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一切都从头开始,我也不过是这里的一个新人罢了。”青年声线很轻,“初来乍到,还请大家多多指教。”
裴野的心抽痛地一泵。
他知道裴初这么大张旗鼓的目的,看似给足了人面子,实则是用傅声这个“原特警局局长之子”的身份做招牌,更不要提特警局有些前线部门的老人是知道傅声就是猫眼的,这一计无异于把傅声架在火上烤。
“怎么会……声哥……”
身后传来于静伟痴了一般的喃喃低语,裴野的手抓紧扶手又无力地松开,嘴唇紧抿成一条线。
周围慢慢传开一些议论的窃窃私语,有新加入的新党人,也有特警局旧人的。
“那不是傅局长的儿子吗?他带头投降了?”
“嘘,你也太口无遮拦了吧,怎么还叫人傅局长!”
“老子下落不明,儿子居然转头给敌人当狗了,啧啧……”
“什么敌人,你这话什么意思……”
眼看着会场渐渐嘈杂,卫宏图又打开桌上的麦克风:
“大家保持肃静!小傅同志过去的辉煌成绩我在首都警署就有所耳闻,这次能够继续留在特警局工作也是个好消息,至于进一步的工作安排么,依我看就——”
“进一步的工作安排周主席已经让人拟定好了,通知不日就会下发,不止傅警官一个人,还有其他一部分人的职务调动。希望大家相互配合,尽快让首都警界工作恢复基本秩序。”
裴初自然而然地接过话头。
卫宏图嘴巴张了张,再没发出一个音节来。半晌他点了点头,没有一点恼意,笑呵呵道:
“裴参谋长说得对,你们都记好了啊!”
说完,他又对一直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的傅声道:
“小傅同志,就座吧。”
傅声点头,从侧面下台。众人的视线好像黏在青年身上,跟随着他齐刷刷会场侧前方看去。
裴野自不例外,目光恨不能将傅声身体盯穿出个洞来。
一别数日不见,傅声仍然和别院见到时一样苍白,唯独裹在熨帖的制服里的清瘦身躯勾出薄而锋利的弧度,虽然愈发瘦,身板骨架却并不娇小,相反,青年衬衫领口修长白皙的脖颈连接撑起挺括制服的平直肩线,反衬出收窄的腰胯线条。
傅声一步步走下台去,似乎看不到也不在意无数袭来的目光,在座位过道中站定,离裴野不过两三米的距离。
裴野的心几乎快从喉咙口跳出来。
傅声淡色的瞳孔一动,向下看着坐在那一排最外面的警官。
“麻烦让我进去一下。”傅声说。
那警官哼了一声,故意把头转过去。
傅声面色不变,重复道:“劳驾,麻烦让我过去。”
那警官轻蔑地嗤笑:
“傅警官,这里是警长及以上级别干部就座的区域。你走错地方了。”
旁边的一圈人没一个吭气的,甚至台上的裴初也看见了,然而男人只是毫无波动地勾了勾唇角,转身坐回台上属于自己的位置。
那态度摆明了,就是要对此视而不见。
一股邪火噌地从裴野胸腔窜起,不等他有下一步动作,傅声却先垂下眼皮,冷淡地看了那刁难人的警官一眼。
新面孔。大概是新党刚安插进来的人。
傅声不再说话,转过身自然地走向后面一排。后一排边上的人也被这种幼稚的抵触情绪感染一般,摇了摇头:
“抱歉,这里没有空位了。”
明明隔了几个位置就有一个空座,可傅声对这睁眼说瞎话的行为丝毫没有反应似的,再次转过身。
两排之后坐在最靠边位置的裴野再也忍不住了:
“声哥,来这——”
他预备站起身,然而几乎同一时刻,傅声一个侧身从他身旁的过道穿过,目不斜视地向最后方走去。
裴野的膝盖顿时僵硬了。
擦肩而过时,他的头不由自主地跟随傅声转过,光影在青年细挺的鼻梁向下,滑过唇峰与下巴连起转折起伏的曲线,双眸剔透如冰雪,唯独瞳孔如深潭不见底。
他伸手想要拦住傅声,却只抓到青年单薄的背后飘起的几根发丝,长发拂过他掌心的纹路,而后柔软却无情地于瞬间抽离。
“声哥……”
他没忍住又小小地唤了一句。傅声一点余光都没有施舍给他,步履稳健地走到最后一排,在角落里一个最不起眼的位置停下,坐好。
那些追随的目光很快消失了。裴野想要回头,可他脊椎像是生了锈,愣是一点都转不过去,感觉脖颈的骨头嘎吱嘎吱作响,很快他发现那不是颈椎骨,而是自己咬紧的齿关发出的尖锐摩擦声。
会场最前方舞台上,裴初满意地眯起眼睛,把话筒放到唇边。
“很好。”他意味不明地感叹一句,俯视台下脸色各异的人群。
“现在,我们进入会议的下一个议题。”
*
半小时后。
会议室大门从两侧拉开,待人群散尽,傅声这才最后一个从门口走出,透过走廊外的窗户向外望了一眼。
他的目光似乎在寻找什么,却又并不十分在意的模样。突然间一个身影从门口闪出,直奔向他而来:
“声哥!”
