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谢筠亭按着他的肩膀,不让他乱动,恶狠狠道:“还敢和野男人私奔!看我回去不收拾你!”
“不是的,哥!”
谢筠兰急的快要哭了,来不及解释,只能匆忙转头,对那些已经拉紧了弓弦的府兵大喊道:“停手!快停手啊!”
可那些府兵听命于谢筠亭,哪里肯放下手,还未等谢筠兰说完话,手中的箭矢就已经同时松手,朝夏侯鹜光而去。
箭矢在夜空中划过二十多道寒光,如同雨点一般,升至最高空,随即以更加迅速的速度往下落。
夏侯鹜光站在不远处,长发散落,遮住了半张脸。
见到眼前这一幕,谢筠兰的心跳都快要静止了。
然而,更让他惊恐的是,此时的谢筠亭也已经拉开了弓,指尖勾着三发箭,对准了夏侯鹜光。
谢筠兰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失声道——“不要,哥!!!”
“嗖!”
三发箭矢随即跟上。
很快,察觉到杀意的夏侯鹜光并没有躲,而是足尖轻点,直直朝谢筠亭而来。
他掌心的短匕首旋转,飞出砍断了朝夏侯鹜光要害处而来的箭矢,但很快,夏侯鹜光的衣袖和脸颊就被一发接着一发的箭矢划破。
很快在夏侯鹜光双拳难敌四手之时,体力逐渐下降之时,谢筠亭看准时机,在夏侯鹜光转身的瞬间,于暗处的一发冷箭悄然而至。
这一回,夏侯鹜光想躲,但是却没来得及。
冰凉的箭矢射进他的右肩,溅起了血液。
剧痛随之而来,像是蚀骨的蚁,密密麻麻穿透了骨髓,啃咬着每一根神经。
夏侯鹜光皱紧眉头闷哼一声,咬紧牙关,手中的匕首因为脱力而掉落在地。
千钧一发间,他几乎是想也不想,下意识就拔出箭,丢至一旁,随即就地一滚,下一秒,三发箭就没入了他曾经站过的草地。
“呼......”周遭安静的只剩下夏侯鹜光自己急促而沉重的喘息声。
有温热的汗不断从额头冒出,滴进眼睛里,夏侯鹜光捂着出血的伤口,踉跄几步,右膝抵在地面上,强行撑着上半身,不让自己脱力跪下去。
不远处,谢筠亭揽着谢筠兰,缓缓靠近了他。
“夏仁!”
谢筠亭见夏侯鹜光受伤了,急着想从马背上跳下来救他,但却被谢筠亭死死搂在怀里:“别动!”
谢筠亭紧紧拉住谢筠兰,不让谢筠兰靠近夏侯鹜光,随即对身边的府兵吩咐道:“把那个贼人给我带上来。”
“是!”府兵听令,翻身下马,连拖带拽、毫不客气地将夏侯鹜光带到了谢筠亭面前。
谢筠亭坐在马背上,手里抓着马鞭,居高临下地看着夏侯鹜光:“抬起头来。”
夏侯鹜光不堪受辱,沉着脸,用内力,单手震开了禁锢着他的府兵,随即一把抓住谢筠亭的马鞭,用力将他拽了下来。
谢筠亭没料到他会有这样的举动,不其然被他拽下马,摔在了地面上。
“——哥!”
