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走廊尽头传来赵皖江激动的声音:“小声,后厨这有个上锁的保险箱!”
赵皖江这一嗓子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傅声拍拍组员的肩:“小于,查查女老板跑去哪里,她是唯一的线索了。”
厨房门外已经凑过来两三个人,傅声跟着踏进后厨,看到赵皖江对自己连连招手,拎着那串钥匙:
“我刚刚挨个试了,多出这一把钥匙和所有门、柜子都对不上!这不,后厨这就找到了,一个做菜的地方怎么会放着这么贵重的箱子?”
门口一个组员接话:“这里既然是他们的固定基地,应该也存放了重要资料。”
几个人都有点暗暗激动,这次的任务规模不大,可性质不言而喻,若是能拿到关键的物证,扑了空的损失便也可以忽略不计。
唯独傅声没有放松下来的意思,他轻轻嗅了嗅后厨的空气,微微不安地蹙眉:“二哥,你不觉得后厨的味道很怪吗?”
“不就是饭菜和荤油味?”赵皖江猛吸了几口气,迷茫地反问傅声,“后厨都是这个气味。”
“可这味道太浓了,浓到刻意,”傅声斩钉截铁道,“二哥,别忘了他们可是临时启用的这个地方,一个从不对外接客的会所,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油烟味?”
赵皖江一时无言以对,傅声警觉地走到私下角落蹲下细细查看着:“没有油污,没有开火的痕迹,这味道显然是为了掩盖什么。”
“二哥,”说着他起身,表情却闪过一丝难以启齿的晦涩,“这箱子,我能不能……”
“嗐,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小声,”赵皖江把钥匙抛给他,摊了摊手,“你别怕我觉得你抢功劳,咱们组没人搞这些花花心肠,你心思细,就该你开箱检查。”
傅声感激地深望了赵皖江一眼,来到箱子前蹲下。保险箱从外表看上去崭新无损,他摸了摸,确认表面没有异常,这才用钥匙开了锁。
拉开保险箱门的一刹那,傅声几乎同一时间就被扑鼻的硝烟味呛得闭上双眼。他还没来得及看清箱子里是什么,咔哒一声脆响,少年的脊背一下子僵住了。
父亲的叮嘱福至心灵地在脑海闪回。
“情报人员派出的卧底回信说有不少C党人经常私下集结,还购置了大批火药……”
保险箱内,不到十秒钟的倒计时红光令少年脑袋里警铃大作。
“有定时炸弹!”
傅声立即大喊,屋里的人毕竟见惯了大风大浪,没有惊慌,齐刷刷寻找掩体卧倒在地,做好防御姿势。
倒在墙壁这样的掩体后还可以勉强抵挡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可赵皖江和他一同站在屋内,距离炸弹近又无处可躲,傅声咬紧牙关,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拉过赵皖江的胳膊就带着人往厨房外跑。
“二哥,趴下!”
最后一秒钟,傅声用尽全力将人推出门外,还没赶得及将厨房门关上,只听见轰的一声巨响,一股巨大的推力击中了傅声后背,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
傅声做了个很长的梦,光怪陆离。
他先是梦见这场爆炸,他像是灵魂出窍的那个魂,飘在上空,以一个置身事外的视角无悲无喜地看着那二层会所坍塌,他找不到自己的□□被埋在何处,或许赵皖江会把自己挖出来,可他好累,什么都管不了,只想痛痛快快地睡一觉。
梦里他见到了父亲,先是疾言厉色批评他的鲁莽粗心,紧接着问他为什么那日不知天高地厚,在警备部这种危险的地方口出狂言,同情私下早就和他们势同水火的新党人。
他想辩解,同样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的人生算得上顺风顺水,傅君贤培养了他一身本领,却教不会他一个政.治家的残忍和手段。
父亲曾说过,自己只适合做一把最快最称手的刀。
刀刃是注定要摒弃良善的,否则等待他的,唯有被利用后丢弃,成为废铜烂铁。
他几乎要被梦境拖拽着吞没,然而影影绰绰的,很远很远的地方有哭声传来,一边抽泣着,一边一声声喊自己的名字。
自己果然还是死了吧,竟听到地狱深处传来了的呼唤。
傅声思绪混沌,可意识却愈发实在,原本他快感受不到□□的存在了,可那哭声一直远远地吵着他不能睡,□□的存在愈发强烈,他仿佛收回了身体的控制权,挣扎着动了动手指,这才感觉到右手正被某个温热的东西包裹其中。
一阵头晕目眩的白光,傅声艰难地睁开眼。
头顶的天花板极其陌生,耳边传来各种医疗监测设备的提示音。傅声脑子一片空白,突然听到身边一声喜极而泣的惊呼:
“声哥醒了!”
