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只是这样,已经觉得很好。
“叶二宫主,那个吟夜观主是想做什么,以前是不是有什么事发生?”
“没见过。”
“原来见都没见过,还说什么前缘,仿佛以前被叶二宫主打过似的。”
红尘剑仙忽然正色道:“好了,别再问了。吟夜此人,你们今后若是遇到他,不要沾染。”
“他很可怕么?”
“他当年在仙道搅弄风云的时候,你们还没出生呢。”红尘剑仙道,“不对,我怎么记得我和你们说过这些事?”
“……有么?掌门你好像从未提过。”
“真没有?”
“没有啊。”
“是么……”这下红尘剑仙面上也开始有疑虑了。
离渊就静静看着红尘剑仙的模样。
他在想,这类所谓越提起就越会忘记的故事,红尘剑仙到底给多少人讲过。
讲过这么多遍,怎么好像还记得。
想必,记忆十分深刻吧。
“算了。”红尘剑仙放弃了回忆,“你们都滚,让叶二宫主清净一下。”
弟子们终于被驱赶散去,连苏亦缜都退去一旁,和红尘剑仙的大弟子谈起了剑道。
红尘剑仙看着三位护道真人的动作,又望向穷通观弟子所在的方向。
“微生兄,我还是觉得,你们最好是不来。”红尘剑仙道,“若是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微生弦:“何出此言?”
“吟夜这等人都下山了,你们根基还未稳,我不放心。”
微生弦:“根基到底稳不稳,实则只在于我们二宫主能打几个。况且,吟夜观主似乎很想我们前来。”
红尘剑仙摇头:“你年纪也轻,还没见过他当年呼风唤雨的时候吧?”
微生弦想了想:“似是不曾。”
“那时他五感未失,耳清目明。推天机,断灵脉,何等名动天下的人物。但我一直不喜欢他。”红尘剑仙道,“这些事,很少有人提起了。九天十地混沌封灵大阵,你们知不知道?那就是他画的阵法。三十多年前为施此阵,整个仙道费了多大代价,生生将东南西北四方的绝灵之地往内推移五万里,将灵气往中央收拢,使仙道灵气,浓郁两分。”
“五万里,多少土地无法耕种,多少生民流离失所,又是凡间王朝不稳,战乱最多的年头。”红尘剑仙说这话时出了神,“许是知道此事太伤天和,这些年,再没人提起了。”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事,数不胜数。要说前缘,这天下仙道里,谁和他没有前缘?——你说,这样的人,不管是他自己要出山,还是上清山请动他再出山,难道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微生弦却道:“正是如此,我才要来。”
“……心系苍生,我真是远不及你。”红尘剑仙已是无奈,“那就小心行事吧,别再惹他。”
微生弦:“已经惹了。”
似是想起方才发生的事,连红尘剑仙都微微笑了。
“好了。听我一言,只惹这一次,远远躲开他。”红尘剑仙说,“否则,他哪天起一卦,昭告天下说你微雪宫该死,到时候仙道群起而攻之,你又要如何?”
微生弦听了,没有说话。
“这样的事,又不是没有。”红尘剑仙说着,忽然意兴阑珊,“罢了,说了也无用。说了,你们不记得,又有何用?就像方才那些小畜生模样,倒让我怀疑是自己记错了。”
却是不期然看到叶灼旁边的离渊一副聆听模样。
想岔了,小畜生会忘,离渊兄可不会忘。
那一刹那,前尘往事,蓦然又浮现在红尘剑仙心头。
“……要说吟夜的眼睛,不是在画那混沌封灵大阵的时候瞎的。他五感尽失,最后归隐山中二十几年,是因为那一年,他起了三卦。”红尘剑仙听见自己已经开始说起。
“那时候,纵然是用了如此大阵夺天地之力造化之功,天地灵气仍是枯涸,整个仙道都无法。有人说,此是天谴。既是天谴,是否就要通天的人来出面?”
“上清主宗没出面,出面的人是他。”
“就在极东之地,穷通山上,摆下满山贯通天地的大阵,他手拈三枚铜钱踏入山巅,向天问卦。”
“第一卦说:天地有大劫,无赦。”
“第二卦说:劫起西南。”
语气逐渐有些断续,红尘剑仙的神情,也蓦地空茫。
“剑仙兄。”不知何时离渊走到他身旁,“喝茶。”
喉咙干涩,似乎是该喝茶,红尘剑仙接了茶。
离渊:“剑仙兄,若是不想记起,就不说了。”
闻弦歌而知雅意,红尘剑仙听出了话中阻止自己再说之意。
奇怪,往事如沧海奔流,离渊兄明明是最适宜聆听的人,为何却不想要他说下去了呢。
正想着,就听见叶灼声音,淡漠清寒。
“第三卦呢?”
