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位置能听见离渊的心跳。很缓慢,像海。
抱着他,离渊想了想。
“也不用防备什么,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活人,不会有事。”他说,“或者你睡,我不睡,好不好?如果真的有什么不对,我会喊醒你。”
怀中人似乎终于配合,微弱地嗯了一声。
离渊轻轻笑。
然后说:“睡吧。”
说完他又看了很久的月亮,还有月下的北海。月上中天,怀中人的呼吸终于渐渐轻匀。
睡着了,真是难得。
离渊召出自己一件披风,动用灵力,将它缓而又缓披在这人身上。
低头看这人睡着时的样子,安静的面孔半藏在绣银的披风衣领之下,轻轻靠在自己胸膛这边。
果然,这样就不气人了。
离渊轻轻动了动,将叶灼整个人连同披风一起搂在怀中。
——然后就这样静静抱着他,看斗转星移,听潮起潮落。
直到东方既白。
第40章
这次从北海返回苍山之后,离渊就没再出去。
他们走的那两天微生宫主按着图纸雕刻完了冰鲤灯剩下的部分,如今它每夜都会亮起,鳍尾飘逸,熠熠生辉。
苍山地气清冷,不过并非极北严寒之地,随着冬日渐去,那冰灯也渐渐有融化的迹象了。
注入灵力会让它维持得更久些,但离渊没有那样做。
苍山飘雪时自然会冰封千里,春回时自然也要冰消雪融,此是天时,可叹惋而不宜挽留。
更多时候他在暮苍峰上陪叶灼一起闭关。
有些时候夜深了,他会拽着叶灼睡一会儿,且不论这人到底睡没睡,总归算是闭着眼睛。
这时候他喜欢化作原型盘踞在梁上,或者干脆就把自己放在叶灼的寒玉床上,有时修炼,有时也一样睡觉。
——叶灼发觉近来那条龙消停了许多。
想想就知,终于升起一二分悔改。
然而悔改过后,却是把精力都放在催他睡或等他醒这种不知所谓的事情上。
每次睁开眼睛都看见身边一条墨龙躯体,或者干脆对上一双幽幽看着自己的暗金色龙瞳,这种感觉叶灼不愿多做回忆,会让他短暂地生出一种错觉:好像自己所在并非人间。
那会在哪里?
也许是北海,也许是月下,人间的事变得很遥远,但月亮每天到时候依旧升起,自然而然。
冥冥之中有所领悟,像是又拂去了一些虚妄的尘埃。
这次叶灼蓦然醒来时,身边一片寂静。
转眼看见墨龙身体迤逦环绕,一半在床下,另一半在床上。龙脑袋搁在自己身侧,双目是闭着的,身上有气息流转,但并不明显。
这龙,一边修炼,一边在睡觉。
“离渊。”叶灼说。
话音落下那龙往自己这边靠了靠,像是想要枕在他身上。
但眼睛依然闭着,像是没醒。不知道是不是装的。
“离渊,起来。”
这次叶灼还伸手推了推蹭到自己身前的龙角——这次是这龙自己送上来的。
听到那人第一次唤自己名字时离渊下意识往那个方向蹭了蹭。
本就是浅眠而已,离渊打算这人如果再喊一声,他就醒来。
但第二次喊,这人竟然还动手动脚。
真是过分!
离渊蓦地睁开眼睛。
这人最好不是因为自己不睡,所以看到别人睡觉就不舒服。
离渊:“怎么?”
叶灼:“起来,我们比剑。”
离渊:“?”
来就来。
寒潭之畔离渊直接拔剑,对上叶灼凌空斩来的剑锋。
与从前每一次那般,与他剑上过招。
剑锋相撞,声若金石,其韵空灵悠长,在苍山群峰间回荡。
分明声势不算浩大,也不如往日死斗那般激烈,一招一式却格外夺人心魂。
看那红衣身影飘若游龙,势若惊鸿。
剑如星流霆落,锋芒尽显。
杀伐之意内敛于形,却丝毫未减,一招一式萧瑟凛冽,竟是浑然若天成。
剑中似有探索之意。
离渊心神忽定,轻道:“有意思。”
接着,全副心神不再与这人比剑,而是一招一式皆为他垫招。
剑光如沧澜北海连绵不绝,层层铺垫,每一剑,都要他无路可走。
将那人置于山穷水尽之境,只为迫出那一道呼之欲出的——开天辟地般破局之剑。
那人果然抬眼,目光中似有快意。
而后,手腕轻转,飘然跃起,蓦地斩下惊鸿一剑!
那一刻,天地皆寂。
剑属金,金者,在四季为秋令,在人间为刑戮。
——恍然间如同岁时已至,天地无情,山川骤惊,万物凋零。
这一剑,脱胎换骨。
刹那间有如一朵红莲开而后落,三千世界生而后灭,归于永恒的空无寂静。
一瞬的死寂后,天上有雷霆轰然炸开。
雷霆散去之时,叶灼剑锋静静抵着离渊胸膛,再进一步,就可刺入血肉。
他就这样持剑直视离渊。
对上那双如这剑锋一般空寂玄寒的眼睛,离渊目光中难掩欣赏。
“真是好剑。”他说。
竟是舍不得伸手拨开那直指心口的剑锋。
如此惊世一剑,怎能不让人心摇神动?
——真想据为己有。
最后是叶灼先卸力,归剑入鞘,干净利落。
那双眼睛依然静静看着离渊。
身上气息,霎那天翻地覆,风起云涌。
俨然是渡劫之境。
而且,就像在北海尽头这人曾说过的,佛法真意空无寂灭,现已尽入剑中。
道心已澄清,从此剑随心动,再无分别。
此时若是太皓太缁两人死而复生,再用出渡劫真人看家本领,凝聚两仪界域压来,叶灼一剑即可斩之。
“恭喜你得偿所愿。”离渊说,“悟了什么?”
“说来还要谢你所赐。”叶灼说,“方才忽然放下执着,有所感悟。”
离渊:“哦?”
“剑本就是我手中剑,佛法亦是我心中法,三者本就为一。若是执意要将其相融,反而生出分别心,不能合一。”叶灼道。
“所以放下执着,以我之心自然用出的剑,即是我想要的剑。”
离渊一眨不眨看着他。
“故而不是我终于用出这样的剑,是我的剑本该如此。澄清虚妄,现出本相。”
“原来如此,多谢你指教。”离渊道。
心中明悟往往一念即逝,忽然把他叫醒论剑,还真是情有可原。
寒凉剑气依然萦绕在此处,月色清寒如许,离渊走出几步,带他来到无风的廊下。
看那庭前花木,叶灼似有所感。
“其实我还有感悟。”他说。
“请讲,我洗耳恭听。”
“花终有一谢,人终有一死。三千世界,亦终归寂灭。”叶灼说,“既如此,我帮他们一把,也算替天行道。”
离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