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言两语间,车内的气氛轻松了不少。卫宏图和裴野扯了些家常,不知不觉车就到了卫宏图家楼下,车停稳后他刚解开安全带,忽然看见车前置物箱里放着下午开会时的那份文件,于是好心提醒了一句:
“小裴,这名单你可要背熟了,回去……”
裴野刚挂了档,闻言忽然转过头,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竖起一根手指比了个嘘的动作。卫宏图一下子懵了,不知道裴野这是唱的哪一出,看见裴野开门下车,自己也跟着下来,大步流星走过去:
“小裴,你刚才这是干嘛?”
裴野的表情有些紧张,他眼珠一转看了看车内,示意卫宏图走远一些,这才咽了咽口水道:
“卫局,实在对不起,咱们特警局内部的工作,在车上不方便……”
他给了卫宏图一个为难的眼神,“这车是我哥从军部拨给我的,您……明白吗?”
卫宏图混迹官场,何等人精,一下子领悟过来:“你是那个裴参谋长的亲弟弟,连你他也要监听?”
裴野面露难色:“卫局,我哥心思重,有的时候确实给人感觉不近人情一些……您知道的,现在我们组织根基未稳,等到明年大选之前都是敏感时期……”
卫宏图一声耻笑:“新党在军部闹翻了天我都不管,但是我的地盘还不允许有这种荒唐事发生!”
说着男人大手一挥:“明天我给你一个新区分局的地址,你把车开到交警队那边,就说车出了事故要维修,他们明白怎么做。回头问起来,和你也没关系。”
“卫局,您的好意属下心领了,可是——”
“芝麻大点的事,畏畏缩缩的像什么话,”卫宏图啧了一声,“未来这两个月我也要坐你的车,难不成我也得被他们监听?就这么定了。”
说着卫宏图回身抬腿就走,裴野立正对男人敬了个礼:“是,多谢警督。”
一切看起来都不过是极为平常的一场对话,除了卫宏图走得急,没看见侧后方的青年放下手时短暂扬起的嘴角。
*
深夜。
黑色SUV再次出现在君庭豪苑门口。安保队长走上前习惯性想要向司机确认来宾的身份,不想车门先行一步打开,一个颀长身影跨下车。
看见傅声的瞬间,安保队长猛然愣神,而后仿佛想到什么,面色明显变得不安起来,额角甚至隐约渗出些冷汗。
他一时有些忘词,连平常说过无数遍的开场白都卡了壳:
“客人您、您好,请问——”
傅声关上车门,对于安保队长每次见到他时诡异的不自在毫不理会。
“这次见面我已经预约过了,麻烦和你们顾总通报一声。”傅声说。
……
五分钟后,傅声在佣人带领下,来到二楼书房门外。
三声敲门叩响,书房门打开,顾承影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望着傅声,脸上挂着男人那标志性的微笑。
“请进,”他手肘搭在椅子扶手上,双手十指交叠,优雅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拒绝我的请求的,傅声。”
傅声走进书房,在沙发上坐下。顾承影看着他,脸上满是一副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优越模样,他满意地将傅声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唇角微微弯起:
“有空我一定要当面向你们陪参谋长表达谢意,感谢他为了贵党把你这样一个美人送来与我相伴。”
傅声无动于衷地望着他,眼底如古井无波。
顾承影浑然不觉对方眸中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深意,自顾自地端详着沙发上的人。
傅声今晚穿了件卡其色的短风衣外套和黑色直筒休闲裤,里面一件黑色打底衫,硬挺面料衬得整个人修长白皙,浓长的睫羽稍稍中和了立体的五官带来的冷肃感,多了几分矜贵自持又勾人心魄的美。
顾承影看着看着,再开口时声线都不自觉变得愉快:
“怎么没有把我送你的礼物戴上,是不喜欢吗?”
说着他还把目光投向傅声劲瘦的腰间,推了推眼镜:“你今天晚上这一身,如果配上那条腰链简直再合适不过。”
傅声无言地撇开视线,向四周扫了一圈。
一间普通的豪宅书房,两面墙都做成了整墙的书架,傅声坐的休息区的沙发就在办公桌旁不远,从他的角度能看见顾承影办公桌上的电脑,然而他背对着屏幕,并不能看见上面的内容。
不过即便是开门前的几十分之一秒,特警生活多年的训练赋予傅声的极佳动态视力也让他清楚地看见,在他进门前,顾承影正在电脑上浏览着什么。
到了这一步,顾承影的轻佻早已藏都藏不住,傅声不会往心里去,自然更不想费心思去理会。
他把风衣外套拢了拢,道:“顾总,协议的事我想裴初已经告知过你了。我们先把协议签署了,再谈其他的事吧?”
顾承影也没有被打搅了性质的意思,他看着傅声把协议拿出来,兀自欣赏了面前人一会儿,眼里全是对自己成功掌控一切感到满意的餍足之色。
“没问题。”
他的爽快倒是出乎意料。傅声起身向办公桌走去,把协议递给顾承影:“多谢顾总。”
顾承影拿过协议,看都没看,刷刷签下名字。傅声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电脑屏幕,而后退回到沙发上坐好。
顾承影把签完的协议放到一边,道:“两个小时之内,竞选资金会打到你们参谋长指定的银行里。”
傅声刚点过头,书房外有人敲门,顾承影说了句进,一个佣人端着托盘推门而入。
托盘上放着两杯水,佣人把一杯放在顾承影办公桌上,另一杯递给傅声。
“先生,请。”
傅声道谢接过,向杯中看了看。按照姓顾的这奢侈的个性,这杯水或许是外面那些什么割韭菜的六十八一瓶的矿泉水,不过如今倒腾到玻璃杯里,也只不过是一杯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水而已。
佣人离开了,顾承影端起自己那杯:“一路坐车过来,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说着他举杯冲傅声提了提,傅声于是也把玻璃杯捧起,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顾承影脸上的笑意更甚,也跟着喝了一口,随后放下水杯。
傅声把玻璃杯放回茶几:“顾总平时都在家办公?”