傅声的眼睛睁不太开,他躺在床上,寻着声源的方向吃力地偏过头。
竟是裴野。男孩漂亮的黑色眼睛肿得像桃子,眼下一片乌青,鼻尖也哭红了,坐在病床前双手紧握着傅声的右手,将手背贴在自己脸颊上,痴痴地盯着傅声的脸,干涩的嘴唇抖得不像话。
“你还活着……”
裴野哽咽得前言不搭后语,“都怪我……你答应我要平安的,你要是有事——”
男孩鼻头一酸,眼泪再次夺眶而出,一向少年老成,内向到偶尔略显阴郁的孩子此刻哭得让人心疼:
“我没想到你要死的,我只是、我只是……”
他抖如筛糠的双手握着傅声的手抵在额头,眼泪大颗大颗掉在被子上,洇湿了一小片被单。傅声虚弱地笑了笑,他听不懂裴野说了什么,然而还是动了动手指,回握住裴野的手。
他们十指相扣,像是彼此在生与死的边缘缔结永不破灭的契约。
“是你救了我,小野,”傅声哑着嗓子,用气音一字一句道,“只要你抓住了,我就不会离开。”
第9章
“老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一杯温热的牛奶放在床头,赵皖江对靠坐在病床上的少年笑着说道,“你昏迷了两天两夜,原本局长急得马上要从外地赶回来,听到你醒了,嘱咐我好好照顾你。不过嘛,这的一切有这个小家伙倒是足够了。”
傅声一怔,转头看着坐在床边的裴野。男孩被突如其来地夸奖了一番,忙低下头加快了手上剥橘子的速度,假装一副很忙的样子。
赵皖江哈哈笑着,手按在裴野肩膀:“你昏迷期间,这小子寸步不离地守在你身边,眼泪都要哭干了,任凭护士来了好几回都拽不走这小孩。”
“小声,你和弟弟感情真好,看得出在家里你一定很疼他。”
裴野的头更低了,傅声眸光微漾,看了他一眼,勾了勾唇角却没说话。赵皖江忽的叹气,收起嘻嘻哈哈的表情:
“小声,这是最后一次了。往后不能这么拼命,执行任务安全第一,清楚了吗?”
傅声轻轻嗯了一声,端起牛奶:“清楚了二哥。你和其他人都怎么样?”
