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护良感激的看了须陀一眼,由于元宝留在交州,实际上须陀一人就可以代表两人,如果再把彦良拉过来,等于四兄弟已经一致了,然后再去和其他人商议,等于是把王文佐死后势力最强,权力最大的一群人拉到一起了,自然不用怕有人跳出来闹事。至于立章程之类的,更是长久之计,尽可能弥补王文佐死后的权力真空。想到这里,护良握住须陀的右手,低声道:“须陀兄弟你这份心意我记住了,从今往后,我护良欠你一份人情,将来必定要重重报答!”
“自家兄弟,就不要说这些了!”须陀笑道,他拍了拍护良的手:“这件事宜早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找彦良,省的又节外生枝,搞出什么乱子来!”
“二位请进,大王正在见客人,请二位在这里稍待!”一位头戴高乌帽子的俊美女官将护良和须陀迎进一间宽大而又奢华的会客室。里面地毯厚实,窗户镶嵌彩色玻璃,巨大的皮椅子能让须陀的屁股陷下去就拔不出来。坚果、水果和各色点心很快送上。那女官在二人面前坐下,熟练的开始烹煮茶汤,然后给二人呈上。护良双手接过,啜了一口,暖意在胸膛扩散,令人欣慰。
“看来咱们这兄弟这些年还真的学会享福了!”须陀笑道:“如果他去我那儿,我只能用薄酒和粗茶招待他了!”
“是呀!”护良叹了口气:“这茶真不错!女官,这茶是哪里的?”
“回禀大将军!”那女官笑道:“这是吾国的御茶!”
“御茶?”护良愣住了:“什么御茶?”
“是这么回事!”女官笑道:“几年前吾王从大唐得到了一种茶饼,喝了十分喜欢,他就专门派人来去了茶叶的原产地选了茶种,又在吾国找了十余处与原产地水土气候相仿的地方种植,然后从中挑选了三种,令其每年进献一批入宫中,二位喝的就是其中一种,所以我等称其为御茶!”
“你还真没说错!”护良叹了口气:“彦良还真是咱们兄弟几个当中最会享受的!”
“那是自然,他从娘胎里出来就是大王,和咱们不一样!”须陀笑道。
这时彦良从外间进来了,那女官赶忙伏地跪拜,然后倒退着退出屋外,守候在门外。
“包涵包涵,外头那点事情刚刚打发了,怎么样,这茶还过得去吗?”
“何止是不得去!”护良将那女官说的话重复了一遍:“这可是御茶呀!岂有不好的!”
“哎!”彦良笑了起来:“你还当真了,岛上那些倭人都是些不识货的乡巴佬,就算把水染成茶色,他们也会信以为真,小口品尝后称赞是无上的妙品!”
“彦良你这话也忒损了!”须陀闻言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我就是实话实话!不信你自己可以去试试!”彦良笑道:“怎么了?二位平日里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个儿怎么来了?”
护良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不瞒你说,我俩今天来是来求你帮忙的!”
“帮忙?有什么事你俩办不成还要找我?”彦良笑道。
“是这么回事!”须陀就将朱蒙未归以及刚刚祢罗、那罗延、僧念兄弟之间险些斗殴之事讲述了一遍,最后道:“我和护良兄长觉得如何处置朱蒙是件关系重大的事情,若是弄得不好,只怕父亲去世之后会惹出大麻烦来,所以就来向你求教。”
“向我求教?”彦良笑了起来:“我一不是三法司,而不是大儒,审案论罪的事情又轮不到我,你们干嘛找我?”他眼珠子一转,突然笑了起来:“我明白了,你们两个骑虎难下,又想把我一起拉下水。别,我可不傻,你们要怎么审就怎么审,要怎么判就怎么判,我可不说话!”
“彦良,你可不能这样!”护良苦笑道:“咱们兄弟们当中你年纪最大,岂可一句话都不说?”
“爹爹还在,我年纪再大还能大过他老人家?”彦良笑道。
“爹爹的意思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须陀道:“他不想重罚朱蒙!”
“那你们就依照爹爹的意思办不就成了?难道你们俩想狠狠处置朱蒙一番?”
