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在从炼气期修到人仙那样,到上界再走一次这样的历程。这条路更陡峭,死在路上的人更多,能得到的东西也更多。
得其一而望其二,永无止境。这就是登仙路,一去不回头。
去那里,找到云相奚。
佛珠从腕间褪下,他握着其中的一颗,火焰在其中寂寂地燃烧。
忽然有人抵着他的额头。
“叶灼。”
“?”
离渊说:“你心何处不定?”
叶灼:“我记得我关门了。”
离渊就笑。
他一笑,就忍不住俯下去,把叶灼整个人拢在怀中。起先还只是玩笑般抱着,可是碰到这个人他就想要贴得更近一些,他勒紧了,把叶灼按在自己怀中。
叶灼听得见他的心跳声。
他想挣脱,离渊偏偏抱得越来越紧,凑过来连呼吸声都听得见了。
“叶灼。”他听见龙离渊在他耳边再问一遍,“你心哪里不定?告诉我。”
手指按在人叶灼胸膛上心脏位置:“这里不定么?”
逆鳞剑在案上铮鸣,映照叶灼想要拔剑杀人的心情。
龙离渊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轻浮?
离渊又喊他:“叶灼。”
叶灼直接挣开他,怒视离渊:“与你何干?”
这条龙就像它的角一样非要横生枝节!
离渊看着这人愠怒的神情,眼眶薄红,叶灼是有段时间没对他发过脾气了。
“与我不无关么?”他去握叶灼手指,连同佛珠一起拢在手心,说,“你修的到底是哪门子无情道尚未可知,我不在你眼前,怕你又说忘了。你还会把答应的事忘了。”
“我答应过什么自然会记得。”
“你又不是一诺千金的人物。”离渊道。
叶灼置之不理,直接把自己的手拿回来了。
“叶灼。”离渊说,“你别怕。”
“你怕,就告诉我。”他说,“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他说着,又朝叶灼俯身。叶灼垂下眼,其实他觉得很多事已经有些过度。他想说一朝相会何必要千金一诺。更何况生死胜负都未可知。他想把龙离渊关出去,丢到寒潭反省。
但离渊没有给他推开的机会。
因为他只是轻轻地、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叶灼的额头,就分开了。
“要闭关,是么?”离渊放开他,但还是在他身边,“我会一直在苍山。”
叶灼不言语,伸手去扣住离渊的右手——把那串佛珠拿回自己手里。
……这人真小气。
那就闭关。离渊也陪他一起修炼。暮苍峰内室的横梁和柱子上自有他的位置,叶灼没那么聚精会神的时候他就圈在这人身上,用龙角蹭蹭他。
有时候会去外面看看。和微生兄下盘棋,与鹿兄交流些许炼丹的技艺,那鹿崽什么都吃,这样不好。有时和沈掌门坐而论道,偶尔想起,再去客房探望一下小苏的伤情,谈论下叶二宫主斩界障、杀玉阙的那几剑。
其实他不去探望也无碍,小苏师父一直在那里,风姜也只需隔段时间配点药就万事大吉。
小苏把能还的东西全还了上清山,可他师父老奸巨猾,表面上弃了本命剑,其实渡劫修为和钱袋都还在,像这样客居养病还带着家生师父的人,微雪宫一向欢迎。
沈心阁那个小鬼不在,听说决意要快点长高,被蔺宗主带去某某山求药了。
其实看他骨架神清气秀,长高也就是和小苏在两可之间。在人间世界算是琼花玉树的上好仙君了,放到龙界还差点。投胎不佳,实无办法。
两三个月下来,仙道的局势像天上流云一般迅速发生着变化。
丹鼎宗和鸿蒙派各有门人迁居到了苍山,这可是仙道上首屈一指的两个一品宗门,就算只说物产,一个卖药一个卖符,都是仙道上不可或缺之物。上清山震怒,昭告仙道众门派,自此与这三个宗门势不两立,遇必诛之。
红尘剑派的归属更不必说了。红尘剑仙在微雪宫里本来就有一间自己的客房。
其余几个一品宗门也都到了表态之时,偏偏在这个关头,底蕴最深厚的太岳宗竟是宣布闭宗自守,不再过问江湖事。
这闭宗并不是寻常事,要说起来,这还是当年仙道上风云晦暗,矛头直指幻剑山庄的时候,由幻剑山庄开的先河。
所谓闭宗自守,四海门人只归不出,再不问江湖事务,护山大阵不分昼夜全力亮起,外人踏入一律视为进犯,斩杀无赦。
幻剑山庄自然是闭宗多年,再后来,西海天池的连家也闭了宗,他们的灵脉与血脉有关,其实无人觊觎,此举实属莫名。
现在太岳宗什么事都没有,偏偏当起缩头乌龟,与它交好的游仙谷有样学样,次日同样宣布闭宗。
更离奇的事还有一桩,这是来微雪宫做客的一位百晓生绘声绘色告诉他们的:上清山自家的剑宗也闭宗了。
说是消息传出,道宗的老仙家勃然大怒,找剑宗主对质,那剑宗主竟是在剑宗大殿撒起泼来,口称他剑宗几百年就出了苏亦缜这么一个仙苗,从小到大整个宗门当眼珠子一样养着,剑冢里往上数十几代的前辈用在天之灵教着,现在人被你道宗弄成什么样?欠我交代!一世心血付诸流水,一众太上长老深感愧对祖师,正在剑冢哭天叩地,而他本人现在道心失控马上就要走火入魔,这个宗非闭不可。
