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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在东海,他觉得墨龙的确是的强大的生灵,而龙的剑也是不错的剑。
原来这世上不是只有无情道可以修成无双剑。这条龙的剑叶灼修不了,但他只需要看到。他看见了,知道有这样的剑在世上,就很好。
然后,他依然练自己的剑。
想斩断的一切他都要斩断,想做到的一切他也都要做到。他本心里燃起的火焰,他不再要它隔绝在对面,也不要它再烧灼着自己。剑是他的心,火也是他的心,那就让这执念到他的剑中来。
他不知道最后会走到哪里,但他已经做出决断。
直到那一天。
直到那一剑。
于是离渊看见叶灼身后烧起无边的火海。
离渊就知道,这个人已经做下某种决定。任何人都无法让他更改。
而离渊自己,也早已做出选择——他迎上那样的剑。
雪还在下,越来越大,越来越纷乱的雪。什么时候会停下?
——直到他们决出胜负的那一刻。
直到那重云尽散,天地清光一线,照彻雪原的一刻。
最后一声剑响停了。
在原地,在他们开始的地方。风雪尽散。
漆黑纤长的无我剑直指离渊的心口。
离渊静静看着那煞气四溢的剑尖。剑尖再进一寸,可以刺入他心脏。
他可以接下这一剑——如果他的逆鳞还在心前的话。
但那片鳞不在他心前。
——不在心前,在哪里?
在指着他。
离渊忽然想,十一年前那一天,他丢了逆鳞,是不是就是为了在今天的这一刻,因为这片鳞,剑输一招?
一切前缘好像都已注定。一切胜负,在他看见叶灼的第一眼中,是不是就已经定下?
怪不得从第一次遇见叶灼的时候,他就在痛。是不是这就是命数使然。他喜欢叶灼,喜欢叶灼的剑,从第一眼,从第一剑。
剑可以直刺进来的,偏偏停住不动了。这样就算打完了吧,离渊没有用剑来挡,他伸手,打算把剑尖拨开。
但他的手指还没碰到剑刃,抵在心口的剑尖已经动了,它往下落,是叶灼蓦然松手,逆鳞剑失力落地,叶灼吐了一口鲜血。
已经挥出的剑怎么还要收回,收招是很难的,那会伤了自己。
“你胜了,叶灼。”离渊听见自己对叶灼说,“吃药去。”
走到最后,心会分明,剑也会分明,胜负输赢也会分明。
可是赢的人,好像赢得也没有很干脆。
输的人,输得也好像没有很彻底。
雪面上有一点斑斑的血迹,像点点红梅。离渊怔怔看着那血迹。叶灼都吐血了,他也没有去抱住他,去把合适的丹药喂给这个人,看着他吃下。
叶灼赢了,他听叶灼的。
可是这样很痛。
想起叶灼最后那一剑,也很痛。那样的剑将一切都置之度外,叶灼一定是想好了要去做什么。可是离渊没有问,那到底是什么。
他说过了,他不会再问。
他还怕他问了,就彻底被这个人丢下了。
他听叶灼的。
“离渊。”叶灼说,“回东海。”
离渊说:“好。”
天地四合忽然都静了,连风声都听不见,心跳声也听不见。
谁都没有说话,离渊看着叶灼,叶灼静静看着雪面上的逆鳞剑。
也不知道这样的静默到底持续了多久。
是离渊看着叶灼,先开口。
“我从前,眼高于顶。以为世上所有我想要的东西,都该是我的。”
“其实不是。”他说,“谢谢你教我,叶灼。”
叶灼别开眼。
满目茫茫的雪色。从东海来到这里,到不属于龙的地方,叶灼想自己应该是一直让离渊失去什么。但这条龙最后却说,谢你教我。
“离渊,回东海。”他说,“如果龙界可以连接须弥佛界,带句话给我师父。你们见过。”
“你就说,当年执念缠身,是我之错。现在知错未改,仍是我错。我会错到底。”叶灼说,“就这样。”
离渊说,好,我会带到。
叶灼说:“我走了。”
说罢提剑要走,却听见离渊闷闷道:“你都给你师父留了话,就没有话给我?”