“彦良,事情不是像你说的那么简单!”护良叹道:“若是照着爹爹说的去办,他老人在世的时候还好,若是不在了,肯定会有人跳出来借着这个由头闹事,那时候怎么办?”
“原来你们是担心这个呀!”彦良皱了皱眉头:“这倒是,你们考虑的倒是周全,咱们兄弟里面估计到时候会有不少人去闹事的,他们肯定会有人来拉拢你,那时你怎么办?”
“这倒是!你们考虑的倒是周全?”彦良皱了皱眉头:“那我应该怎么办?和你们抱团,吓注那帮兔崽子?”
“差不多,只要咱们三个联手,其他兄弟们基本都会站在我这边,就算心有不满的,也只能忍住!”
“原来是这么回事!”彦良笑了起来:“你们两个来找我不是为了断案子,而是为了拉我来吓唬人!”
“你要这么说也不算错!”须陀道:“咱爹还在世的时候无所谓,反正只要他老人家一开口,便万事大吉了,没人敢跳出来和他老人家争不是,对不?可咱爹过世之后就不一样了,不说外人,咱们兄弟们当中肯定会有人会站出来,互相争斗。咱们兄弟们心不齐,自然会有外人借机插手。咱爹辛辛苦苦打下来这番基业,非得糟蹋在咱们手里不可!”
“嗯,须陀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彦良点了点头:“所以你们就来找我?”
“不错!”护良点了点头:“找了你之后,再去找崔大娘、阿盛、然后还有崔大叔、沈叔叔他们!”
“你们是想在咱爹身后把事情管起来!”彦良点了点头:“这个想法是好的,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咱爹走后,咱们各自都有自己的一摊子,不可能像现在这样面对面谈事。到了那时候,大家天南海北,各自一方,遇到事情怎么管?”
“我的意思是先立下个章程来,到时候就依照这个章程来!”护良道:“其实说到底,只要咱们皆自己不闹起来,其他人就算闹也翻不了天,我今天来找你,就是先想和你说清楚。彦良,在咱们兄弟里面你年纪最大,身份也尊贵,咱爹死后你若是愿意挑头的话,我一定支持你!”说到这里,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彦良。
“哎呀,护良你怎么又说胡话了!”彦良笑着摆了摆手:“我虽然年纪大你们几岁,但我毕竟是倭国大王,咱爹去后的主事人要么是你,要么是阿盛,唯独不可能是我!你也都看到我现在这样子了,哪里有个管事的样子!”
第945章 梦
“既然彦良你不想管,那也成!”护良点了点头:“那朱蒙这次的事情,你不能置身事外!”
“行!”彦良点了点头:“不过既然要我开口,那我就要先说一句话!我们兄弟之间,只要没有谋反,没有兄弟相残的,就不得剥夺领地,不得剔除出宗谱,更不要说伤及性命了!即便因罪剥夺领地,也要留给其子孙,而不能给别人!”
“嗯,我明白了!”护良点了点头,彦良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要从法律上确保王文佐子孙们的各项特权,降低其内部冲突的烈度,避免像朱蒙这样的事情变成内部相互倾轧的工具。
寝室。
王文佐躺在床上,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此时的他每天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这种状态,只有四五个小时能够保持完全的清醒。死亡就好像泥沼,从脚下一点点淹没,一开始是脚,然后是小腿、膝盖,大腿、小腹,当淹没到头顶,就全完了。他能够感觉到在榻旁有人在守候着自己,他们屏住呼吸,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王文佐想要抬起头,说点什么,但一阵疲倦淹没了他,将他拉扯进又一阵昏睡中去。
在睡梦中,王文佐突然发现自己又年轻了,他的身体里充满了年轻人特有的活力,他有些恍惚的看着四周,想要确定自己在哪里。这时,一阵音乐声传来,夹杂着人们的欢声笑语,他本能的向声音来处走去,朦胧之间,他看到一只快乐的队伍,很多人骑着马,有的弹奏着乐器、有的在与同伴谈笑着,大家都开心的走了过来。
为首的是一个身着紫袍,头戴金冠的青年,骑着一匹红马,正与身旁的老人说着话。在两人的身后跟着一个头戴纱罗幞头,身穿紧袖黑色戎服,牛皮腰带上缀满银钉,腰悬长刀,体型魁梧军官。他们身后跟着一个半秃的壮汉,醉醺醺的没有说话,腰间的胡禄里的羽箭摇摇晃晃,似乎要掉下去的样子,后面还跟了许多人,但是王文佐都不太记得了。
人们从王文佐身边走过,为首的青年突然瞅了王文佐一眼,笑了笑但是没有说话。他冲王文佐眨了眨眼,招了招手,示意王文佐跟上来。情不自禁的,王文佐慢慢跟了上去,但是人们走得太快了,于是王文佐从小步转成大步,从大步转成快步,然后开始大跑起来,但是还是追不上,他的气息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卧榻上的王文佐开始咳嗽起来,卧榻旁的人们变得激动起来,每一个人都竭力向前挤去,于是卧榻旁的包围变得更加紧密了。
王文佐跑了很大一段路,但是只见那群人越走越远,他根本追不上。为首的紫袍青年见他追不上来,于是说了句什么,队伍中有几个骑马的身影于是转身过来,似乎要来接他的样子。王文佐依稀认出那是柳安、贺拔雍、元骜烈!他们一边高喊着周平的名字奔过来,一边冲他伸出了手。
“三郎,三郎!”
