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越手受伤之前做事火急火燎的,急着开业急着赚钱,现在当了残废,节奏也不得不慢下来,开业的时候老板总不能还吊着胳膊吧?大黄劝他不差那几天,你这胳膊撑死一个月就好了,真差那一个月时间赚钱吗?
节奏慢下来也不一定是坏事,这几天桑越和大黄两人都在抠细节,逛了许多本地的大酒吧,桑越也不能喝酒,大黄酒量一般,俩人去了酒吧跟做贼似的这里看看那里瞧瞧,酒也点不了多少,要不是酒吧大部分营销都认得桑越,估计早就喊保安把人给轰出去了。
既然认得桑越,肯定也有不少相识的关心一句:“哎呦,桑少这是怎么了,有一段时间不见桑少,怎么胳膊都吊上了?”
桑越笑得毫不在意:“英雄救美负伤了呗。”
来人便眯着眼睛:“哪个美啊,听说桑少自己要开酒吧,我还好生伤心了会儿呢。”
桑越挑眉:“怕我抢你生意啊?”
那人睨一眼桑越:“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有生意大家一起做,我要是担心被抢了生意那就是我自己能力不行了。我还不是怕桑少以后太忙,更没空来我这儿了?我上周还给你发消息了呢,你是不是根本没看?”
桑越倒是很大方,直接把自己的微信给出去:“最近消息太多了,真不是故意没看的。”
男生笑嘻嘻的,还真动手往下翻,果然翻了半天看见自己的名字,顶着三条未读消息,桑越根本没点开,于是当着桑越的面就给自己设置了一个置顶。桑越把手机递出来,他自然敢这么做,不过心里虚,设置完之后偷看桑越的神色,见桑越没有生气的意思,便又笑起来:“这样就不会看不见咯。”
两人闲扯了会儿,桑越说了受伤不方便喝酒,男生便也没有在桑越身上浪费太多时间,关心几句桑越的手,又说等桑越酒吧开业一定记得叫他去玩,就像一个花蝴蝶一样飞去下一桌了。
桑越往身后的沙发上一靠,随手又把置顶给取消了。
大黄看得一清二楚,悄悄给桑越竖了个大拇指:“牛逼,你还真的是跟谁都能说上两句话,这谁啊。”
桑越耸肩:“不认识。”
大黄:“……”
桑越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我去的酒吧多了,每个调酒师每个营销我都能记得啊。”这话也没错,向来是别人记得住桑越,桑越记不住他们的,他们凭什么被桑越记住?
大黄更加敬佩了,根本就忘了对方是哪个,还能跟旧情人一样调情半天。大黄跟桑越是发小,对桑越是个“渣男”这件事情当然很是清楚,不过正因为大黄跟桑越是发小,所以他知道桑越本性不坏,这“渣男”多半是带引号的,什么叫渣男?恋爱关系中背叛、辜负才叫渣男,桑越没干过这样的事,没谈过走心的恋爱,虽然桑越自己觉得自己走心了。
临近晚上,大黄肚子叫了两声。
他俩中午本来打算叫上赵阳一起吃午饭,赵阳那边有点事脱不开身,这顿烤肉拖了一个星期了,仨人愣是凑不到一起去。中午就没好好吃,路边随便找了家拉面吃,吃得桑越和大黄出门的时候好好看了一眼这家的门头,把名字狠狠记下来了——七十多一碗拉面,里面一块叉烧竟然是预制的,难吃得要死,面也没吃几口,侮辱味蕾。
大黄看附近的店,恰好看到一家泰餐:“我饿了,吃饭去啊?苏苏跟我提过这家,说是好吃到一边吃一边哭。”
桑越看了一眼时间,六点多了,答:“谁说要跟你一起吃了。”
大黄看他:“啊?那你跟谁一起吃啊。”
桑越:“少打听。”
大黄:“?不是,你还让我少打听上了,我早说了你最近都不太对劲,天天回家那么早,让你在家休息不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晚饭都不跟我一块儿吃了,你去哪儿啊。”
桑越:“哪儿也不去,我回家去。”
大黄以为他说的是桑家:“你跟家里和好了啊。”
桑越:“没有啊,回我自己家。”
大黄表情奇怪:“你租的那个房子啊,我看着你最近跟你室友关系挺好呗。”
桑越挑眉:“是啊,挺好。”
桑越和罗棋从来没约定过要一起吃饭,不过桑越能看出来罗棋不喜欢点外卖也太喜欢在外面吃,一般情况下都会自己做饭。从酒吧出来桑越给罗棋发消息,问他晚上想吃什么,他去超市买菜,罗棋也不客气,列了一屏幕的食材过来。
桑越看着食材问:“晚上要做土豆炖排骨啊?”
