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灼指尖燃起火焰,将那符纸“嗤”一下点燃了。
“要烧么。”风姜声音微弱,“不拿回去给微生看看吗?”
“记下了。”叶灼说。
离渊:“我也记下了。”
风姜:“……行。”
说话间,整张符纸转瞬被血红煞焰吞没,化为灰烬消散。
那一瞬,叶灼觉得镇中幽冥浊气似乎散开些许。
一声清鸣,逆鳞剑出鞘。
却不是要去斩向什么人——剑尖蓦地插入地面,剑气与大地霍然碰撞,化作连绵清光,如涟漪般向四周刹那荡开。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看见一泓霜雪样的清光倏忽穿过自己的身体朝远方而去。
有形的剑气经过一切事物,田野间花草微微动摇,连那些架上的器皿都发出微微的嗡鸣,因质地不同,鸣声中也有些微区别。
剑气绵延百里方才消散。
叶灼拄剑微阖双眼,目光似乎追随着剑光远去的地方。
在剑气与外物的碰撞里,整座小镇以及远方连绵山野从里到外的一切都纤毫毕现,浮现在他脑中。
离渊饶有兴趣看着这一幕。
渡劫期的剑修,又岂只是砍人时实力有提升。
当他的剑在自己手中,连这方天地都仿佛以他为主人。他的界限仅在于剑气能到达的最远的地方。
“东南十里外山坡上,西北祠堂,还有入口牌坊下。”很快,叶灼简短道出三个地点。
依次前去,果然在每一处地点都发现一枚相似的浸血符咒。挨个烧了,顿觉镇中气氛为之一清。
生魂明明已死却能重新附身,想来就是这些符咒作用的结果。凡人聚集之地每天都有生老病死,若再在镇中四方埋下去,不知还要引出多少鬼魅事端。
清明将至,还真是有人作鬼。
但是镇上出事,对微雪宫本身又能有多少影响?
风姜:“想必都是那个算命老道蒙骗镇民埋下的了,要不要追查他的踪迹?”
叶灼目光极为平淡。
“马前卒而已,早逃了。”语声干脆利落,“回山,把微生喊起来。”
寻常闭关又不是死关,摇几下也就醒了。
微生兄还真是事务繁多,离渊跟着叶灼转身,朝镇外走去。
——就看见郑观音与宋书生两人紧紧牵着手,在镇外必经之路上等着他们。
宋书生向前郑重一拜:“谢三位仙长为我夫妻二人拨开云雾,得见真身。”
郑观音亦含笑而写谢:“谢仙长留我残躯,告我时限。”
宋书生:“往后十日,我与我妻只管闭门不出恩爱相守,妥善安排自身后事,绝不为祸乡里,仙长请放心。”
他们二人挡在路中央,叶灼无法再往前走。
静静看着宋书生,叶灼对他道:“她会烂掉。”
宋书生握紧郑观音已泛起淡淡青斑的右手,郑重道:“回仙长,我与她生前缘分原本已尽,而今死后能得一时相守,已是毕生之幸。她是我妻,不论变成何等样貌,我都会视她身如我之身。执她之手,相伴终老。”
郑观音眉目中哀戚之意一瞬即逝,重新变成爽朗笑容:“姓宋的若是嫌弃我,我半夜就吓死他。”
叶灼听完并未说话,而是抽剑出鞘,下一刻指节轻弹剑身。
一道霜寒灵力没入郑观音额头。
他收剑,径直越过二人,朝苍山方向去了。
郑观音怔怔触着自己额头。
其实打从方才起,她已能感觉到魂魄飘渺,不能在生世久留,大约就像仙长所言,能在天地间再留十日已是极限。
可这寒意……
宋书生关切看她:“可有什么事?——你的手好凉。”
郑观音摇了摇头。
感受着四肢百骸的冰寒之意,她像是意识到什么。
“我的尸身……兴许不会那么快烂掉了。”她怔怔道。
但见四野之内,山雾苍茫无垠,不见仙人身影,唯有苍山连绵不尽,在云中若隐若现。
——山路上,离渊抱剑在叶灼身侧走着,若有所思。
他还在想那对凡人夫妻。
他们二人,分明尘缘已断,但因其情真意切,得以缘尽相守。
“——情之所至者,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原来是如此。你们人间是有意思。”离渊道。
“你没事做可以修炼,”叶灼说,“少听淫词艳曲。”
离渊:“怎么,你也听过?”