“给你的话,不是都在剑里?”
“至少,留个保重给我。”
叶灼深呼吸一口气,看着这龙的眼睛。
“登仙大典在中秋过后。”叶灼说,“到那时候,你想来,就来送我。”
离渊就轻轻地笑了,好像这样,已经出乎他意料,让他满足了一样。
“好。”离渊说,“我一定送你。”
“那我走了。”叶灼转身,身后却没有一点动静,他回头对上离渊的眼睛,这条龙就站在原地。
叶灼:“你不走?”
“不走。”离渊说,“我看着你走。等你走了,我会走。”
叶灼默了默。
“保重。”他说。
然后往前走,再也没有回头。
他再回头的时候已经走远了,回过头,一片远山白雪,雪松寒梅掩映,茫茫的雾中,已经看不见来处。
又下雪了。
第一片雪花飘掠过离渊的视野,他忽然想起,那道红衣身影早已经渺然远去,到天尽头,像一抹轻点的朱砂,最后雪落下来,连那一点朱砂都隐去了。
会不会,其实他也回头看过自己?只是太远了,看不清了。
离渊忽然向前走了几步,想朝那人消失的方向追上去,再牵起那缥缈的红袖。可是走了很久,除了雪还是雪,天上地下一片空茫,他再也没看到那个人的身影。
他下意识想要去感知逆鳞的方位,想知道叶灼往哪里去,是不是还好好的,可是他不能,那联系他自己切断了,因为叶灼要他走,回东海。
陌生般,离渊再度看向茫茫远山,一片雪白,这是哪里?
叶灼在哪里?
——为什么看不到了?
刚才还拢在手心里的,怎么就不见了?
尖锐的,剧烈的痛楚终于迟缓地在离渊心头浮现,像一线蜿蜒的剑锋。
原来,这就是做了君子。
原来,他一点都不喜欢做君子。
第148章
今夜星斗当空。
幽草崖的棋盘上黑白两形纵横厮杀,未分胜负。微生弦看着棋盘。
棋下得好的人,心思是不是都会深?离渊兄一向沉静。今夜的棋却不静,也是,棋到此处不好下了。爱掀棋盘的人迟迟未至,他们就算能分出胜负又有何意趣。
“幻剑山庄覆灭的那一晚,我就在幻云崖。”微生弦说,“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离渊的手指顿住了,两指拈着棋子搁在棋盘上,一声落响,再未动过。
“我师门有律令,只修天道,不涉世事。那一天,老道士突然带我去蜀地——他说天地间有大劫数,此后数十年乾坤翻覆皆由此起,带我见证。”
微生弦说着,自落一子。
“所有事我都见到了,可是老道士死死按着我。”微生弦说,“只修天道,不问世事。我始终没能帮他。即使现在想起,依然深觉亏欠。”
“你说,这件事,他知不知道?”
“都一样。”离渊轻轻道,“他会说,与你何干。”
“……像他能说出来的话。”
“因为他是叶灼。”离渊说,“他不需要谁来救,也不需要谁来教。”
“也许吧。可是,见到的人会在意。一生修道,就是为了观棋不语,看着人间发生这样的事么?这样的事还有多少?”微生弦说,“后来的事你知道,我在老道士门前跪了三天,说要下山。隐世非我愿,天意不可期,我要下山,替天行道。老道士偏不准,要我学完一脉传承再滚。那几年也真是点灯熬油不舍昼夜,很快被逐出师门,滚下了山。”
“我到冶剑谷找他,问他是否要一同行走江湖。那时候他刚拔了心中的剑脉,说要去上灵山。好,那我就陪他去,在灵山下等他。也是机缘巧合,阿玄那时候正路过灵山,有了一面之缘。再后来的事,离渊兄也都知道了。”
是知道。
心照不宣之事。
“你喜欢他。”离渊道。
微生弦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