罗棋:“嗯。”
桑越:“放点鹌鹑蛋。”
罗棋:“那你买点。”
桑越:“我还想吃鱼香茄龙。”
罗棋:“?没听说过。”
桑越:“茄子切成蓑衣下锅炸,浇鱼香汁,ez。”
罗棋:“ez的话你自己做。”
桑越:“我是残疾人。”
罗棋:“买。”
桑越:“好嘞。”
桑越其实不会买菜,他怎么会买菜啊,他连饭都不会做,更别提买菜,桑越的买菜风格就是拿最贵的,最贵的肯定不会出错。购物车塞了一堆,肉类海鲜买得最多,这个可以放冷冻,省得每次都要现买,桑越嫌麻烦。
结账的时候刷了一千多,桑越看了一眼自己的银行卡余额——5884.79。看得桑少眉头都皱在一起了,赶紧眼不见心不烦地把手机收起来,假装没看见这个令人糟心的数字。
大概是因为人生头一遭银行卡里的数字只有四位数,桑少难得在吃晚饭的时候叹了一口气。离家出走的时候还揣着十几万呢,这才几天啊?桑越在心里大致算了算,也就一个多月时间,十几万就剩了五千,酒吧里大头是大黄拿的,但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是桑越自己买的,几十个都跟大黄要了,总不能买个电子蜡烛还给大黄发代付吧?
电子蜡烛看着便宜,一个才十块左右,乱七八糟的量大了确实也花了不少。今晚买菜还花了一千多呢,桑越承认,他这次是真的意识到生活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了,一开始他绝对没想到在酒吧开业之前他会面临这样的窘迫,一个人生活原来这么难,虽然这一个月桑越没靠父母,但要是没有大黄,桑越估计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模样。
罗棋用筷子敲了敲碗边:“想什么?”
罗棋不问还好,罗棋一问,桑越又从自己身上想到了罗棋身上。罗棋的父母不在了,桑越不知道具体时间,至少也有两年,在罗棋画第一幅画之前,甚至更早一些,起码在罗棋租下画室之前,不然他可能没钱租一个别墅。
桑越清了清嗓子:“你……咳,你父母是什么时候过世的?”
第44章 总不能一直这样
桑越问完这个问题其实有些后悔,罗棋这人边界感太强,以前桑越以为是直男的边界感,现在看来应该是男同的边界感,当然,也和性格有关,罗棋绝不是会跟人倾诉心事到痛哭流涕的人。
桑越自己接自己的话:“没事啊,我随口一问的,你不想说就算了。”
罗棋把一块土豆在米饭里碾碎,看着深色的汤汁浸透白花花的米饭,产生一种血漫进来的错觉,他挪开视线,抬手将那块米饭送进嘴里:“初中。”
桑越心里惊讶,面上没表现出来:“那你之前都是在老家?跟爷爷奶奶一起住?”桑越想起来前几天的视频通话。
罗棋淡声:“小时候在老家,父母在这边生活工作,他们去世我就搬过来了。”
桑越这次没忍住自己的惊讶。他预想过这个时间可能会比想象中早很多,但是完全没想过竟然这么早。初中?初中才多大啊,桑越觉得自己初中的时候还忙着非主流呢,罗棋已经失去父母,独自搬到大城市生活了。桑越问:“初中就搬过来了啊,那你从初中到现在都是一个人住?”