只有风姜一边拎着他的黄骨鱼艰难走路,一边还要听他们说话。
黄骨鱼放在储物戒中固然可以,但那样味道会变得奇怪。
“能否冒昧问你们一个问题。”风姜终于按捺不住,要将心中疑惑一吐为快。
“嗯?”离渊道,“风四宫主,你请说。”
风姜:“你们两位,现在到底是何关系?”
“风姜兄不是知道么?”离渊隐约觉得自己和风姜曾说过类似的问题,“我和你们二宫主之间有些仇怨未清。”
“那阿灼你呢?”
龙离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叶灼简短道:“嗯。”
风姜:“行。”
第46章
站在微雪宫大殿前,离渊忽然想起一件事。
“兔肉还没吃。”他对叶灼道。
——自己到底什么时候答应这条龙吃兔肉了?叶灼不解,只敷衍道:“下次。”
离渊勉强将此事放下。
兔肉没吃成,至少鱼肉可以吃到。
——而微生宫主也不会被摇醒了。
因为他已经自己醒了。
天上乌云罩顶,山中长风涌动。
站在大殿檐下,看着风姜手中装满小鱼的水桶,微生弦无声叹了口气。
“回来了?”
语气听起来对他们不太欢迎。
叶灼:“不是闭关?”
“忽有所感,于是出关。”微生弦凝视着他们,“一感有鱼兄将访后厨,二感有外客要到苍山。”
“既然感了,那就把它们做了吧。”风姜亲切一笑,将鱼桶亲手交到微生弦手中。
微生弦再度叹气,看向叶灼。
叶灼:“山下有事。”
“世上也有事。”微生弦提着桶,转身朝后厨走去,“好了,天大的事,只要不是人命关天,就吃饭的时候再说吧。离渊兄,烦请来帮帮忙。”
阿姜的手艺,做毒药是十分鲜美,真要正经做菜是不行了。
至于姓叶的,一辈子没沾过阳春水的人,更没指望。离渊兄虽然同样也没沾过,但起码,态度是好的。
离渊果然应允,与他一起走向后厨方向。
廊下琼树掩映间,夏大师依然在一针一线地绣花。
叶灼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拭剑。
风姜也摆开他的瓶瓶罐罐,表情逐渐莫测。
一切都是微雪宫的山中日月里,无比寻常的一天。
在风姜采买来的一堆事物里,离渊选出微生弦要用的香料递给他:“微生兄打算怎么做?”
“不想做,煮锅红汤丢进去算了。”微生弦说。
就见微生弦熟练地一条条处理着他的鱼兄,最后香料烈酒一浇,放在一旁,开始走到他身边,挑拣别的食材。
“对了,离渊兄你吃得惯红汤么?要不要再来份清汤?”
离渊道:“无妨,可以吃。”
红汤里煮其它东西,他有些难以欣赏,但若是煮鱼,味道倒还不错。
看着微生宫主娴熟地处理香料,拣选配菜,调制汤底——离渊不由想起蜀地风物,还有拨霞楼里那口红白铜锅。
同处西南,苍山和蜀地,其实离得并不远。
“微生兄是西南人?”离渊问。
“那倒不是我。”微生弦道:“我乃是一无家之人,从记事起就在随师父云游四方,居无定所。后来有了微雪宫,才算安顿下来。”
离渊若有所思:“不是微生兄,那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