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的人动了动,软哑道:“……滚……”
裴野被骂完反而笑了,替他把被子盖好,起身:“我去去就来。”
说完他就走了。傅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头脑渐渐恢复清明,他从被窝里撑着身子爬起来,环视整个房间。
表彰大会开得晚,新党主席又要接见不少政界高层,等完事指不定要到后半夜,除了安保,“心腹”自然也要跟着,一来保障安全,二来有什么情况必须做到随时听候。
如今最受器重的裴家两兄弟自然也在其中。想来这个房间一早就是给裴野准备的。
过去警备部长开会时,傅声也当过这种角色,对于流程他再清楚不过了。
失调症减轻了些,至少信息素不会失控地疯狂外泄,体力也得已保存,大量的消耗过后第一个回归这具身体的便是高涨的食欲,傅声看了一圈,房间里明面上连瓶水都没有,他心里暗想着这堂堂揽月坊也不过如此,紧接着便听见开关门的声音。
裴野回来了。
“声哥,你猜他们这里居然怎么着?有做寿司的师傅!”
裴野拎着一个食盒,顺便将角落的圆茶几和椅子拖到傅声面前,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不知道你现在吃不吃得下海鲜,我让他们做了点简单的肉松寿司,而且你说巧不巧,他们刚好现熬的牛奶燕麦粥……”
他把套房自带的拖鞋拆开,忙前忙后了好一阵,傅声终于从床上挪下来,坐到小茶几前。
裴野也给自己拖过来一把椅子在傅声旁边坐下,帮他把食盒打开,一层一层拿下来摆好。傅声拿起筷子,他就把装着粥的密封盒拆开,见缝插针地放到傅声手边。
傅声不理睬他,自顾自夹起一块肉松寿司。裴野刚脱下风衣,紧接着又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两个蜜桔,动作麻利地开始剥皮。
一个长手长脚高大冷硬的alpha就这么窝着腿在茶几边上剥橘子,这画面多少有点违和感。傅声咀嚼的动作停下,狐疑地瞥了他一眼,裴野似有所感,一边低着头忙活手里这点事,一边头顶上长眼睛了似的唰地将装着小菜的食盒往傅声的方向推了推。
傅声咕咚一下把半口寿司咽了:“……”
往事不合时宜地从跳出来,青年低下头正要接着吃饭,执筷的手突然一顿。
难怪这么熟悉,原来从前他们也有过这种默契无言的时候。傅声工作忙,有时过了饭点才回家,还要边吃东西边工作,裴野心疼他,便给他打下手,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像个家生仆”,在餐厅陪着他夹菜端水,还要上手帮他回电脑上的消息,若实在腾不出手,还需要裴野帮他念文件上的信息……
傅声舀粥的手一停,倏地扭过头来。
“你当时是不是偷看情报了?”他问。
裴野正全神贯注地剥橘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傅声提高音量:“就是过去在家,你假装‘伺候’我吃饭,实际上偷看特警局的情报。”
裴野嘶的一声:“当时——但我不是为了看情报才那么做的,我是心疼你吃饭都不消停!”
傅声冷冷地瞪了他一眼,继续埋头喝粥。裴野知道自己在人家那儿早就上了失信人员黑名单,百口莫辩又不敢辩,只有继续剥橘子,像只被训了一顿臊眉耷眼的大型犬。
大约吃了小半碗,傅声把勺子一放,裴野赶紧抽出口袋巾递上,他看都没看直接接过来擦了擦嘴,站起来:
“不吃了。”
裴野以为他要走,也跟着站起:“这么晚了,声哥你去哪?”
“哪也不去,”傅声漠然道,“你不是让我不用回别院吗?那我就在这睡。”
裴野呆住,傅声把领带松了松,往卫生间走了几步,忽的停下,背对着他道:“我在这,你出去。”
房间是裴野这个混账主动让给他的,既来之则安之,这套房不比别院里住着舒服多了?