罗棋:“嗯。”
桑越接不上话,不知道接什么好,有种豁然开朗的顿悟,难怪罗棋的性格糟糕到这种程度,初中父母因为车祸去世,他自己一个小苦瓜从农村搬到大城市生活,性格孤僻,没有朋友,从不和别人分享自己的心事。桑越知道有些话罗棋还不想说,比如为什么父母去世会造成他的PTSD,父母去世是不是跟罗棋有关,他到底在自责什么。
可也不难想象,刚搬过来这边的罗棋是一种什么心情,一个人在父母房子里看着空空荡荡的家的罗棋是什么心情,收到用父母性命换来的巨额赔偿款的罗棋又是什么心情。
桑越没接触过什么苦大仇深的人,类似罗棋。少爷的社交圈是有门槛的,虽然他们有钱人的生活更加抓马,私生子啊,婚外情啊,破产啊之类的事情也不算小事,可少爷小姐们的生活再糟糕也是声色犬马的。
所以桑越的安慰显得无比苍白:“没事啊,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罗棋却笑了:“我不怕一个人。”
桑越有种媚眼抛给瞎子看的无力,他看了一眼罗棋:“你不怕一个人还要吃药睡觉,我最近都没问你,你睡眠怎么样啊?”
罗棋:“挺好的。”
桑越:“还吃药啊?”
罗棋点头:“嗯。”
桑越说:“要不试着断药?医生有没有说过什么时候能断药?这东西也看疗程吗,我不太懂,但我还是那句话啊,你别嫌烦,我真觉得这种药总不能吃一辈子吧。”
见罗棋不说话,桑越又说:“而且你的职业也方便,想什么时候上班就什么时候上班呗,真因为断药不习惯没起得来也不用担心,不是挺好的吗。”
罗棋垂下来眼睛:“吃饭吧,吃饭的时候少说两句。”
桑越请了个护工,他不可能真的两个周时间不洗澡,请护工之前问过罗棋意见,可能是怕罗棋不同意有别人进家里,罗棋同意了。晚上八点多,桑越的护工来了,接了一盆水端进桑越房间,估计是给他擦身子。
桑越房间门关了,确实应该关,这是私密的事情,关门是理所应当的;里面没动静,想来也是,两人又不认识,也没什么可聊的,桑越不是跟每个人都健谈。
罗棋坐在沙发上抽烟,抽的还是桑越放在茶几上的荷花,尽量将自己的感知全部放在烟草上,嘴巴和鼻子用来吞吐烟雾,眼睛盯着飘散上去的白色,脑袋感受被麻痹。从老家回来这几天罗棋觉得自己的烟瘾又卷土重来,罗棋深深明白人对烟草的依赖不过是对自己失控的借口。画室里多了一个烟灰缸,小季打扫卫生的时候看见里头的烟头显然惊讶了一下,但是没有多问,这是小季的优点,他从来只需要看结果,而不问原因。
但烟草其实并不是包治百病的灵药,完全不能压住罗棋身体里即将破土而出的所有冲动。他最近手抖的次数也增加,吸烟的时候,拿着画笔的时候,拿着吹风机的时候,甚至拿着筷子的时候——
突然,桑越房间里传来一声怪叫:“哎我……哥,你真下狠手啊。”
然后是护工的声音:“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害,一般我们都是去医院,大多数是不方便行动的老人,老人吃劲儿呢,身上皮肤松弛褶子多,都得用点儿劲。”
桑越又说:“没事儿,注意点儿就行,我这还细皮嫩肉的呢。”
很普通的一段对话,护工不小心用大了力气,桑越提醒。可烟草这会儿没有一点作用,罗棋难以自控,难以自控蓬勃而出的控制欲和占有欲,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这么多、这么多的控制欲和占有欲,更何况,他和桑越是什么关系?没有立场也没有逻辑,是因为喜欢还是习惯?