一阵急促的叫声将王文佐从梦中拉了回来,他睁开眼睛,神情恍惚,半响才认出是妻子的脸,低声道:“原来是一场梦,我还以为,还以为……”“三郎!你这是怎么了!”崔云英抽泣的看着丈夫:“你刚刚那样子可把我吓坏了。”
“没什么!”王文佐叹了口气:“我刚刚做了个梦,梦里遇到一群骑马人从我面前经过,他们在一起谈笑,就像是要出外游猎一般。我看到为首的人有些眼熟,就情不自禁的跟了上去,他们却越跑越快,眼看我就要追不上了,那为首的紫袍青年就让几骑回来接我,却是柳安、贺拔雍、元骜烈他们三个,这时我就醒过来了!对,那行人为首的像是先帝,旁边的却是刘公!”
屋内弥漫着不祥的空气,人们面面相觑,半响之后崔云英才低声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三郎你年纪大了,思念故人多些也没什么奇怪的,不要多想!”
“呵呵!”王文佐笑了两声:“我知道你们都在担心什么,其实也没什么,我倒是真的希望刚刚是他们来接我了,至少死后有故人陪伴,也不会寂寞!”
屋内一片死寂,没有人敢接这个话头,王文佐咳嗽了一声:“有茶水吗?我有些渴了!”
喝了两口茶水,王文佐的精神好了不少,他靠在软垫上,发现榻旁的跪了一地,除了彦良、护良、须陀等几个年纪较大的儿子,还有桑丘、崔弘度、沈法僧、张君岩、曹文宗、王朴、阿克敦、狄仁杰等跟随自己多年故旧,他意识到有要紧事。
“出什么事情了?怎么大伙都来了?”王文佐放下茶杯,沉声问道:“护良,你说说吧?”
“回禀父亲!”护良抬起头来:“关于处于朱蒙的事情,我等商议之后,打算禀告您!”
“就是朱蒙没回来的事情吗?”王文佐皱了皱眉头:“犯得着闹这么大阵仗吗?算了,都起来吧,阿盛,你叫外面那些软垫来,让大伙坐下说话,都年纪不小了,跪在地上身子骨怎么受得了!”
“是,爹爹!”王启盛应了一声,出去唤婢女取软垫来,众人纷纷起身拜谢,王文佐摆了摆手:“护良,你说吧!要怎么处置朱蒙?”
“大家商议之后决定,朱蒙所犯过错,当罚款七万银币!其他没回来的兄弟也都一样!”护良道:“当初他去交州,您每个人赏赐银币十万,船一条,我们就按一半处罚!除此之外,每人还要打二十鞭子,就由元宝监刑!”
“哦!”王文佐皱了皱眉头:“你们这么多人就商议出了个这个?”
