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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师父的挤眉弄眼视而不见,苏亦缜向前走出一步,直面仙门百家。
其实,除了各个剑修门派今年初被这年轻人挨个打上门来,仙道上的其它人,还没怎么见过苏亦缜。只知道,是上清山剑宗上下寄予厚望的仙苗,未来要做剑宗门面肩挑一宗的人物。
如今看去,果然芝兰玉树,非同常人。
“方才宗门前辈说,鸿蒙宗与微雪宫交好,故而不可轻信。那剑宗与道宗同出一门,我说话,应是可以相信。”
苏亦缜开口,道宗人仙以为他要帮主宗说话,可是此话一出,目光却是审慎许多,看着苏亦缜。
叶灼将他们神色尽数收入眼中。道宗和主宗的人修为不如何,但有一点让他刮目相看,那就是他们都对上清山忠心耿耿。
总不会是因为道德高尚,愿为宗门鞠躬尽瘁。
大抵上清山能给的利益,足够让他们来赴汤蹈火。
苏亦缜并未理会形形色色的目光,而是直接开口:“主宗真人与鬼帝商谈,欲协助鬼界接壤人间,换得宝物。叶二宫主打断此局,与主宗真人相斗,最后将其诛杀。微生宫主开启古圣人所留大阵,将人鬼两界分离。从此后,人界不必再怕受鬼界侵扰。”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道宗的老人仙欲出言,叶灼飞剑离鞘而出,本命剑杀意凛冽,“咄”一声没入苏亦缜身前的地面,隔断他与众人。
其用意呼之欲出:若有人打断苏亦缜说话,先来试此剑。
苏亦缜垂下眼,看着叶灼的剑。
叶二宫主的剑在护着他。其实在鬼界,这柄剑也护了很多人,甚至,它杀了那些人,护住了整个任人宰割的人间界。持剑的人也许意不在此,但他会记得,很多人也会记得。
“无我”剑漆黑薄冷,锋利至极。但其实,是一柄很美的剑。
一个剑修的为人,兜兜转转,似乎都会如他的剑。
而他也如同太玄剑,欲求澄澈,却有微瑕。为这一丝微瑕,他徘徊已久。终于,苏亦缜知道了自己该做什么。
他不要遮掩它,不要抹去它,他要面对它。
苏亦缜继续说那些在虚境和鬼界里发生过的事。
名门大派的弟子,又还没有染上云遮雾罩的习气,三言两语,就已经这所有事,说得条理清晰。
说到玉阁神魂化身而出,要将他们永留鬼界。越听,越像可信的言辞。这是上清山做得出的算计。
也正好验证了,上清山为何恰在这时呼唤众人前来攻打苍山。鬼界已经无利可图,而微雪宫的人又再也回不来,那么微雪宫就必被剿灭,灵脉更是势在必得。
算尽天机,不知道可曾算出,微雪宫根本没有灵脉?
“最后,叶道友一剑斩破界障,我等得以回归。”
“?”
一剑,斩破界障?如此互不关联的词语是怎样出现在同一句话里的?
沈心阁却是审视苏亦缜。
剑宗的人怎么也喊起叶道友来?其心必异!
话说到此处,一切应无悬念了。
可是苏亦缜看着面前的剑,又缓缓看过众人,似乎还有话要说。
离渊看着他,亦是若有所思。
“在我心脉中,藏了半条剑脉。”苏亦缜忽然道。
“多年前,都说幻剑山庄为天道不容,幻剑山庄的剑脉夺天造化,致使人间灵气衰微。后来,幻剑山庄少庄主云相奚大义灭亲,又斩断剑脉,天道感其大义,接引其飞升。”
“幻剑山庄的灵脉后来到了何处我不知晓,但那半条剑脉,就在我心中。”
“多年来剑脉藏于我心,并未招致任何灾祸。天地灵气,也未因其而减少。可见,并不是它夺天造化,也并不是幻剑山庄致使灵气衰微。对于此事,吟夜观主在鬼界亦有交代。”
“所以,昔日幻剑山庄被斥为祸根,正如今日微雪宫为魔宫。既如此,云相奚就未必是大义灭亲,至于天道,自然也不是感其恩义,接引飞升了。”
苏亦缜忽然发现,自己可以在众人面前,清清楚楚地说出“幻剑山庄”四字了。而且,说出来之后,他对幻剑山庄,对那一切的印象并没有变得浅淡。
为什么?
因为,出手将幻剑山庄,将云相奚的痕迹抹去的人,已经都不在了。
他们都死在了叶灼的剑下。
那么一切,是不是就可以大白于天下?幻剑山庄几百年冰雪澄明的剑道积蕴,是不是也可以光明正大重现于人间?
“因此,幻剑山庄自始至终,都是一心修剑的正道宗门,从无他意。”
“小苏。”叶灼淡淡道。
苏亦缜一顿。
“亦缜言尽于此。”他面向仙道诸人,深深执一后辈礼。
礼毕,他手指缓缓握紧本命剑剑柄。
“师门养育之恩,亦缜无以为报。”他说。
此话一出,剑宗主和二长老同时色变。
第137章
“然而上清山行事,亦缜实在无法苟同。”苏亦缜道。
“我是弟子,无法左右宗门。但生于世间,至少可以决定此身去留。”苏亦缜道。
手指轻轻摩挲过剑身隐裂,苏亦缜手指离开本命剑,并指抬起。他指尖,灵力如火燃烧。
“亦缜!”
