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人道:“太贵了,俺此次来东京,要买两个女婢回去。”
牙人说:“若买两女,合九十贯即可。”
双方敲定买卖,牙人便去找少女的父母,当场拟定雇佣合同签字画押。
北宋末年,已不许终身买卖,合同最多以十年为期,逾期不给自由是要吃官司的。期间若是转卖,也要按初卖时计算期限。
但实际操作下来,经常逾期不还,因为这事儿打官司的不少。
侯宣走到朱铭身后:“自从官家大兴土木,奴婢的价钱都降低了。以前这等少女,至少价值六十贯,现在三四十贯就能买一个。”
“不是说,朝廷约束蓄养私奴吗?”朱铭问道。
侯宣解释道:“朝廷只是不准签卖身契,何时约束蓄养私奴了?宫里带头买奴婢,好多宫女都是花钱买的,契约期满再放出来,或者干脆不放还。还有就是日渐减少官奴数量,官员犯事,不再将其女眷充作官奴。”
北宋皇室,真的在带头买卖妇女。
宋神宗时期的京官张荣,因为罚钱还被停发工资,缺钱少粮过不下去,竟然把女儿卖进宫中。后来在上朝的时候,当着众臣的面,请求把女儿赎回来,搞得宋神宗很没面子。
王安石不养姬妾,宋神宗得知情况,当即叫来太监,给了三千贯钱,让太监帮王安石买两个小妾。
事实上,王安石有过小妾,还是妻子主动买来的。
这小妾自称丈夫是军中将领,押运军粮时船只倾覆,耗尽家财也赔偿不起,只能卖掉妻妾给朝廷抵债。王安石可怜其遭遇,就将这小妾还给了原配丈夫。
年轻貌美又有一技之长的女子,价钱是很贵的,动辄数百上千贯钱。
就连在东京买个奶妈子,都需要三十贯以上。
女子可卖,男子也可买。
男子主要是买来充差役,特别是打仗的时候,富人家轮到差役熬不过,就雇佣贫困男子去应差。
说是雇佣,其实就是给买命钱!
整个东京,属于全国最大的人口交易市场。
看似是雇佣制,但权贵之家逾期不放人,婢女的父母敢去告状吗?
“京都中下之户,不重生男,每生女,则爱护如捧璧擎珠。”
这句话看似美好,似乎东京百姓更爱女儿,但后面还另有内容:
“甫长成,则随其资质教以艺业,用备士大夫采拾娱侍,名目不一,有所谓身边人、本事人、功过人、针线人、堂前人、剧杂人、拆洗人、琴童、厨子等级,截乎不紊。就中厨娘,最为下色,然非极富贵家不可用。”
女儿养来做什么?
教会她们本事,卖给富贵人家做婢女。
当然,不能说卖,法律不允许嘛,只是让女儿受聘做佣人。
朱铭亲眼目睹一桩人口买卖,他啥都不能做,因为这种交易是合法的。
朱铭骑马慢悠悠离开,半路居然见到个老者,能扛过两年大雪也是不易。他勒马问道:“老人家,你一直住在漕河边吗?”
老者回答:“以前住城里,俺家被拆了,变成刘廉访的宅子。”
刘廉访,就是姓刘的廉访使,专门负责廉政监察的。
侯宣说:“这位刘廉访,也是蔡京党羽,其宅邸在太学的北边。”
朱铭又问:“刘廉访占了你家的房子,可有给什么补偿?”
老者回答:“宫里来人说,官家把地赐给刘廉访,只给俺家补了两贯钱。”
呵呵,区区两贯钱,就把人家东京城里的房子拆了。
朱铭骑马望着漕河两岸数不尽的窝棚,不禁冷笑:“好个东京城,果然是世间一等一的繁华所在!”
第144章 元宵前夜
朱铭骑马回城,天色已暗,但不怕城门关闭。
从今天开始,一直到元宵灯会结束,东京城门是都是开启的。城内也不再宵禁,可以通宵达旦游玩——东京有宵禁制度,只不过时间推迟到后半夜,前半夜允许市民尽情玩耍。
夜色降临,灯火辉煌。
来自全国各地的花灯,从今天开始试灯。特别是围绕皇城那一圈,皆为大型鳌山灯,乃各地州府所进献。
“俺在西乡县城也见过灯会,跟东京比起来,真就是乡下地方。”白胜发自内心感叹,他此刻是真的长见识了。
石彪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一路半张着嘴巴,看啥都稀奇得很。
朱铭牵马前行,眸子里映照着满城灯火,脑海中却是漕河两岸的绵延窝棚。
两相对比,给人的冲击太强烈了!
贴着内城的南城墙,那一片全是勾栏瓦舍,今夜显得格外热闹。
许多瓦子不用交门票,进去就能看表演,主要靠场内摊位费赚钱,商贩租赁摊位售卖各种货物,经营性质更像大型综合商场。
但元宵灯会期间,重头戏不在瓦舍,而是在宣德楼前搭建舞台。宽阔的御街,搭起四五百米长的舞台,从皇城外一直延伸到内城城墙,开封市民可站在御街两侧观看表演。
明日才是元宵,今晚已经开始。
御街两侧已经挤炸了,密密麻麻全是人,挤不进去的,只能去别的街道观灯。
“小健儿,小健儿!”
