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大师安心绣花呢。他的意思我知道,你们尽管去。”
微生弦:“如此甚好,家里有你们两个守着,本宫主想来不必忧心微雪宫改头换面成微血宫了。”
风姜思索:“但若是微血宫,我岂不是可以被尊一声太上长老?”
——微生弦带着他的棋子冷漠离去。
回暮苍峰路上,叶灼发现离渊总是有意无意看他手腕。
于是问:“怎么?”
也许不问还好。
这样一问,离渊施施然回答:“想看你佛珠。”
说罢伸手,堂而皇之要捞他手腕。
叶灼拿剑挡了:“能不能先回去。”
“为何?”离渊说,“在这里就不能看么?”
“你目光太露骨。”叶灼说罢,摘了佛珠丢给这龙,径直走了。
人叶灼的眼睛真是有问题了。
不过就是和知情者浅谈一二往事,在他眼里就变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现在连看都不能看了。
四下里月色澄明,能看见自己投在地面的淡淡影子,离渊并不急于追上叶灼。
回暮苍峰这么快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找一下就找到了。
佛珠在他指间,也像月色一般冷清清的。明明方才从那人手腕摘下,却好像没有沾染一丝体温,他想起那人的皮肤,总也是这样。
偏偏一颗一颗,又是如此浓烈的色泽。
将血色珠串拢在手中,像拢起一捧寒光湛湛的血。
夜风吹来,离渊抬头看见春山如许,想了想,折一花枝向暮苍峰方向缓缓行去。
叶灼在藏书阁。
西面一整张墙上搁的都是佛家典籍,他取了几本与鬼道有所关联的,在案前静看。
一本还没看完,就有人推门而入。
“你又点龙脑香。”来者声音异常不满。
他藏书阁中向来是点龙脑香。叶灼就当从未听见过。
但听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抬眼看去,离渊先是在案上白瓶里插了枝花,又面色不善地看了一眼香炉中好好燃着的龙脑香片,像是想要换掉。
仿佛沾了一个龙字,别人就点不得一般。
叶灼:“我不换。”
“这香太寒苦。”离渊说着,在他案旁坐下,看了一眼他手中经书。
叶灼:“佛珠。”
离渊将那珠串拿出来。琉璃灯下,十七颗血色佛珠幽然生光,细看去,其中似有鲜血涌流,又似乎有业火烧灼。
“那十七颗血晶,就做成了它?”
叶灼轻点头。
“原来如此。”离渊道,“可我看过许多次,觉得不像血晶。里面有什么?”
“那十万血魔横死,怨气滔天缠绕于我。”叶灼淡淡道,“我不喜欢,就把它们全炼了,封在里面。”
“那这上面刻的是?”
“镇压之用。”
实在不知该如何评价,离渊:“……然后你就随身带着?”
“有何不可?”叶灼说,“哪天它们叫够了自然消散,也算我将其度化。”
“你真是。”离渊不由失笑,将这人的手腕牵过来,给他把佛珠缓缓戴回去,“怪不得总觉得这珠子上虽有佛性,更有煞气。”
重回手腕的珠串上带着一点他人的体温,叶灼感到些许不适,想收回手。
离渊却没松手,而是看着那截手腕。
“十万血魔好杀么?”他问。
叶灼回忆了一下当时场景。
“不好杀。”他说。
“那你又是为何想把它们全杀了?”
“遇到了,就杀了。”叶灼道,“正好练剑。”
“你看,不是会做好事?”离渊抓着他的手,将珠串缓缓推回原本的位置,“少结冤孽,多积功德,往后都如此做,不好么?”
“尘世功德我不需要,亦不想要,”叶灼抬眼,看着离渊的眼睛,“而冤孽结与不结,从来不曾在我。你觉得我积了功德,其实何尝不是结下微雪宫与上清山的仇怨。”
“那是他们道貌岸然,蝇营狗苟。你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自然。”叶灼道,“我取你鳞片,也是问心无愧。”
离渊:“你是不是成心气我?”
——就看见叶灼看着他,眼里一点笑意渐渐生出来。
这人好像就喜欢这样。离渊都不想理他,若是自己真生气,岂不是让这人得逞。
“那你又怎么想?”离渊说,“杀了血魔,为凡间平了祸端,你觉得怎样?上清山算计于你,算计微雪宫,你又觉得怎样?”
叶灼听了,似乎是想了想。
“无所想,不怎样。”他回答,“杀了血魔我境界剑法有所提升,上清山来算计于我,我剑法亦会有所提升。”
“那做了好事,你心中就不会高兴?他们一心想杀了你,夺了微雪宫的东西,你不觉得他们讨厌?”
他问了,他也看见叶灼想了。
可那双眼还是了无爱恨,看进去,只有一片寂静的冰凉。
“我修无情道。”最后,叶灼道。
此言,让离渊无法感同身受,可是从这人口中说出来,又觉得一点不意外。
仙道的事错综复杂,可是只要看到根源,一切都清晰明了。
而叶灼心无外物,却偏偏最不分明。
“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离渊缓缓松开他手腕。
叶灼:“我是哪样?”
“反正是很可恨模样。”离渊说。
叶灼眼中又像是有笑。
离渊不想被这实无一物的笑意晃了眼,于是移开眼,看见他背后一片幽深庄严,脊页辉煌的的佛法经藏。
……不由又去看他手腕。
拿剑的那只手,自然是很熟悉了。
可是有珠串的这只手,似乎并没怎么研究过。
——戴着佛法信物总显得庄严,有时只是握着就像是在亵渎神佛。
然而这竟然并不是很完全的佛珠,是这人自己镇着的十万血魔怨煞。
原来真是红莲业火,佛魔一念。
那是不是就可以咬了?
静静看着那截手腕,念头刚刚浮现,就见那人将手抬了起来。
血色珠串与流云红袖一起自然坠下,袖上暗纹在灯下宛然生辉,还未看清,就已近在眼前。
衣袖拂动藏书阁中香气,冰凉的龙脑香息拂面而来,这香如青灯古佛,何其寒苦,可就在这一瞬,那人身上特有的轻灵水泽也刹那清晰,衬托之下,竟像极了淡淡的清甜。
下一刻,那人微凉的指腹盖住他的眼睛。
——像是不许他再看了。
离渊:“这样也太过露骨?”
还用问?
叶灼:“你自己知道就好。”
离渊忍不住又去抓他手腕,声音带笑:“人叶灼,你这么好玩,一年之后我要是舍不得把你剥皮拆骨,挫骨扬灰怎么办?”
“龙离渊,我和你到底谁把谁剥皮拆骨,挫骨扬灰尚未可知,”叶灼把那双不安分的双眼牢牢遮住,微微笑道,“记得管好自己。”
第54章
最终龙离渊也没有管好自己。
或者,他根本没想过要管好自己。
双眼被遮着不能视物,还能过来贴近,还能伸出手,准确无误地俯过身来抱他。
“别动,我闻一下。”离渊说,“那片龙脑太苦,衬得你身上有香。”
——所以呢?
因为有香,就要给他闻么?何况根本没有。
离渊最终还是贴近了叶灼颈侧。
离皮肤近了,果然比衣袖笼香更清晰些。
那种气息清清淡淡的,在苦寒之气的衬托下格外轻盈,像浸过水的淡甜。
让离渊想起那柄“怀袖”细剑,它也是这样,湛湛舒卷的琉璃青色里,沁着一丝淡淡的轻红,像水中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