一旦想开了,很多麻烦就迎刃而解。
傅声啪地关上卫生间的门,也不管裴野什么反应,自己洗漱完之后再出来,发现裴野还没走,倒是茶几上的东西收拾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杯倒好的水。
他俨然把这当成自己的领地:“还不出去?”
裴野指指那杯水:“声哥,我听别院的人说你平时睡前会吃丁环酮,那药吃多了不好,我给你买了点别的,和褪黑素差不多,也能助眠,不过副作用没那么大。”
他们都对裴野偷偷关注傅声在别院的一举一动这事儿心知肚明,傅声也懒得计较,走过去把桌上的药拿起来就水服了,撂下杯子,一脸“这回可以走了吧”的表情看着他。
裴野吸了口气,紧张地屏住:“那我看着你躺下再——”
傅声脸色微沉:“有完没完了?”
“走,走,”裴野立刻从圆几另一边绕过去,退到房门口,“你上床睡觉吧,我给你关灯,晚——”
又是啪的一声,傅声坐在床边,按下床头的开关,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傅声:“关了,走吧。”
裴野:“……”
傅声掀开被子钻进去躺好,背对着他。
“我的事不需要你插手,我也永远不想再和你有任何关系。”良久套房内传来他放低的嗓音,“在别院的时候我说过,我们已经结束了,不用再拿家人的态度对待我,这种倒霉的孽缘下辈子再说吧。”
他以为裴野会说什么,挽留,反驳或者恳请,可什么都没有。靠窗的墙壁上很快掀开一丝光影,那是走廊里的灯光,而那一线光束又很快随着关门声消失不见。
房间里只剩下孤独的黑色,与柔软的被子一同笼罩包裹住青年的身体。
刺杀这条路行不通了,但还有别的办法。只要新党人有求于他,他就总能找到机会。
“轮渡”和“蛛网”,这两张底牌,或许是时候该启用了。
将计就计而已,傅声对自己说。
傅声慢慢闭上眼睛,试着放平气息,可耳畔的呼吸声却因为颤抖而愈发明显。
……
几分钟后。
一片黑暗之中,套房门口忽然传来一阵窸窣的弱响。
皮鞋轻轻踏上地板,矫健高大的身影缓慢走到床头,在床边地毯上双膝跪下,缠着绷带的手轻轻搭上床铺。
借着套房窗外奶油色的月光,裴野觑起眼睛,深望着床上的人。
药效起了作用,傅声已经睡着了。梦里的傅声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平躺着,他没有换洗的睡衣,只能解下领带肩章穿着制服凑活着草草入眠,青年衬衫的扣子解开两颗,露出细长直挺的锁骨,肌肤凝滞般瓷白。
裴野阖了阖眼,微微转头,将人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而后珍重地为傅声掖了掖被角。
床上睡着的人胸口微弱地起伏着,阖着眼时上下睫羽就像收起翅膀小憩的蝶那般随着呼吸小幅地颤抖,唇瓣轻轻抿着,几丝鬓发凌落在嘴角。
裴野于是又伸出手替他把发丝撩开,宽大的手掌快要包住傅声清瘦的侧脸,又生生停在差半寸就要贴住对方下颌爱抚的距离。
裴野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眼底翻涌起比今晚还要浓重的夜色。
他的指尖一抖,攥成拳克制地抽回,双手抓紧床沿,弯下腰将额头抵在床边,整个人隐忍地颤抖。就在他不到二十厘米的地方,傅声正毫无知觉地歪过头沉睡着,清瘦的身躯几乎陷进软弹的床垫里。
他在心里一遍遍默念着,不能,绝对不能……
然而越是控制,某些压抑的情感便越胜似山洪海啸,将他席卷入涛涛怒流,将一颗懊悔胆怯的心摔得粉身碎骨。
第67章
特警局晨会结束后, 裴野特意等众人都走了,关上办公室的门,转身面向办公桌。
“老大。”
见青年俯首, 卫宏图喝了口茶,满意地笑笑:“就知道你小子有眼色。”
裴野也跟着笑:“您留我有事?”