除此外,一些本就飞升无望的小宗门,长年苦于灵气衰竭,现下听了消息,前来依附苍山。此类事务由微生宫主主持着,帮他们在苍山安顿下来,果真共分灵脉。现在消息正在飞快传出,再过些时日,前来依附的大小门派还会更多,一起盘踞西南。
苍山千里已算广阔,但若是实在地方不够还可以向外扩展,哀山、拥翠山谷那一片就不错,尤其还有一些美味物产。
离渊看过了这些,继续回到叶灼身边修炼。他还种了莲子,寒潭心里采的清寒透骨的灵水,暮苍峰深处的山石凿了个浅口的小小莲坛,现在就摆在窗下。离渊每天会看看它们,像是要生根发芽了,他会找时间带这三颗莲子去晒太阳。
有时候微生弦会来暮苍峰做客。
“此处气息冰冷寂灭,观之令本宫主心惊。特来看望。”微生弦落定,又定睛看离渊,“离渊兄修为,亦是一日千里啊。”
“谬赞,”离渊微笑说,“叶二宫主在修他心中无上法,我岂敢落后。”
“离渊兄心如渊海,若是静心修炼,的确是另有一番天地。”微生弦赞许。
怎么,是人都觉得他平时没有专心修炼么?这到底是何道理?离渊自认从没有一刻懈怠过,于是不动声色回复:“微生兄此次没有率先修到人仙,倒是令我意外。”
微生弦翩然离去。
离渊又回去看叶灼。这人到底在修什么,身上气息连他看了都心惊,微生弦都要来查看。
但是人就好好待在这里,清静如琉璃,离渊蹭蹭他,被掰了几下龙角,也就不多深究了。有时他会看到叶灼身上有如焰如莲的鲜红纹路显现,和心兽前辈赠他五蕴火焰的那天一模一样。
叶灼说过,这是他修过的一门功法。这纹路幽异美丽,离渊记得清楚。
他就这样日复一日守着叶灼,既然闭关,这人就一定会把剑法佛法一切法都修到彻底坚固,再向前进无可进才会出关。这人如此,那他也不能落下。
叶灼出关的时候山上落了薄雪。
离渊在案前留了书,他踩着薄雪走到寒潭畔时,看见离渊背影。
龙离渊坐在水边石栈上,身旁搁了一个圆不溜秋的盘子,像在看雪,再看是在雪中看书。
听见他步声,离渊回头。
叶灼以为他第一句话会是问自己感悟如何。但这龙回过头,蹙眉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一遍,脱口而出:“你不冷?”
“为何会冷?”
离渊:“看着冷。”
叶灼:“不冷。”
离渊就要他过来,摸了摸他身上布料。
是不冷,渡劫巅峰境界稳固,哪怕是在极北雪原也不会如何。只是看着单薄。
简素无装饰的红袍,连头发都是随意散着。那些东西在他身上,固然是锦上添花,但此时全无外饰,别有一种孤清幽丽,离渊不错眼地看着。
…就是会有点想给他披衣服。
他看叶灼,叶灼也看他境界。
这龙不知何时也到了渡劫巅峰。
是该如此。
叶灼自己修的是心无外物,要生死磨砺。离渊修的是百川归海,纷纷扰扰的世事见过了,也是修行。他爱乱跑,也有此缘故。
离渊丢开书,把养莲的坛子推给他看。
叶灼目光从那书上移开,见盆里三颗莲子躺着,若说是莲子羹未免会太过清汤寡水,也许不是。
“蔺宗主给的三颗仙莲,说是西海之物。你看,快发芽了。”离渊说,“只是我不知开出来会是什么颜色。蔺宗主也无法辨别。”
“最好是红莲。”离渊自语,“雪色也好。”
过一会儿又说:“墨色亦无不可,也许就是这三种颜色。”
三丛莲花三种颜色,这龙不觉得吵眼睛么?叶灼不置可否,随便它们开成什么,煮了也无所谓。
零星小雪从天空飘下来,人间一年,如白驹过隙。
“在你们人间又是一年了。”离渊站起来,和他并肩,说,“今天往后还会下雪,他们说要一起过凡间除夕,你想去么?”
“人太多。”叶灼说,“不想。”
“是多。”离渊,“近日还有个有意思的门派在苍山驻下了,叫震离宗,你以前听过么?”
“听过。”叶灼缓慢地想了,“是诡道宗门。原来还在。”
“据说他们百年前立下宏愿,决意打造一尊前所未有的雷火重器。于是上清山还未来得及打他们的主意,他们先不小心将自家的变异雷灵脉炸断了。”离渊道。
“炸断后,他们自觉无颜在诡道立足,遁入凡间去做火器生意。如今听到微雪宫的消息,举派来投,说是除夕时要在苍山放他们的独门烟花,请诸门派观赏。到时候我们不去,但可以在自己山上看。”
“……不怕他们将苍山也炸断么?”
“微生兄说,当年是不是真‘不小心’还未可知。他们住下后询问其它诡道宗门有无留存,一剑道的几个人冒出来欣然相认。总之,诸事都好。”
也不能说,都好。
叶灼说:“离渊。”
离渊看他。
“我有话对你说。”叶灼道。
“先前答应你,我想好去仙界的时候会告诉你。现在我想好了。”叶灼道,“我到人仙境就会去仙界。也许就是明年登仙大典,天门开的时候。”
“好。”离渊说,“那你想好要怎么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