谢筠兰在马上急的大叫,都不知道该帮谁好了:“夏仁,你怎么能........”“好久不见,谢大公子。”
夏侯鹜光看着摔跪在地上,给他“行了个大礼”的谢筠亭,沉着脸,冷笑着喘息了一声。
随着他运功使用内力,血液愈发汹涌地流出伤口,他的脸色愈发苍白,显得脸上的青色印记在月色之下愈发明显,声音沙哑:“很抱歉,毁了你的婚礼。”
“.......”听到熟悉的声音,谢筠亭不可置信地瞪大眼,随即像是想要确认什么般,猛地抬起头。
月色下,夏侯鹜光因为印记而略显狰狞的脸庞一览无余。
“........”谢筠亭用力攥紧了指尖,呼吸之间,已经将夏侯鹜光的目的和用意皆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睫不自觉轻颤,随即用力闭了闭眼睛。
许久,他缓缓站起身来,看着夏侯鹜光,半晌,低低开了口:“别来无恙啊........三皇子殿下。”
第66章
听见谢筠亭叫自己三皇子殿下,夏侯鹜光眸光微动,努力积攒起力气,正想回答,但嗓子眼里很快就尝到了一股浓郁的铁锈味。
脱力受伤的情况下,又强行运功提气,如今真气逆行,夏侯鹜光的喉咙间很快就不受控制地涌出大片猩红的鲜血,他被呛了一下,轻咳一声,下意识用掌心捂住了自己的唇,不愿让人看到自己此刻狼狈的模样,于是低下了头。
温热的血液从他的唇边流出,缓缓溢至指缝里,夏侯鹜光咳了几下,加速了血液的流动,血滴很快就承受不住,从他的手低落至地面,将翠绿的青草染的发红发黑。
谢筠亭见状,瞳孔骤缩,下意识走上前,掏出了自己的手帕。
但此时此刻,夏侯鹜光的肩膀也还在出血,谢筠亭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用帕子先按住夏侯鹜光的肩膀,还是给夏侯鹜光擦唇角的血。
虽然他不喜欢夏侯鹜光,但夏侯鹜光还是实打实的皇家血脉,大周的三皇子。
倘若今日夏侯鹜光真死在这里,死在了他的箭矢之下,那莫说他的姑姑是皇贵妃,就算是皇帝,也不一定保得住他。
思及此,谢筠亭有些情急,下意识转过头,想让人再牵一匹马来,他带着夏侯鹜光去治伤,可刚仰起头,就看见谢筠兰怔怔地坐在马背上,黑润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看着夏侯鹜光。
他似乎是被什么震去了三魂七魄一般,脸上一片空白,徒劳地张了张嘴,好半晌,才愣愣地吐出几个字:“三皇子.........”他盯着夏侯鹜光,满脸写着不可置信:“你.......你不是夏仁吗?什么,什么时候变成三皇子了?”
他一向伶俐的嘴此刻却翻来覆去说不明白:“你是侍卫夏仁啊......怎么可能是三皇子.........你什么时候变成三皇子的........”这个夏仁,怎么可能是传说中容貌丑陋狰狞、性格阴沉冷漠的三皇子夏侯鹜光呢?
他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更不相信........他的玩伴“夏仁”竟然会欺骗他。
看着谢筠兰惊慌中又带着些许震惊的模样,夏侯鹜光想要解释,但一张嘴,唇边就涌出了鲜血,滴落下来,令他好不狼狈。
所以,面对谢筠兰的“质问”和不解,夏侯鹜光只能闭嘴,保持沉默。
直到谢筠亭让人牵来了马匹,扶着夏侯鹜光上马,谢筠兰这才回过神来。
他紧紧地盯着夏侯鹜光,似乎是想听到夏侯鹜光的解释,想从夏侯鹜光的脸上看出抱歉或者不好意思的情绪——但夏侯鹜光的脸上始终没有说话,保持着面无表情的神态,让人看不清他的所思所想。
谢筠兰忽然惊觉,从两个人相识起,夏侯鹜光脸上就一直保持着冰冷的神情,偶尔才会吝啬地施舍给他一个笑。
或许.........他早就知道自己是谢筠亭的弟弟。
或许.........他根本就是——剩下的,谢筠兰不敢往下想。
或许夏侯鹜光一开始就识别出了他的身份,所以才用假名字和他虚以为蛇;或许夏侯鹜光对当日谢筠亭抢亲之事心怀怨恨,所以才故意在谢筠亭成亲当日,将他从谢家带走。
可........夏侯鹜光真的会这样做吗?