“我?吃嘛嘛香,身体呗儿棒,”赵皖江撸起袖子做了个秀肌肉的姿势,“其他兄弟也都是小磕小碰,你别担心,只管养好伤就是。得,我不打扰你休息了,我家就在这医院附近住,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他们交谈了几句赵皖江便离开了,病房里只剩下两个小少年。傅声想起刚刚赵皖江口中那个哭鼻子的男孩,鼻子忽然有点发酸,别扭地移开了视线,却不想裴野感受不到这尴尬似的,轻轻叫了他一声:
“声哥,牛奶不喝要凉了。”
傅声身子一颤,握紧了玻璃杯:“好。”
爆炸的冲击波对他造成了中度脑震荡和内脏出血,傅声本没有胃口,但他不想让裴野担心,只能端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啜饮。
裴野坐在他身边,深望着傅声。
傅声脸色惨白,短发柔软地垂在额前,压住低垂的清俊眉眼。他整个人看上去苍白消瘦到近乎透明,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过于宽大,上衣袖口露出少年一截纤细的手腕,手背上因为打了太多针,肌肤一大片显眼的青紫色。
似乎是因为捧着玻璃杯扯到了那块淤青,傅声的双手都在克制不住地微微发着抖。
裴野的心蓦地针刺一样疼得难耐。
他捞过自己椅背上的外套:“披上衣服吧,别着凉。”
傅声想拒绝,可还没等开口,窗缝里挤进的一丝凉风让他一个冷颤,这细微动作都逃不过裴野的眼睛,他起身不容分说就把衣服披在傅声身上。
两天两夜的昏迷几乎拖垮了本就瘦削的人,傅声肩膀的骨头硌得人生疼,快要挂不住衣服。
裴野咬咬牙,语气里染上几分隐忍的哭腔。
“累的话就睡一觉,我守着你。”
傅声摇摇头,对裴野虚弱一笑:“疼,睡不着。我坐着还能缓一缓。”
裴野隔了一会才消化傅声的话。昏迷期间他被注射了不少安定药物,从他醒后那些麻醉和镇静剂便陆续停了以待观察,此刻傅声的后背一定疼得令他躺不住。
裴野心都揪成一团,拿过玻璃杯替他放好,抽了个软枕垫在傅声后腰:“那,那我帮你揉揉,或者……”
男孩的眼睛眼看着又泛了红。傅声疲惫地笑了笑,伸出那只覆着淤青的手,裴野想也不想立刻接住双手握紧,生怕挣脱了就会失去什么一般。
“我在的,”傅声柔声道,“小野,别害怕。”
裴野呼吸一顿,好半天再开口时声线战栗:“你昏迷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你可能真的会死,我当时好后悔,只想要你好好的。”
傅声一肚子安慰被裴野莫名其妙的“好好的”三个字堵在了嘴边。
裴野忽然站起来,俯身凑近,男孩不大的手掌蜻蜓点水般轻轻抚过傅声雪白如纸的侧脸。
他怔愣着,瞪大的眼睛迷惘中倒映出裴野的脸,二人的鼻尖之间距离几乎不超过二十厘米。
裴野很快直起腰,方才那拉近的四目相对,快得仿佛是傅声自己的错觉。
“太瘦了,”裴野自言自语着,“医生也说你太瘦了,才会伤得这么重。这样下去可不行。”
傅声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呼吸急促了些:“什么意思……”
“——你等着,我去给你买饭回来。”
裴野郑重其事地下了结论,风风火火就跑去拉开病房门,好像此刻让傅声吃饭成了天底下一等紧急的事。傅声想叫住他,可没等出声胸腔便一阵痒意,佝偻着身子剧烈咳嗽起来。等傅声喘匀了气再抬头时,男孩早已跑出病房不见了踪影。
*
“老板,要一份这个套餐加一碗粥,记得口味清淡一些。”
医院门口的小吃店老板笑眯眯地接过钱:“小朋友,你也是陪护病人的?”
“嗯,我哥住院了,我来给他买饭。”
“你的爸爸妈妈呢,怎么让你这个小孩来跑腿,不怕你一个人在医院迷路吗?”
“我父母不在了,”裴野对此毫不避讳,“我和我哥相依为命。”
裴野的回答顿时博得老板同情的眼光:“懂事的孩子,真是可怜……”
“大叔,我看这边有台电话,能借我用用吗?”
裴野指了指店门口的一部公用电话,老板不假思索道:“当然可以,东西还要一会才能出锅,你尽管用就是。”
说着店老板进了后厨,裴野脸上渐渐凝聚起一层阴霾,露出与年龄极不相称的严肃神情。他看了看四周,走到电话旁,拿起听筒按下一串数字。
他握着听筒,等了一会,听到有人接起,平静开口:
“是我。”
电话里某人以公式化的语调说了句什么,裴野不答,继续道:
“按组织要求回电,请转接裴初参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