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彦崇笑道:“朱元帅说,龙脉在人心。赵宋若得人心,便把皇陵掘个遍,龙脉也万万挖不断。赵宋若不得人心,便已自掘坟墓,自己把大宋的龙脉给断掉。人心是甚?人之所欲也。于小民,不过丰衣足食。于士卒,不过赏罚分明。于商贾,不过规费如常。于士人,不过才有可施。”
翟兴听完大为震撼,肃容道:“难怪朱元帅能得势,若能做到这些,必可天下归心。”
“今日得投明主,哪还不尽心做事?”翟进彻底放下心中纠结。
翟兴说道:“韩将军若是信得过,河南府就交给我兄弟二人,一个月内保证把各县拿下,而且绝不惊扰百姓,将军只需供应粮草便可。”
韩世忠指着他们身后的叫花子部队:“就靠这些乡兵?”
“足够了。”翟进说道。
靖康年间,他们第一次收复洛阳时,手里只有七百多乡兵,而且还是刚刚征召的,粮草和兵甲什么都没有。并且正逢范致虚大败“二十万大军”化为乌有,他们在局势最糟糕时突然收复洛阳。
兄弟俩先是在山里打游击,设伏斩杀金国的游骑。
多次伏击胜利之后,成功把洛阳的金兵引诱过来围剿。然后反方向突围,带着一群乡兵奔袭五日,乘夜攻打只剩汉兵驻守的洛阳,把金人留在那里的汉奸官员一锅端。
等金兵得知消息,火速赶回洛阳时,兄弟俩又半路设伏,把那些金兵也杀得大败而逃。
此后,兄弟俩永远在给猪队友救火,还跟韩世忠一起被猪队友坑过。
当时韩世忠为主将,让翟进做先锋诱敌,自己跟丁进、陈思恭包抄金兵。翟进成功把金兵引诱到伏击地点,丁进却失期不至,陈思恭率军逃跑。好端端的诱敌伏击包围战,打成了韩世忠被反包围……
韩世忠也是狠人,做事完全不计后果。他突围出去之后,将丁进和陈思恭的士兵,全部砍掉脚趾作为惩罚,直接把那两支部队给废了。
各将不合,矛盾激化,差点自己打起来,导致洛阳再次沦陷。这事儿韩世忠也得背锅,翟氏兄弟则全程被坑一脸懵逼。
却说此时此刻,兄弟俩得了韩世忠许可,各自带着儿子和部队出发。
一群临时招募的乡兵在翟家兄弟手中,居然变得军纪严明,所过之处对百姓秋毫无犯。
没有别的诀窍,善待士卒而已。
跟士卒同走同睡、同饮同食,兄弟俩早已威名远播,还与这些士卒是同乡,轻易就能获得军心。再惩罚几个犯错士兵,其他人就乖乖听话了。
兄弟俩在抗金的时候,可是挖野菜也让士兵先吃的人。
旬月之间翟家兄弟带着乡兵,就拿下大半个河南府。最终攻占渑池,杀出河南府拿下陕州,直逼种家军驻守的潼关。
这等猛将良将,居然在大宋越混越惨,从一军主将沦为厢军指挥。
混得惨的,不仅有武将,还有良心未泯的文官。
由于战略位置不重要,朱铭、李宝都从蔡州(汝南)旁边过去,谁也没有分兵把那里给拿下。
蔡州太守叶梦得,左等右等也不见义军来攻,又听说朝廷跟夷狄结盟,居然自己招募几千乡兵,把整个蔡州打下来献给朱铭……
叶梦得安排信得过的文官,负责管理蔡州各县,然后带着几千乡兵,自发跑来东京跟朱铭汇合。
朱铭得到消息,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可是宋国朝廷任命的知州,愿意从贼已经很难得,居然还敢带兵北上围攻东京!
朱铭看着那群连队列都站不齐的乡兵,忍不住问道:“阁下就靠这些人打下蔡州?”