有灵力朝苏亦缜打来,无我剑微动,剑气如涟漪泛起,将其化解为无形。
“师门养育我,已近二十年。一身修为,皆是在上清山修成。”苏亦缜两指点向自己眉尖。
“一切剑法,皆是剑冢中历代前辈所授。”指带灵力,端正点于心口。
“行走江湖,所用资源,所受礼遇,亦皆因我为剑宗之徒。”手指点在紫府。
“今日,离宗而去,皆还师门。”苏亦缜道。
手指放下,一身修为,尽化做灵力散去。虚空中,能感受到那种修为尽废时的波动,像是九重高塔层层陷落,轰然响声惊心动魄。
苏亦缜的身体在原地晃了晃,面上血色尽失。
“我心中剑脉本非上清之物,自有交代。本命剑由铸剑师所赠太曜陨晶炼成,亦与上清无关,此身仅留此二物。”
“从今后,若剑宗有难,亦缜必回。但若事关道宗、主宗,恕不相从。”
说完,一口鲜血终于吐出,摇摇欲坠。
“逆徒,你怎敢!”二长老怒而拔剑直斩爱徒。
修为尽散岂是轻飘飘之事?灵台、肺腑,经脉皆受重创,从今往后又往何处?
苏亦缜不动,任师父发作。
最后,二长老收手,将手中剑当啷摔出。
此举让在场的剑修全都精神一振。剑修的本命剑岂可说摔就摔?此乃大不敬!
就见二长老丢完剑,一脸菜色,转身朝剑宗主拱了拱手。
“亦缜散了修为,我无话说。今日就弃本命剑,随我徒去了。师兄,从今往后,珍重自身罢。”
剑宗主冷眼看他们,断然道:“那便如你与本命剑,就此别过!”
看着苏亦缜,又是冷笑一声:“若是千年前,看你有几条命,还敢不敢自废修为!”
好的不学,就学那叶灼么?百年前,千年前,天道坚固,修炼只讲究一步一步稳扎稳打,敢这样自散修为,任谁都是一辈子修仙路断!
哪像如今,尽是生出妖孽!
苏亦缜又咳了几口血,向宗主拜谢。剑宗主再不理他。
道宗几个老人仙对视一眼,皆是面色沉重。
此番乱象,又岂是剑宗少了首徒这么简单?本来各执一词,若能有来有回,过上几年也就揭过了。可是一位前途不可限量,宗门倾力培养的弟子,竟然废了一身修为,要与上清山划清界限,再说不清了!
微生弦只是淡淡含笑,看过这一切。
“微生兄。”离渊抱臂看他。
“离渊兄有话想说?”
“无话,只是好奇今日事,你预料有几分?”
微生弦想了想:“一二分罢。”
这样回答,不说叶灼,连风姜都目露冷笑。
情形大不妙,微生弦找补:“三四分,不能再多了。”
没人理他,风姜说:“苏兄伤势,看着严重。”
事已了,叶灼唤回本命剑。逆鳞剑从苏亦缜面前飞回他鞘内。
苏亦缜的目光随着剑,看向高处红衣凛冽的身影,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叶二宫主,亦是在此处。
其实,见到叶二宫主的那一刻,就注定他有朝一日,终会修为尽散站在此处。求不得天下第一,求得了剑心清明。
“阿姜,带苏兄下去,暂且安置。”微生弦放眼望向苍山云雾,“苍山灵气,是太充沛了些,苏兄若要疗伤,尽管取用。”
说着,又徐徐看众人,面带微笑:“天地灵气,本是天道所生,无处不在之物,非一门一派所有。诸位宗主、掌门,若是灵脉不够用,又能与上清山划得清关系,也可告知微雪宫,带门人弟子迁来苍山,共饮此杯。若是实在路途遥远,也可来信告知,本道长自会将聚灵阵的关窍,传述一二。”
听得此语,道宗人仙终于勃然震怒,罡气激荡而起,声如雷霆传遍苍山:“那云霄大典,诸君就不必参加了!登仙路由上清所开,若与微雪宫为伍,诸君也不必再前来!”
“飞升?昔日,大势在你,今日,天命已不在上清!”微生弦大笑,“用各家灵脉、天地灵气,与上界暗通款曲,换来的飞升资格么?为这,死了多少芸芸众生,灭了多少名门大派?阁下想给,我宫不要!”
他身后道域赫然显现,与道宗人仙二分天下,声音亦是响彻苍山:“今日不妨告知诸君:我乃隐园护道一脉,祖师衡昭、衡明两位护界人。衡昭为分离人鬼两界而死,衡明隐世而终。上界有难,向诸下界取灵脉,用以推演界域之初,重演天道,数位护界人接上界意,于上清山立宗!界域修本不可飞升,从那以后,主宗界域修却可以飞升!”
“本道长言尽于此,诸位若想飞升,先想想上数三百年,三十次云霄大典,三十次登仙路开,飞升之人除去上清人仙,到底有几个吧。”
说罢,也不管此番石破天惊的言语究竟会在整个仙道掀起多少波澜,不管从今往后仙道格局当如何风云巨变,换副面孔,柔声道:“阿灼?”
叶灼抱剑,已在闭目修炼。
“离渊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