不知为何,红尘剑仙觉得周身有些寒冷。
不由自主地,他看向叶灼的眼睛。
那双眼与往常相比没有任何不同,仿佛不论他接下来讲出的是什么,都无法在这人心中掀起一丝波澜。
其实有时候,叶灼这样的神情会让红尘剑仙想起一个人。虽然那只是很少的时候。
红尘剑仙:“第三卦,祸起之地,幻云崖。”
终于说出这话,像是莫大压力在心中埋藏多年,终于尘埃落定。红尘剑仙长长呼出一口气。
叶灼静静看着红尘剑仙的双眼,看见他眼中有深深迷惘。
说来,红尘剑仙停留在渡劫后期已经很久了。想是往事纠缠,不能脱身的缘故。
他们身后,苏亦缜还和红尘剑派的大弟子说着剑道。
那边几位掌门宫主亦在交谈,但是落了隔音结界,听不见声音,想是在说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只偶尔往叶灼的方向看一眼。
叶二宫主就在不远处视线可及的地方,让苏亦缜觉得安定。
只是——
苏亦缜垂下眼,手指按在心口前方。
只是,他心依然隐痛。
——叶灼依然注视着红尘剑仙的双目。
“然后呢?”他道。
“然后?说来可笑,时至今日,我也不知那卦有几分真,几分假。我也不知那是吟夜自己的话,还是有人想要他说的话。只是,那一天后,他的五感六根,是真的尽去了。”
“那以后,幻云崖上,狂风骤雨,山重水复。”
第62章
“若是寻常门派,也许在那三卦现世的时候,就已经不存于世。”
“而幻云崖上的那个门派,并不是小门小派。”
“他们有剑仙,有剑圣,有无数惊才绝艳的族人弟子,还有风华绝代横绝当世的天下第一的剑修。”红尘剑仙看着暮色四合的远方天际,几点疏星拱卫着西方长庚星。
“他们有那时整个仙道最为纯粹,灵气最为浓郁的一条超品灵脉。几百年剑意纵横,于那灵脉之心涵养出一条蕴含剑道至理的剑脉。剑脉名为‘无量空境’,是天下剑修心中圣地所在。”
“这样一个门派成了众矢之的,会怎样?那时我人微言轻,是天下剑修中一个最不起眼的人,因仰慕追随那个天下第一的人,一直远远看着幻云崖,看着那座门派。”
说到此处,不明所以的听者应当询问那门派的名号了。可是红尘剑仙面前只有一片静默。
神神秘秘,似乎有莫测之能的微生宫主似乎知道很多东西,他不问也不足怪。
可是,上次还偶有发问的离渊兄这次怎么也一言不发?
同是剑修,甚至同是无情道剑修的叶灼,听闻此等剑修圣地,也没有任何疑问之意。
那目光如同料峭春寒里一泓还带着浮冰的水,如此平静,如此清寒见底。
红尘剑仙下意识觉得怪异。可那些事那些名字,一经想起全都在眼前浮现,像一发不可收拾的春汛。
“那个门派,”红尘剑仙说,“叫做幻剑山庄。”
“吟夜观主那三卦没能直接覆灭它,可是后来许多事都是因此而起。我一直看着,人言纷纷汹涌而至,明枪暗箭全都铺天盖地朝山庄而来。”红尘剑仙忽然笑了笑,“你道他们说什么?说正是幻剑山庄的灵脉夺了天下灵脉的造化。说天之道,高者应抑之——这都只是开始。”
“这样风雨如晦的日子,一共过了多久,我也记不得了,也许六年,也许七年。”
“直到那一天——我记得是八月十五。”
“那一夜,幻剑山庄上下一片血海,整个门派一夕覆灭,不曾留下一个活口。等到所有人知道消息,那些事,全都已成定局了。”
“所以我才告诉你们,离那个吟夜远一点。你们都是不世出的天才,你们山中也有灵脉。避世而居,尚且有事端找上你们,若是像那样举世皆敌,又如何能够保全自身?”
叶灼缓缓拭着剑,将那血迹彻底从剑上抹去。
“说了这么多,”他的声音淡淡的,“为何不曾听你说,幻剑山庄究竟是如何一夕覆灭?”
“因为我不知道。”红尘剑仙说,“所以,我说不出。”
“说不出,还是你不想说?”
叶二宫主的话语,真像他的剑,咄咄逼人。
“也许兼而有之吧。”红尘剑仙的语气,像是一声叹息。
“有些事我不想再去想,也不愿去相信,所以,二十年后,我心中已经记不清到底发生过什么。”
说罢他对上叶灼的目光,那目光,像是看洞彻他内心一切迷惘与恐惧。
“那你还记得的是什么?”叶灼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