叶梦得说:“在下是蔡州太守,各县主官都没反抗。”
“都充作民夫吧,打仗用不着他们,”朱铭对叶梦得更感兴趣,“冒昧问一句,君乃显宦之后,又为一州太守,为何主动来投我?”
叶梦得说:“不管谁做皇帝,赶紧结束乱世吧,天下百姓经不起折腾了。若非没钱度日,我才懒得做官!”
朱铭更觉诡异:“阁下祖上世代显宦,阁下又是蔡京党羽,居然会没钱度日?”
“唉,”叶梦得叹息道,“方腊举兵造反,把我家给抢光了,就连店铺也付之一炬。也是那时,我才知百姓疾苦,从此便辞官归乡,跟那蔡京划清界限。这几年变卖田产,全家二十几口人,却只剩几十亩土地。穷得快揭不开锅了,只能卖字画为生,央人举荐便做了知州。我做知州,不为别的,只为那点俸禄,家人是真快饿死了。”
原来是方腊干的好事,也算给叶梦得重塑三观了。
这位老兄在辞官之前,已经做到翰林学士,因为词写得好,颇受宋徽宗宠幸。而且为官清廉,并没有捞到什么钱财。
朱铭好笑道:“在我手下做官,俸禄可没宋国那么多。”
“勉强够用便好,”叶梦得说道,“我也不会治民,但文章还算不俗,只求留在元帅身边起草文书。”
“我不信。”朱铭摇头。
这位老兄,当年被蔡京举荐面圣,不迎合宋徽宗谈论诗词绘画,而是着重阐述自己的治国之道,明显是有一腔政治抱负的。
只不过他的政治抱负,被宋徽宗给磨得暂时消失了。
后世之人,多以为叶梦得仅会写词,但他其实还是个经学家,而且是精通《春秋》的经学家。
悉心钻研《春秋》的,哪个没有治国抱负?
赵构南渡最初那十年,全靠叶梦得帮忙理财。其官至副宰相,总管四路漕计,负责抗金的军饷后勤,岳飞北伐也是他在提供粮草,然后就被秦桧贬去做知州了。
叶梦得说:“我真不会治民,更不会治国,只是清闲词人而已。蔡州已献给朱元帅,乡兵也带来了,只求元帅早日抵定天下,给我一个清贵闲官做做便可。”
赵构南渡时,财政该有多窘迫?
叶梦得既要支撑庞大的官僚系统,还要供应各路大军粮饷,甚至是满足赵构的奢靡生活。这都能让他挺过来,而且一直不出大乱子,那理财手段简直吊打蔡京。
这样的人,却说自己不会治国治民。
朱铭说道:“我写一封信,阁下去汉中经略府听用吧。”
“好。”叶梦得颇为潇洒,此君真的已经无欲无求,感谢方腊做他的人生导师。
就在叶梦得离开之时,韩世忠派人把朱敦儒送来了,提前到达的还有攻占洛阳的消息。
洛阳失陷,东京震动,因为西京和皇陵一起没了。
被罢职的李纲、李邦彦等人,开始借此进行政治大反攻。二人无法进宫见皇帝,李邦彦就暗中唆使太学生叩阙。
被孤立排挤的何粟,也站到他们那边,带着一群御史疯狂弹劾。
东京的政斗,可比打仗精彩得多。
第471章 士叩阙,民生乱,军闹粮
东京,艮岳。
两个和尚,站在一块大石头前。
短发和尚叫鲁智深,一手叉在腰上,一手指着石头:“便是这块烂石被封侯?”
长发和尚叫武松,笑呵呵说:“也不晓得做了侯爷,朝廷给不给石头俸禄。”
“管它恁多,落到洒家手里,定叫它粉身碎骨,”鲁智深挥手下令,“砸了!”
