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勋凑上来:“我也写的变法,但偏于崇礼复古。”
一大半士子,都显得痛苦不堪,没事儿谁去看道经啊?
此次殿试题目传开,导致天下士子,纷纷研读《周易参同契》。谁都没想到,下次居然考《黄帝内经》,还特么专考里面的气运之说。
“成功写的什么?”白崇彦问。
朱铭说道:“修身齐家治国。”
众人反复讨论,都在猜测皇帝的出题心思,一直出城回到客栈还在说。
也有士子暗自窃喜。
比如来自川中的何粟、何棠、何榘三兄弟,他们今年全部考中进士。而且属于蜀学弟子,平时喜读佛经道书,把《周易参同契》都研究烂了。
历史上的何粟,便是今科状元,后来弹劾扳倒王黼等奸臣,靖康年间还负责与金兵谈判。
刚开始是主战派,渐渐变成以战促和。
由于他崇信道术,还主导了“六甲神兵守城”事件。昏聩至此,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酿下大错之后,何粟又与张叔夜领兵巷战,打得金兵答应和谈。金人请宋钦宗出城亲自谈判,也是让何粟回去传话,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何粟在靖康年间的行为,有时正确,有时糊涂,既想得出让六甲神兵参战这种昏招,也他娘的有勇气组织巷战。去了金兵大营,虽吓得浑身发软,却又始终不失体统,尽量为大宋减少谈判损失。
最后绝食而死,是个很难评价的复杂人物。
……
尚药局和御药院的太监,互相敌视竞争,随时盯着对方的错漏。
殿试答卷糊名时,竟然无一人作弊,更无串通外臣之举。
今年是分权之后的第一次科举,他们还没斗出胜负。
而礼部的出题官员,甚至不知道考题是啥,因为宋徽宗锁院之后,临时更改了殿试题目。
北宋末期的殿试文章,也是要誊录为朱卷的,不拆名连笔迹都认不清。
初考官共有10人,国子司业陈询,便是其中之一。
陈询看完朱铭的试卷,从掺杂在其中“道用”理论,就已经猜到这是谁的卷子,直接批注道:邪谈怪论,不知所谓。
初考官们写下评语之后,还要交给覆考官复核。
覆考官强渊明看完朱铭的卷子,给出完全相反的评语:才思敏捷,义理清晰,论中杂谏,正直之士也。
强渊明是蔡京的老伙计,属于蔡党元老级人物。
但如今已跳出五行之外,不再掺和政治斗争,安安心心做帝党,顺便负责太子的教育问题。
既是帝党,自然懂得揣摩圣意。
朱铭的文章,前几百字都在讲修行,皇帝看了肯定喜欢,强渊明当然要给好评。至于后面几百字的劝谏内容,也符合儒家的政治正确。
亦有那真正的正直大臣,看完文章眉头紧皱,搞不清楚朱铭的立场。
前半段讲修身,还扯什么炼精化气,简直一派胡言,很明显是耽于修道之人,而且很可能以道法谄媚皇帝。
后半段讲治国,又在厉行劝谏之言,规劝皇帝要善待百姓。
此人究竟是正是邪?
于是乎,这些正直的覆考官,给朱铭的卷子评价为中下等。先是驳斥其掺道入儒,又肯定朱铭的劝谏之言。
最后评定甲第。
尚药局和御药院的太监们,才不管考生文章如何,谈及道术的通通评上等。
很快就跟大臣吵起来,此时的太监们,权力还没南宋时那么大,怎也吵不过那些文官。
最后双方妥协,前十名当中,前九个按照文官的意愿,第十名由太监决定。
但是,太监还有送卷的权力!
本来该送十份卷子交给皇帝,太监们却送了足足十六份。尚药局三份,御药院三份,全是涉及修道的文章,只求能让皇帝高兴。
十六份卷子摆在宋徽宗面前,这货认真听了两篇,觉得速度太慢,干脆拿来自己看。
何粟的答卷,对修道的论述含而不露,并且写得文采斐然,能让皇帝、太监和文官都喜欢。毫无争议的状元卷!
一直读到第十三份卷子,宋徽宗眼前一亮:“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此修道高士也!更难得儒道皆通,引经据典,真个是国之栋梁。”
第149章 唱名赐宴
从省试放榜,到殿试奏名,中间长达一个月时间。
落榜士子们,早就离开京城了。
如今就剩朱铭、白崇彦和闵子顺,而新认识的朋友当中,秦桧、林勋、侯宣、陈东等人走得比较近。
朱铭对待秦桧,一直保持正常态度,既不刻意疏远,也不十分亲近。
在陈东的组织下,有好几十个太学生,经常跑去城外听陈渊讲学。里面的未来名人还不少,比如朱熹的父亲朱松,此时还不到二十岁,今年刚刚进入太学读书。
唱名的前几天,贡士们先去祭拜孔子,接着又被礼部叫去学习礼仪。
关于跪拜皇帝,也得分辨情况,只在大型正式场合,或者特殊时候下跪。
早在淳化三年,就已经把胡乱跪拜皇帝,列为十五项常参(日常参见和例行朝会)失礼行为之一,违反者要扣一个月工资。
“拜!”
