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渊:“……怎么。”
如此好玩,这人怎么不赞成。
叶灼不说话。
“这界障,是坚固了一些。”离渊说,“不过或可一试。二宫主,你觉得呢?”
叶灼没有觉得。
按住离渊肩膀,他向前走,然后放手,越众而出。
明红衣袖在离渊肩上拂过而后离开,清淡莲泽亦在错身之际一晃而过。
离渊看着他的背影。
众人只看见叶二宫主提剑向前走去,在那界障最前方站定。
晦暗的天幕下,恢弘巍峨的界障是一片白雾茫茫,阴风吹拂,那人鲜红的衣袂缓缓飘荡。一个人站在这样将倾的天幕下,愈发显得渺小。
见此之景,微生宫主所言,忽然回荡在脑海中。的确,如此鸿沟天堑,怎是人力可以抗衡,可以破开的?
“叶二宫主要做什么?”
未看出他的意图,却感到那红衣之上暗流汹涌的灵力波动。
叶灼抬头,静静看着接连天地的界障。两界之间,一道不可横渡的天河。
他手指抚过剑鞘。
红莲烈火,从剑柄蔓延至整个剑身,似乎有清越如龙吟的剑啸在鞘中响起。
“难道他是要——”
叶灼拔剑。
剑身缓慢离鞘,一片寂静,似乎听得见那冰冷的金石之声。剑刃上,血红的光焰蔓延流淌。
他的眼睛看着天与地之间的鸿沟天堑。红莲火焰映照在他眼底,像是也燃烧在他的神魂深处。
所有人都看着他的背影。
拿剑的人,似乎天生就会比他人更笃定一些。力量就在他的手中,在他的身上,不需要机关算尽,也无需勾心斗角。
如果在他面前的是人,那就对人出剑。
如果,在他面前的是天,是否也可以对天出剑?
剑出鞘。
那惊鸿般的红衣身影在众目睽睽之下飘跃而起,斩出一道锋锐炽烈至极的剑光!
剑光从三尺剑锋而出,一往无前,斩向不见底的冥茫高天。
这一剑,像是割破视野的一道霹雳,最终斜贯整个界障与天幕,没入白茫茫的雾海之中。
整个天幕,微微颤动一下。
那只是一下,却如同石破天惊。没有任何人出言,心中却如同翻天覆地,掀起惊涛海浪。
斩出那一剑的人,依旧看着这一切。
而后,忽然平静一笑。
“不过如此。”他自语道。
——在场的修仙之人,用剑之人,看到这一幕,谁不是心驰神往,恨不得以身代之?
口口声声都说天道万古,修到最后不还是为了一人飞升?一生修炼修的是什么?不就是修一个与天争命,人定胜天?
与天争,那一丝颤动,足够了。
而半空之中,叶二宫主衣袂拂动,又是斩出一剑!
天幕再摇动,而他亦未收剑。
他还有第三剑,第四剑,剑势层层攀升,愈发凛冽,愈发决绝。一剑又复一剑,湮灭世间一切诸相,那红衣身影如同天上地下绽开的华莲,那薄而锋利的漆黑剑锋就像他的道,他用这把剑问过了剑道,又问天道。
天与地之间加剧的颤动,带来绵延不绝的声响。勿相思剑在剑鞘中发出悠长的鸣声,它微微颤动着,似乎在催促主人将自己拔出,它也想像天空的那把剑一样,做如此有意思的事情。
离渊按住自己的本命剑,他也看着那道身影,眼中一点心驰神往般的专注笑意。
“别急。”离渊对自己本命剑说,“我们先学学他。这样好的剑,你不想学么?”
勿相思安静下来,焕发出微微的光芒,似乎在试图与那逆鳞之剑共鸣。
身畔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是微生弦来到了离渊身畔,微生弦也看着那一剑。
“微生兄,人非金石。”离渊道,“你说,一个人要对这样的界域天障斩出一剑,需要的勇气,是不是比一条龙撞向一道摇摇欲坠的界障,要多得多?”
“我非真龙,不知。”微生弦道,“不过,我知道,反正要比一个界域修用学了一辈子的界域法去打开屏障时,多得多。”
“那你我也就是彼此彼此了。”离渊说。
微生弦大笑。
叶灼已经斩过第七剑,地动天摇。
微生弦凝望着白雾滚涌的天际。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他喃喃说,“离渊兄,你说,他能不能遁去其一?”