所以是哪里?腰,胳膊,腿,锁骨?哪里被粗糙的毛巾擦疼了,擦红了,到底有多疼,让桑越没忍住出声喊疼。
一扇门而已,罗棋完全可以打开。
一扇门而已,罗棋不允许自己打开。
晚上罗棋睡觉,安眠药按出来在手心里躺着,粉色的药片,中间可以一分为二,精神类药物大多如此,给服药者十分便捷的减量余地,轻轻一掰就可以只吃半片,可罗棋像个不知节制的贪婪鬼,从来都是为了睡着多吃一片。今晚他看着手里的药片,鬼使神差般又放回床头。罗棋从来没想过断药这件事情,睡眠像是蛰伏在黑夜里的猛兽,噩梦又像是蛰伏在睡眠里的猛兽,层层叠叠,让人从源头就开始害怕,害怕黑夜。
罗棋自然也是害怕黑夜的,只不过他对害怕的表现形式大多数时间不是逃避,而是对抗。脑子里反复想起桑越的那句话:“总不能一辈子都这样吧。”于是罗棋便想,总不能一辈子都这样吧,总不能一辈子都吃药,总不能一辈子都拒绝任何人动家里的花瓶包括他自己,总不能一辈子都不打开那扇门。
没吃药不知道几点才睡着,意料之中地做了梦,意料之外梦见的竟然是前男友。罗棋对前男友没有任何留恋,甚至已经有些忘记他的脸,所以梦里无比冷静,就像是用上帝视角看了一场闹剧。
两人的恋爱像是无数的模板,前期也有热恋,热恋之后略显漫长的磨合,磨合之后贴近的灵魂和毫无保留地倾诉,最后是爱燃烧完的灰烬,罗棋展现了完全的自我,过度的保护欲、控制欲和占有欲,叫人无法忍受的洁癖和规则感。
男生在罗棋的梦里比现实中的回忆更加狰狞,讽刺的笑和疲惫的痛苦,恳求罗棋放过他:“我跟别人说一句话你都要吃醋,我对别人笑一下都要跟你解释半天,我也是个人啊,我也有自己正常的社交和生活啊,你真拿我当你养的一条狗啊?
“你这个人是不是太双标了,我买的东西全都是你安排放在哪里怎么用什么时候用,你家里的东西我碰一下换个位置你都要放回去,我真搞不懂你,有时候我觉得你根本不喜欢我,你就是想找个人方便你控制和占有,可我不是你的东西,我是活的,我他妈是个活人!
“对,我很同情你,你也很感谢你愿意对我说那些话,愿意把你所有的事情都跟我说,可我有时候觉得很累罗棋,好像我听了那些话就必须包容你带给我的一切痛苦,不然就辜负了你对我的坦诚和信任,我觉得自己被绑架了,你能听懂吗?
“你那些过去不是你用来捆绑别人的借口,你是不是搞错了啊?
“不要总用你的过去当借口,你就是心理变态,有病就去治,就算当初你接到父母的电话他们照样也要死!”
歇斯底里的怒吼戛然而止,男生似乎也没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样的话,他嘴巴仍然张着,脸上的表情从狰狞变得无害而呆滞。他愣愣地往前走了两步:“……抱歉。
“对不起,对不起罗棋,我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太激动了才说那句话,你别听到心里去可以吗?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你知道我的,我不会说那样的话,我……我不知道为什么。
“求你,我不要分手了,我收回所有的话,我只是最近有些累,可我还是爱你的,你很清楚的,我爱你才会说这样的话,不然……不然我随便找个理由跟你提分手都可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罗棋,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梦里的罗棋一言不发,男生哭得伤心,哭到最后伤心变成愤怒,好像这愤怒真的已经被他隐忍了太久,是他哀求着死死抓住罗棋的手,也是他狠狠将罗棋的手甩开:“算了,算了,我们还是分开吧,罗棋,没人受得了你的,跟你在一起只会越来越窒息,越来越痛苦,没人承受得住你,绝对没有。”
凌晨五点,罗棋睁开眼睛。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刺眼的灯光让他一瞬间眯起来眼睛,钝痛还在心里迟迟不散,罗棋再次闭上眼睛。
没有吗?
第45章 三点十七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