礼部官员站在贡士们旁边,正在引导众人训练礼仪。
朱铭手里拿着个空白木板,站在人群当中划水练习。
先是竖着木板一拜,接着横捧木板一拜,继而后退半步,把木板插在腰带上。然后开始跳舞……
宋代的舞蹈动作,已经比唐代简化许多,唐代还特么要转圈的。就是单脚踏出,一个脚跟点地,随即左右脚交换重复,手里也跟着比划动作。
跳舞结束,再作揖拜三次。
“万岁”也不能乱喊,喊的是“圣恭万福”。
一连训练三天,终于再次进入皇宫。
按照省试的名次,朱铭依旧站在最后面,黑灯瞎火的慢慢等着皇帝升殿。
“成功到了东京,怎不来见我?”一个穿着紫色朝服的官员过来。
朱铭完全不认识,作揖道:“还不知相公名讳。”
“我姓钱,叫钱景臻。”官员笑道。
朱铭连忙重新作揖:“晚辈见过康国公!”
陆提学曾写信给朱铭,说他把八首诗词送到东京,驸马都尉、康国公钱景臻已帮忙宣传。
钱景臻最初不知道朱铭来东京了,后来听说有人跟开封府尹杠上,这才派遣奴仆去打听消息。然后按兵不动,等着看朱铭的科举成绩。
他已经不急着嫁女儿,因为最后一个嫡女,在去年秋天出嫁了,如今只剩两个未成年庶女。
钱景臻跟朱铭寒暄几句,忽然低声说:“成功今日唱名必在前列。”
“多谢国公提醒。”朱铭听明白了。
又有一人过来,却是陆游的父亲陆宰,也即陆提学的族兄弟。他刚刚外放为淮西提举常平使,越级晋升为一省大员,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赴任。
从陆宰的新官职就能看出,宋徽宗在刻意提拔蔡京的反对派,还往蔡京的固有地盘掺沙子(官学系统和常平系统,一直被蔡党牢牢控制)。
得知陆宰的身份,朱铭连忙执子侄礼,这是因为陆提学的关系。
渐渐的,又有几个官员过来,全是蔡京的反对派。
看这架势,朱铭就知道自己殿试名次很高,反蔡官员都想把他招至麾下。
天色渐渐亮起,忽闻鞭响。
百官到前面去列班排队,在礼乐声中,合门使报告百官已经到了。
宣徽使在殿内喊:“通!”
朱铭站在外边,目视百官入殿,然后一直等待。
在繁琐的礼仪之后,御药院的太监出来,用带着节奏的语调唱道:“今科殿试第一人,眉州何粟!”
何粟闻言,浑身颤抖,连忙出列。
没有什么独占鳌头的礼仪,直接跑去集英殿内谢恩。
太监又唱:“今科殿试第二人,婺州潘良贵!”
等潘良贵进去一阵,太监再唱:“今科殿试第三人,洋州朱铭!”
跟朱铭关系好的士子,都是又惊又喜,但不敢随便乱动,生怕被人举报殿前失仪。
朱铭走到丹陛处停下,合门使喊道:“贡士朱铭到!”
宣徽使在殿内喊:“通!”
合门使跟着喊:“通!”
运用前两天刚学会的礼仪,朱铭趋步上殿。先站着作揖拜了两下,随即退后舞蹈,毫无心理负担的下跪:“圣恭万福!”
随即叩拜三下,谢恩起身。
宋徽宗突然说:“近前来!”
朱铭趋步上前。
宋徽宗仔细打量几眼:“为何辞辟?”
朱铭回答:“大晟府词人,佞臣也。臣乃圣学门徒,当以科举进身。”
胆子太大,群臣侧目,就连蔡京都多看了朱铭两眼。
而大晟府的官员,一个个脸色难看。心胸狭窄之辈,已经打主意报复,今后要找机会给朱铭上眼药。
宋徽宗并不生气,这种“性格刚直”的官员他见多了。本来还想问修道之事,但今天的场合不对,便说:“下去吧。”
宣徽使喊道:“今科第三人朱铭,赐进士及第。赐袍,赐靴,赐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