微生兄这样掉书袋,真是大煞风景,离渊只看叶灼,并不理他。
他看见叶灼像停了剑,半空之中,那静下来的红衣身影侧身回望——看向自己。
叶灼对离渊说:“灵力。”
离渊蓦地笑了,他感到自己的心脏也在怦怦跳动,一霎那渊海倒悬,他将全部灵力倒灌入叶灼身上,激起衣袂飘扬如烈火。
“阿灼,我也相助一把,如何?”微生弦高声道。
叶灼:“来。”
微生弦拔剑,晚晴剑上建木花瓣舒展,天地经纬,万物如棋的道域霎时笼罩此方世界,黑白棋子混沌推移,似乎引动着天地之间的浩瀚规则——然后,加诸那人身上。
仿佛天意也低眉,反而相助这人扶摇而上。
叶灼闭目,在他身上,仿佛有恐怖至极的力量完成了最后的积蓄。
——再度睁开眼睛之时,凌空跃起,最后一剑横斩而出。
一刹那,万籁俱寂。
天空轰然颤动,一声清脆到近于虚幻的声响,界障正中,裂开一道横亘天渊的长隙。
露出一线薄如锋刃的天光。
第125章
界障破了。
往人间的通路开了。
那九幽业火般的人也在收剑还鞘了。
可是所有人眼前似乎都还残留着那一道横贯了天际的剑光。天光照进来,落在持剑的人身上。
今日所见,往前一千年、一万年没有过,往后一千年、一万年,也不会再有。
何为绝代?此为绝代。
天道是一条河,所有人都在其中逆流而上,艰难跋涉。他渡过了这条河。
沈心阁牵着师父的手,他们抬头一起看着天际,那湛湛的光芒落在他们眼中,像是也照亮了十余年来连绵的幽暗。
苏亦缜抱着太玄剑,静静看着那人飘荡的发梢与衣袂归于平静,冥冥之中,像是也拂去了心上尘埃。
二长老敢怒不敢言,亦缜身在名门大派,自小规言矩步,并不会做出随意抱剑的闲散姿态,但是下了一趟山,回来就莫名其妙学会了。
太岳宗的裴曦出神地望着天上一切,他觉得自己好了,又可以拿起剑。
红尘剑仙放眼望过众人。这些人中有前途不可限量的年轻弟子,有功成名就的各派前辈,齐聚一堂,见此一幕。
一路上,死了上清山数位人仙,死了拨弄天机的吟夜,似乎也死了那颗与光同尘,随波逐流的心。
这座仙道,有人苦心孤诣,有人汲汲营营,有人明哲保身,有人卧薪尝胆,有人机关算尽。终有一日,都会亮出手中刀,拔出心中剑。
鬼界的风波平了,该回人间。那座人间的仙道,此时该是风雨欲来,应当回去看看。
看看这一个大道缺、人间乱,风雨晦冥,阴谋莫测的时代。
一个天骄辈出,光芒万丈的时代。
叶灼的剑已归鞘,他似乎要落下来,回到他们中了。
离渊一直抱臂立在人群正前方,含笑看着他,勿相思剑焕发微光,悬在他的身侧。自然有人注意到了他,这位黑衣华服来历成谜的公子,自己气息莫测仪表不凡,剑亦是威势内蕴的一柄惊世神剑。倒是有些捕风捉影的荒谬传闻,可惜还是不曾探听到他在微雪宫担当何职,又到底是何来路。
就见他忽然对天出声,唤叶二宫主大名:“叶灼。”
“?”
“今日你对天问剑,在下实在刮目相看。”
众目睽睽下,还不用神念传音,这龙又想说什么。叶灼觉得好笑,回头看他。
叶灼:“你是谁?”
“东海龙界,我名离渊。”众人只听那公子含笑道,“我自隐渊出,本就是为你而来。叶二宫主,今日一剑,谢你赐教。”
“???”
“这、这……”
“叶二宫主和、和……”
“那个寒潭里的——”
众人还未从这个来历名字中回过神来,下一刻听一声清越龙啸自身畔不远处响起,惊骇之中,万古洪荒鸿蒙日月尽数扑面而来,一道浓墨般的真龙身影跃出人群,在那高天之上接住叶灼,要他乘于龙身最上,而后头也不回地朝那界障裂隙撞去!
又是一声轰响,本已裂开一道长隙的界障更是被冲撞出大片缺损的空白,界障碎片白琉璃般四散。
很熟悉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