观众忽然疯狂呐喊,“小健儿”是被记载进《东京梦华录》的大明星。
只见一个年轻人穿着短打衣服,翻着跟头来到舞台中央,另有几个明星陪同出演。
打斗一番,小健儿忽然喷火,火光还分不同颜色。
又见他转身低头,深吸一口气,再次喷出火焰来。一个丸子漂浮在火焰中,不停的凌空旋转,仿佛在用三昧真火练丹。而且这口火焰,足足持续半分多钟,东京城的明星无人能及。
“好!”
无数观众,轰然喝彩。
就连朱铭都暂时忘却糟心事儿,跟随众人一起鼓掌。
“李外宁,李外宁……”
隔壁的舞台,也有大明星上场,而且似乎更厉害,观众纷纷朝那边挤。
朱铭他们挤不过去,只能远远望着,隐约可见似有焰火。
李外宁是个傀儡师,擅使药法傀儡,也就是用火药来驱动人偶。
整条御街,节目各异,人头攒动,如痴如醉。
朱铭都忍不住感叹:“只看这里,果然是丰亨豫大、繁华似锦!”
人群之中,还有许多异邦服饰者。
陈东指着不远处:“那些都是辽国使者,旁边则是高丽使者。每年元旦,各国都有使团进京参加元会。元会之中,使节朝贺,只辽国、高丽使者能获得赐宴,其余各国使者自行活动。第二日,使者们前往相国寺烧香礼佛。第三日,使者们去南御苑射箭。辽国使节喜爱射弩,大宋勇士皆用弓箭。大宋勇士若中靶心,官家必有重赏,之后还会骑马游街供百姓追捧。”
朱铭问道:“大宋与辽国,不是关系日渐恶劣吗?”
陈东说道:“但两国一直有使者来往,宣德楼前的鳌山灯,经常为辽国使者提前亮起。一直亮到元宵节,好让辽国使者有半个多月的花灯可看。”
“那些使者又是哪国的?”朱铭往更远处一指。
侯宣说道:“西域来的于阗使者。”
“这我听说过。”朱铭点头。
于阗国,在新疆和田一带。
此外还有阿拉伯人,也就是大食使者。这些家伙并不常来,而且很多时候,是阿拉伯商人假扮的,主要目的是跑来东京高价卖货。
三佛齐、闍婆等东南亚使者经常来,往往献上大象、犀牛、孔雀、鹦鹉之类。这导致东京的动物越来越多,仅大象就有好几十头,大宋皇帝便在城外玉津园开辟皇家动物园。
外国使者还曾进献昆仑奴。
三佛齐献的昆仑奴,估计是东南亚土著。但大食商人献的昆仑奴,极有可能是真的黑奴。
朱铭看了一阵表演,就跟朋友们一起去吃酒。
中途还遇到摆摊卖货的蓝帽子,只观其帽子上的花纹,便知是寓居东京的犹太人。
……
今晚皇帝也没闲着,坐着御辇前往五岳观,随侍之人皆戴大帽,帽子上还簪着花朵。宫中侍卫身穿红锦团答戏狮子衫,那镀金的天王腰带,跟朱铭的天王甲腰带有得一拼,手里的金瓜有好几重骨朵。
禁卫武官和殿前军士,打扮同样喜气夸张,穿得就像戏台上的将军。
皇帝的随员们,捧着各种玩意儿,什么金交椅、痰盂、水罐、果盘等等。这些都是皇帝的御用物,不管走到哪里都带着,便是吐痰,普通痰盂也用不惯。
皇帝身后的掌扇,扇柄为琉璃和玉石所制,琉璃当中还有灯芯可以点燃。
便是前方开道照路的灯笼,都是极品红纱裹着,还缀有珠宝璎珞。这样的灯笼有四百个,皆用极品白烛照明。
各种玩意儿,非金即玉,剩下的也是宝石和珍珠。
就体现出四个字:奢华贵气!
在御街舞台搭建之前,宋徽宗就坐在御辇上,从宣德楼出来,汇合等候在那里的文武百官,庞大的队伍向南而去。
“看驾头!”
随着禁卫一声呼喊,三衙太尉开道,浩浩荡荡前行。
沿途路人纷纷闪避,而且瞬间无人敢言,喧闹的街道变得死寂。用《东京梦华录》的原文来说,便是“有高声者捶之流血”,那些金瓜侍卫可不是摆设。
先是路过九成宫,那里有宋徽宗铸造的九鼎。
北宋初年便闹钱荒,多次颁布诏令,禁止铜钱外流。北宋末年,更是钱荒到影响民生,蔡京不得不铸造大额铜币。
可宋徽宗却融掉铜钱铜器,铸造九鼎以彰显自身天命,九鼎后来被金兵给抢走。
安放九鼎的九成宫隔壁,便是今晚宴会的迎祥池。
池边栽满了杨柳,池中还有睡莲,亭台楼阁,风景秀雅。
在四百个御灯笼,以及众多花灯的映照下,夜晚的迎祥池亮如白昼。灯火倒映在池水中,交相辉映,煞是好看。宋徽宗坐在金交椅上,乐声奏响,群臣拜贺。
乐声罢,献祥瑞。
刚被降了三官的礼部尚书白时中,拿着单子开始念道:“京东路献白虎瑞兽一只,已送至玉津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