谢筠兰还是不敢相信。
他有心再问,谢筠亭就已经让人先行将他带回谢府,他只能徒劳地回头,看见谢筠亭带着受伤的夏侯鹜光一道策马离开了。
接下里的事情,谢筠兰就不知道了。
他只知道自己有好长、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夏侯鹜光。
父亲和哥哥禁了他的足,不再准许他随意出门。
他派碧华去打听,给夏侯鹜光送信,却得知,自那日之后,夏侯鹜光再也没有出现在朱雀街百里巷十六号。
他像是凭空消失了。
但谢筠兰知道,他还在,他还在波云诡谲的皇城之中,他还在.........他的心里。
而在另一边,受了伤的夏侯鹜光在府邸之中修养了好几天,直到伤口恢复了一些,他才拖着受伤的身体去上朝。
他在谢筠亭大婚当天,打晕小侍带走谢筠兰的事情,被谢迁鹤刻意压下来了。
朝中虽有风声,但谢迁鹤对外是贼人擅闯谢家带走了小公子,并未说那是三皇子夏侯鹜光——毕竟夏侯鹜光那天刻意戴着面具,无人认出;而目睹了一切的谢家的府兵没有主人家的允许,又不可能私自走漏风声,所以夏侯鹜光的身份并没有暴露。
至于他请假这几天里,周帝知不知道他受伤的事情,夏侯鹜光不知道,也没有兴趣去问。
毕竟这件事对谢家和对他来说,都不算一件好事——谢家射伤三皇子,自然不敢声张;而夏侯鹜光在谢筠亭大婚当天,把未婚的小双儿谢筠兰从谢家抢走,怎么看都像是存心蓄意报复。
他不好解释自己的动机,故而也默认了“贼人”这个身份。
此事之后,谢筠亭对待夏侯鹜光的态度愈发警惕。
他原本就不喜欢夏侯鹜光,如今更是连上朝的时候,都不愿意和夏侯鹜光对视,经常只是匆匆瞟一眼,就错开视线,用冰冷的侧脸对着夏侯鹜光。
夏侯鹜光管不了他,也改变不了谢筠亭对待他的态度,只能装作没看到。
半个月后,大周帝忽然下令,召了几个小双儿进宫。
觐见名单里,谢筠兰赫然在列。
谢筠兰不清楚周帝想干什么,但看着太监们笑眯眯的神情,似乎又猜到了周帝的用意,只能勉强起来梳洗打扮一番,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和他进宫的还有场宁安侯的嫡双程子祯、金甲将军的嫡孙侯万繁,还有连国公的长女邱云天。
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了不安的情绪。
被太监引入朝鸾殿之后,谢筠兰和程子祯、侯万繁、邱云天等人分列并肩跪下:“参见陛下。”
“起来吧,不必拘礼。”周帝威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像是带着威压,谢筠兰不敢直视他,只能微微抬起头,看着周帝的靴子:“赐座。”
听到这里,谢筠兰这才微微起身。
太监们将玫瑰檀木椅放在了谢筠兰的身后。
面见皇帝,谢筠兰不敢向在家一样随意,于是只微微坐了一点,低下头,将手放在了腿上。
接下来,就是周帝开口说话,不经意地问几个问题,被点到名字的人回答。
没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太监尖利的嗓音响了起来:“皇贵妃娘娘到!”
谢筠兰慌忙起来,转过身俯身行礼:“参见皇贵妃娘娘。”
“起来吧,不必拘束。”
谢迁莺的声音如同她的名字一样清脆好听,即便是三十多岁的女人了,因为未曾生育过,没有感受过怀胎十月和产子的痛苦,没有经历喂养抚育孩儿的艰辛,故而眼睛依旧干净清澈,她走过谢筠兰身边时,似乎连她周围的空气都是甜的:“臣妾参见陛下。”
周帝亲自站起来迎接她,牵过谢迁莺的手,和她一起坐在了小塌上。
有谢迁莺在,周帝身边的气势似乎也和缓了不少,连嗓音也不再复又压迫感了,“这些都是你根据画册,挑中的双儿和贵女,今日召进宫来一见,果然容貌和才学都是上佳的,礼数和谈吐也都挑不出错处........你再看着,可有合眼缘的?”
谢贵妃闻言,抿唇一笑,用帕子遮住了唇角:“臣妾看中了不算。”
她笑道:“得鹜光喜欢才成。”
谢筠兰原本还在低着头,安静地听周帝和自家姑姑说话,并不发言,直到听见了夏侯鹜光的名字,他的心尖才陡然一跳,用力抓紧了帕子,下意识抬起头来,看着谢贵妃。
谢贵妃依旧保持着那副笑盈盈的模样,和周帝对视,余光里似乎是感受到了谢筠兰的视线,轻瞥了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