,只会让官吏中饱私囊。两位圣人创立新朝,应该把许多官务都发卖了。”
宋代的商税极为复杂,酒税便分三种。
开封、洛阳、商丘这三京,城内外皆不收酒税,以买扑制搭配榷曲法。
即把酿酒坊承包给专卖商(比如樊楼的承包商),酒税等于算在承包费用当中。官府再出售酒曲,承包商买酒曲时上一笔税,其余酒水经营者不再给官府交酒税。
而各地州府,采取官酒务税制。
即州城和府城,都有国营酒厂,城内和城郊的店铺,必须到国营厂去买酒。这些国营酒厂,还负责对县城和乡镇收酒税,妥妥的既当裁判又当运动员。
福建、四川等地就自由得多,采用税酒法,允许民户私酿。具体管控根据地方官府的规定略有调整。
高俅说道:“官酒务(国营酒厂)酿造的酒水,良莠不齐,酒多淡寡。还强买强卖,以次充好,商家必须在官府那里买酒。这就致使私酿横行,巡检兵伙同走私,官吏上下渔利,而官酒务往往亏空,官府根本收不了几个酒税。”
不仅是税收问题,还有治安问题。
美国和俄罗斯都曾颁布禁酒令,反正酒没有禁着,却出现一个附带成果:黑帮通过走私酒水,势力急速膨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