“从前不会,最近极夜的研究有了进展之后我就喜欢在家办公了,”顾承影笑道,“极夜是我接手公司之后拍板的第一个核心业务,要考虑的事很多,公司人多眼杂,妨碍我思考,还是家里心更容易静下来一些。”
傅声没再多问,话锋一转:
“敢问顾总想要我怎么履行你的‘条件’?”
顾承影起身:“别把话说得这么冷冰冰嘛。这样,我父亲刚好有点事让我给他回电,你在这稍等一会儿,回来之后我们再慢慢聊。”
傅声点头表示没有异议。待顾承影离去,听见门外脚步声渐远,傅声这才站起来,悄无声息地向办公桌走去。
今晚的顾承影太不对劲了。明明之前千方百计想要自己松口答应,可人真如他所愿来到家里,顾承影反而再没有一开始争分夺秒的样子,一点也不着急了。
他究竟需要傅声为他带来什么?
还是说,只要傅声能够出现在君庭豪苑,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达成了他所要的某种条件?
傅声眉头微蹙,绕到办公桌前坐下,把刚进入休眠状态的电脑唤醒。
屏幕由黑转白,一个页面映入眼帘,密密麻麻写满黑色文字的亮白方块倒映在青年眼中。
傅声看了几秒,忽的心头一颤,倒吸了口气:
“这居然是……唔!”
一股剧烈的绞痛从泵跳的心脏炸开,脑内神经激烈地突突刺痛,傅声闷哼出声,全身一震,猛地弯下腰,整个人脱力地从座椅上滑下来跌倒地面,身体抽搐着几乎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顷刻之间傅声已浑身大汗淋漓,他艰难喘息着抬起头,只觉得脊椎上压着千斤重担,四肢百骸都被某种力量扭曲,他几乎痛不欲生,却连一丝声音都挤不出,嗬嗬地喘着气:
“顾……承影……”
五感愈发模糊,血液高速冲击的过载导致耳畔嗡嗡作响,可恍惚间傅声还是听见门口传来清脆的“咔哒”一声。
“把门锁好,”他听见一个熟悉的低沉男声吩咐道,“哪怕里面的人死了,没到一个小时也绝不准开门。”
“是,先生……”
门外的男人轻笑,说了句什么,而后走开了。
书房的地板冰冷坚硬,傅声匍匐在地,感觉骨头都被硌得咯吱作响,他咬紧牙关忍住晕眩感翻了个身,靠着沙发坐起来,在意识沉沦的边缘强撑着不肯让愈发沉重的眼皮阖上,却仍然控制不住一点点向黑暗深处跌落。
终于,青年挣扎着微微扭动两下,身子一歪重重倒在地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第62章
一小时后, 书房的门缓缓推开。
顾承影信步走进屋内,向地板上看去。
这一个小时里,书房曾经传出过很多响动, 有由激烈到微弱的撞门声,有东西被打翻的声音, 甚至还有一些令人浮想联翩的喘息与呜咽。
然而最终, 所有声音都归为虚无。
顾承影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傅声。后者浑身湿透, 风衣外套早就脱了下来, 揉皱成一团掉在脚边, 想来是痛到不能自已时把衣服抱在怀里拼命撕扯导致的。
他走上前,在傅声面前蹲下身。
青年睁着眼睛, 俨然醒着,可眼睛却眨都不眨一下,瞳孔涣散地张着,睫羽淋过水一般湿润。他表情呆滞地靠在沙发角落, 马尾松散凌乱,平直的肩线奄奄一息地起伏着,苍白的颈间覆着一层亮晶晶的汗。
顾承影伸手在傅声眼前晃了晃,试着唤道:
“傅声?”
并没有回应。
“能听见我说话么?”顾承影又问, “我要你站起来,办得到吗?”
过了至少半分钟, 就在屋外等候的佣人都以为不会再有任何反应产生时, 只见上一秒还在瘫软的青年指尖轻微一动,修长的双腿微微蜷起,竟真的从地上颤颤巍巍爬起来,摇晃两下,扶着沙发站好。
顾承影也站起来, 二人近距离面对面。他俯视着傅声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喉结滚了滚:
“把手给我。”
傅声没看他的眼睛,视线平平地直视前方,亦或者只是维持着“睁眼”这个动作罢了。然而他极其顺从顾承影指令地抬起右手,纤长白皙的五指伸开,顾承影顺势抓住傅声的手,眯起眼睛:
“……我是谁?”
傅声终于微微仰起脸,可那眼神里依旧没有任何情绪,痴迷、狂热甚至服从都没有,宛如被剥夺灵魂的躯壳,毫无波澜地回答:
“顾承影……”
顾承影肩膀动了动,低笑起来。
“太好了,傅声,太好了……”
他的手不自觉用力,仿佛快将傅声单薄的手掌攥紧到变形。而后他突然放开手,无视门口慌忙掩盖自己探头探脑的佣人,大声吩咐道:
“立刻把那间屋子收拾干净,我要带他过去。”
“好的顾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