“刚刚会上的内容, 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晨会只说了一件要紧事, 那便是过两日对在通缉的原警备部特警的抓捕行动。
作为三级警长, 裴野原本是应该在抓捕第一线的, 可念及第一次参加这样重要的行动, 特警局并没把他派到危险的位置,只是负责辅助善后。
他想了想:“卫局, 我没有经验,自然要听你安排。只是,今天晨会上其他同事汇报说,有几个反侦察能力强的嫌疑人躲在宝华路的‘不夜城’……”
卫宏图抬眸, 默不作声地放下茶杯。
裴野继续道:“不夜城是首都数一数二的大赌场,三教九流都在那儿混,要是我也会第一时间跑到那躲着。可组织——新党的人一定有不少盯着这块肥肉的,万一借着抓人的名义搅混水, 事就闹大了。”
卫宏图嗯了一声,手搭在桌边上, 向后仰了仰身子, 眯起眼睛:
“这么说你有何看法?”
“抓捕这些特警的事,我在党内听说也引起了不少关注,难保不会和我们同时出手。”裴野思忖片刻,“抢了功劳倒是次要的,要是让他们在不夜城真抓到人, 再把那里彻查一通,随便拿些搜到的什么东西攀扯特警局,这事就麻烦了。属下一点拙见……”
卫宏图颔首,语气闲适得像在唠家常:“对了,那天我让你给‘不夜城’送的东西,你知不知道是什么?”
“不该属下知道的东西,属下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扯淡,”卫宏图冷笑,大手一挥,“把你的机灵劲儿少花点在我身上,我不喜欢太聪明的。”
裴野跟着赔笑一声,嘴角牵起,笑意却迅速消失在眉眼之下。
他们心知肚明,461号提案通过那天,卫宏图交给他的那个小箱子是标准的银行制式手提箱,带有密码锁,拎着沉甸甸的,里面按照长宽高,正好能严丝合缝放下三十根金条。
卫宏图不怕裴野知道,自己和有着销金窟之名的不夜城有勾结。
那他此举又是为了什么?
裴野脑内高速运转,眉心皱起却又很快舒展开,慢慢抬眼迎向卫宏图直勾勾的目光。
“两天后,”裴野说,“比我们的行动日期刚好提早一天。卫局,我可以用命担保,这消息是组织的人亲口告诉我的,千真万确。”
卫宏图面无表情地看着裴野。
一开始他以为裴野不过是仗着有个好哥哥撑腰、长了张俊脸的白痴花瓶罢了,事实却是,眼前的年轻人头脑灵活、性子沉稳、一点就透,许多事只消别人说一句他就能悟出背后的十句来。
最重要的是,这孩子极有野心。他暂时摸不准裴野的私欲,但唯有一点他可以断定,裴野和他的亲哥哥绝非一条心。
心生嫌隙就够了。他卫宏图要的,就是一个在新党内却并不愚忠新党的眼线。
卫宏图觑起眼睛呵呵一笑:“果然,你办事,我放心。把我们的行动时间也提前,记住,你的任务只有一个,绝不能让军部在不夜城盯梢的人捷足先登。”
……
出了办公室,正巧裴初的电话打来。
裴野接起来:“喂?”
电话里的裴初:“最近特警局的抓捕行动提升日程了没有,初步确定的行动地点是哪里?”
裴野:“目前来看应该有两个目标,‘不夜城’和重山区的证券交易所旧址。”
“好,非常好,”裴初听起来很满意,“我会让人先对交易所进行排查,不夜城是重中之重,如果能把这地方一锅端了,这里面的利益可比顾氏的身家还要可观……”
裴野沉默片刻,忽然唤了一声:“哥。”
裴初说话一顿:“——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