“父亲,是这么回事!”护良道:“因为朱蒙的事情,我想必须立下个章程来,不然我们兄弟们将来要是有人犯了事,怎么处置都没个说法,您在的时候还好……”“好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王文佐打断了护良的回答,他沉默了片刻:“那章程立好了?拿给我看看!”“是!狄先生!”护良向狄仁杰招了招手,狄仁杰从袖中抽出一张桑皮纸来,双手呈上,王文佐伸手接过:只见上面用非常漂亮的草书写了戒律,一共十二条:
一、凡王氏子孙,皆专心修行文武弓马之道,文左武右,古之法也,需兼备之。
二、不可聚饮游佚,奢侈无度。
三、各家不可隐匿违背法度之罪人,违者同坐。
四、各家之侍从兵卒,发现叛逆或杀人者,应速追捕法办。
五、各家之间须得友爱,不得相互攻杀残害。
六、各家须得推广学术,用心农桑工商之事。
七、邻家若有生事或结徒党者应速呈报,若有危难须得救援。
八、不可擅自缔结婚姻。
九、后世子孙应当定期前往长安、范阳朝觐。
十、衣裳品级,不可混杂,君臣上下,各有其别。
十一、若非有病症,不良于行,不可坐轿。
十二、王氏子孙,非有谋反凶杀大罪,不得处刑,纵有大罪,其财产官爵当予以子孙,若无子孙,则以进枝过继继承。
王文佐看完了,吐出一口长气:“狄先生,这是你写的吧?”
“此乃众人商议之后的结果!在下只是手书而已!”狄仁杰道。
“哦!”王文佐点了点头:“这法度制定出来了,那谁来执行呢?”
“我打算用合议之制!”护良道:“从我等当中选拔若干个忠诚可靠之人,来一同商议后处置!”
“合议?”王文佐看了看榻旁众人,心下不由得叹了口气,要是如护良说的,搞出这个和议制度来,恐怕在自己死后很快就会成为实际的权力机关来:“那若是意见相左,争执不下呢?由谁来决断?”
“便由阿盛来决断!”崔云英道。
“阿盛?”王文佐惊讶的看了王启盛一眼,立刻明白这应该是妻子和护良达成了某种妥协。
“就凭阿盛下令,其他人能服气?”王文佐问道。
“这个请大王放心!”狄仁杰道:“护良、彦良、须陀三位公子已经首肯支持盛公子了,我等做臣下的自然也会效命了!”
“臣等自然也会效命!”榻旁众人齐声应道,整齐的声音就好像迎面而来的一击重拳,打的王文佐一个趔趄,险些从床上摔下去。
“罢了!我有些累了!”王文佐将手上的桑皮纸丢到一旁:“这件事待会再议吧!”
众人面面相觑,狄仁杰咳嗽了一声:“既然是这样,那臣等就先告退了!”
众人鱼贯退出屋去,崔云英坐在榻旁,正犹豫要不要也起身出去,却听到王文佐的低声:“云英,阿盛,你们两个留下来!我有几句话说!”
崔云英和王启盛母子站在榻旁,目光闪烁。王文佐默然良久,突然叹了口气:“说说吧!你们有什么打算?”
“什么什么打算?”崔云英强笑道:“护良找到我,所要处置朱蒙的事情,要搞一个合议制度,我听起来觉得不错,就答应了,哪里有什么打算。”
“你不想说是吧?那就不要说了!”王文佐的声音冷了起来:“阿盛,你说说吧!”
“我?”王启盛小心的看了母亲一眼,他犹豫了一下,还没等他开口,便听到王文佐道:“阿盛,如果你这种事情都要看母亲的眼色,那我劝你还是不要去当那个合议之后的决断者。很简单,你搞不定的!”
“三郎,你这是什么意思?”崔云英急道。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不想你害了阿盛!”王文佐冷声道:“别忘了,我有很多个儿子,你可是只有一个!”
崔云英顿时哑然,王文佐目光转向王启盛,声音变得柔和起来:“说吧,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父亲!”王启盛深吸了口气:“方才护良兄长带着很多人来到家里,与我和母亲商议处置朱蒙的事情,他说父亲在的时候还好,父亲若是不在了,肯定有很多不服气的人站出来惹事,若想能保住父亲的基业传承下去,那就得以法度来惩治恶人。光有法度还不够,还要有人来执行,所以他就提出合议制度,还让我来作为最后的决断者!”
“然后你就答应了?”王文佐问道。
王启盛近乎无声的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护良他自己不来做最后的决断者?”
“其他人不会答应!”
“不错!”王文佐点了点头:“那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