二十多个士兵,提着铁钎和锤子上前,分解那块从东南运来的巨石。
不但艮岳的石头被砸,亭台楼阁也都拆下。
大块一些的石块用来作为石弹或落石,散碎的便直接扔在原地。
好木料用来做投石车,稍次的则是滚木。啥用处也没有的,劈了做柴禾,如今在东京城里卖得很贵。
不但艮岳被拆,蔡京、童贯等人的府邸,也被开封军民拆得面目全非。就连宋徽宗最喜欢居住的延福宫,位于外城的那部分也已拆光,并在废墟上搭帐篷做临时军营,几处大殿也保留下来做了军营。
艮岳之外,百姓正在排队,购买新劈的柴禾回家做饭。
甚至连东京的中低层官员,都需要让仆人来排队,只有那些四品以上大员,才能让士兵直接送柴到府上。
实在买不到的,就只能拆自家屋宅!
就连樊楼都停止营业了,富豪权贵们倒是有钱,但粮食管制无法酿酒,各种高档食材也已用尽。
每天早晚两次,有专人在街巷收尸。
原有的乞丐基本已死光,又不断出现新的乞丐,米价涨到低级官员都承受不起的地步。
偏僻街巷出现黑市,贩卖些来历不明的肉食,价钱竟然比米麦还更便宜。
“大哥,已经秋凉了,现在都柴禾不够,入冬以后不知要冻死多少人,”吴加亮低声说道,“东京城肯定守不住,那朱元帅都不用强攻,再拖一个月城内必乱。种师中不来勤王还好,他带一万多兵进城,粮食却没运来多少,还要耗费城里的柴禾,根本就是来吃干饭的!”
宋江嘀咕道:“还有饭吃便不说,饿一饿就过去了。若是完全不给饭,咱就搞出乱子逃跑,弟兄们结伴投朱元帅去。”
“是这么个道理。”吴加亮连忙赞同。
他们对张叔夜又爱又怕,爱是因为张叔夜赏罚分明,对招安的贼寇并不过分歧视,怕自然是每次造反都被张叔夜胖揍。
“嗡嗡嗡嗡~~~~”
十几处军营陆续吹响回营号,随即又有骑兵奔来对正在拆艮岳的士卒大喊:“各自回营,不得随意走动,违令者军法处置!”
宋江瞬间反应过来:“出事了,让众兄弟时刻准备!”
在城东南某处军营附近,主将范琼亲自带兵杀过去,麾下士卒皆为李纲招募的东京青壮。
却是接受招安的济南贼孙列,跟随张叔夜进京勤王,因为被克扣钱粮一直挨饿,纵兵劫掠附近厢坊的百姓。有东京士卒的家人被抢了,立即回营呼朋引伴讨说法。
东京兵和济南兵,初时只有十多人争执,很快就发展成上千人械斗。
“都放下武器!”
范琼大喊。根本没人听他说话,械斗还在继续进行,而且已经闹出不止一条人命。
范琼更加愤怒:“骑兵冲过去,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一百多个骑兵,此刻聚在大街上,开始吹号角冲锋。
躲闪不及的闹事士兵,被骑兵冲得崩溃逃跑,范琼怒吼道:“都抓起来!”
这些骑兵皆籍贯开封,他们在抓人的时候,听到东京口音便故意放跑,听到济南口音便一拥而上。
如此区别对待,让山东兵更加愤怒。
“太欺负人了,孙二哥,咱还是反了吧!”部将张浩叫喊道。
孙列握着枪杆:“在城内造反就是找死,让弟兄们抄起家伙先守营。”
孙列这支招安部队,一共有两千多人,被安排在园林宅邸当中。包括王黼和梁师成的宅子,都变成他们的营房,许多亭台楼阁被拆了劈柴烧。
此刻全部拿起武器,依托宅院围墙防守,跟范琼的平乱部队打起来。
眼见孙列竟敢武装反抗,范琼顿时感觉事情大条了。
就算能把眼前这两千余人灭掉,可张叔夜带着三万多山东兵勤王,剩下那些部队会不会兔死狐悲跟着作乱?
“快去请张枢密!”范琼急得浑身冒汗。
张叔夜已经在赶来的路上,骑马飞奔而至,当即质问:“怎闹得这样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