傅声倏地收回目光,没有答言,反而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声哥,你真的答应投诚了?”
裴野两步跨到傅声面前,意识到音调高了,忙压低声线,语气都变得有些低三下四。
“我没想到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是不是他们用什么威胁你了,还是又偷偷对你用了刑?”裴野被自己臆想的可能吓坏了,越说越急,“声哥你现在身体怎么样?我瞧你瘦得厉害,气色也不好……”
傅声缓缓抬起眼帘,看着裴野的眼睛,引得后者蓦然一愣。
他们很少有过这样的对视,傅声看向他的目光里有过太多情感了,过去他读得懂却装作认不出,唯有这一次,他的体内被这凝视激起一阵过电般的颤抖。
——他想起来了。
在春风遇害的那个花店,他在楼梯下方仰望的那个居高临下、睥睨一切的上位者、审判者,代号猫眼的傅声,曾经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
而现在,傅声同样用平等地视一切为蝼蚁一样的目光注视着他。
“这对你来说难道不是惊喜么,裴警官。”傅声嘴角勾起一个若隐若现的弧度,“不是你说想要让我出来的吗,你来过别院之后我就主动向新党说明了自己的心意,也算是再送你大功一件,不用谢我。”
裴野的心一顿一顿地抽痛起来。他摇头:
“声哥你误会了,我没想说服你投靠组织,我只是想保护你不受他们欺负——”
他忽然愣了愣:“在医院病房里我和你说的话,你还有印象?”
傅声的表情一瞬间凝滞。
“没印象,”他说,“你为了利用我说过太多好话了,裴警官,如果每一句都要记得的话,我恐怕……”
他忽然低下头掩唇咳嗽起来,过长的发丝随着上半身的震动从肩膀滑落下来。裴野一下慌了,又上前一步:
“声哥你怎么了?”
他往前,傅声就立刻往后一步,一手捂着嘴闷声呛咳,另一手伸出来,细长手指微颤:
“别过来!……”
裴野的脚步刹在原地。
傅声垂着眼睛咳得断断续续,说话嗓音也有点沙哑,他原本站姿很正,肩胛骨在制服硬挺的面料修饰下折起近乎九十度的板正棱角,可现下他咳得上半身微微弓起,整个人一下子就看出强撑之下的病容。
裴野无措地站在与傅声一步之遥的地方,傅声一个手势就让他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眼睁睁看着傅声咳完,掌根习惯性抵住心口揉了揉,而后把发丝掖到耳后,抬起头来。
皲裂的痕悄然愈合,除了生理性泛红的眼尾,傅声的脸上再看不出一丝波动。
“出来的时候,我看到外面接我的车了。”
傅声说。裴野怔了一下,听见傅声又道:“他们限制了我的出行权限,无论去哪儿都必须在他们的监视下乘坐指定的代步工具。裴警官,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胡杨的车还在等我——”
“声哥!”
背后一声嘶吼传来,令傅声瞳仁微动。
他抬眸看去,却在裴野脸上看到一样出乎意外的神情。
不是裴野。
他一下子想起来了,在会场中他看到的诸多熟人里面,除了裴野唯一会叫自己声哥的那个年轻人。
他转过身,看见于静伟站在走廊的阴影处,目光炯炯地望着他。
“你真的这么做了……?”于静伟声音颤抖,“你真的是自愿要加入这个杀了七组所有兄弟的组织吗?”
第44章
傅声的双唇不由自主抿紧了。
“你是心甘情愿的吗声哥?”
于静伟没有质问裴野时那般发狂的大喊大叫, 表情却绝望极了,“我不懂什么政治立场、是非对错,可是我知道新党把咱们朝夕相处的兄弟全杀了——是裴野, 裴野他把第七组的人都害死了!”
他忽的伸手指着傅声身后沉默不语的高大alpha:“他在你身边七年多,你对他一直亲如家人啊!他做了这么过分的事, 为什么你还能, 还能……”
傅声鸦羽般的睫毛动了动, 抬起眼帘。
与于静伟对视时, 青年的眸光不再如看着裴野时那样带着拒人于无形的疏离。
“小于, ”傅声喉结往下压了压,刚开口时声线还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栗, “那晚的任务你不在,很多事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和你解释清楚的。原本要护送一号人物上车的不是我们的人,行动名单里本来也没有特警局的,新党人以为车里全都是亲军派的人才会……”
“那重要吗?有差别吗?!”
于静伟怒吼, “声哥,我真的没想到你会是这种人,你知道自己为新党找的借口有多拙劣吗?!”
裴野眼神一暗,从傅声身后走上前:“于静伟——”
傅声像是背后长了眼睛, 突然抬起手比了个不准动的手势,他一个字都没同裴野说, 可裴野还是条件反射地止步。青年的手有种苍白的禁欲味道, 骨骼修长延展,唯有袖口露出的一截腕子才能看出属于omega的纤细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