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现在果然不一样,大功臣火气也不小啊。”这回轮到他说上了风凉话。
裴野脸色愈发阴沉:“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我打听他不是很正常?”裴初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组织查到特警局掌握着一些至关重要的情报,猫眼是干部首席,明摆着三年内就要升任二把手,说不定三十五岁就要接他父亲的班,你觉得他一无所知的可能有多少?”
裴野冷笑:“既然重要,他们更要在保密场所说。组织最后的行动之所以能成功,不也是因为猫眼他——”
他忽然意识到,“猫眼为了照顾家里疑似被吓到的弟弟而破天荒违规在家办公”这件事,似乎真的是整个行动中唯一不可控、却又真实发生了的变数。
如果不是为了自己,傅声根本不会违规,也根本不会泄密,新党的行动绝不可能成功。
这样低概率的事居然真的发生了,一次为了“家人”而心存侥幸的私念,如蝴蝶效应般在联邦政.坛掀起巨大的龙卷风,将所有人原本平静的生活吹了个稀巴烂。
大风过境后,一切都以毫无遮掩的方式赤.裸裸呈现在光天化日下。
所谓的情分不过都是包装,命运的分岔路口上,是裴野率先撒开了傅声的手。
裴初没有注意到自家弟弟的怔愣,不屑道:“可他既然这么做过,就代表他认为家里很安全,是可以允许一些工作上的内容进家门的。”
“真有这种情况,我也会向组织汇报。”裴野说。
“哦?我怀疑的就是这点。在这次翻身仗之前,你可是个实打实的草包。”
裴野眼底划过凌厉的光:“……你到底想说什么?”
裴初转过眼去。
他的弟弟正愠怒地瞪着他,青年本就生得眉眼浓黑立体,眉峰擦过锐利的弧度,多年不见,裴野已经不是他印象中那个懦弱无知的小孩儿,对方的面部线条早已褪去青涩,刀刻斧凿般冷俊而棱角分明。
可他仍然只是淡淡地看了裴野一眼,就将视线挪开。
“听着,我知道这七年猫眼的确把你当自己人对待,对敌人产生怜悯也是卧底工作的艰巨性所在,但是你必须学会克服。”
裴初胳膊肘搭在椅子扶手上,十指交叠,“和我发脾气逞能是毫无意义的。消化不了这些情绪,就证明你还是和过去一样无能,不能胜任组织的工作。”
裴野看了他一会儿,眼睛里燃烧着的某种情绪渐渐抑制下来,裴初冰冷的神态如瓢泼冷雨,将所有冲动的感受统统浇灭。
“我有没有发脾气逞能,和你始终瞧不上我是两码事。”裴野沉声说,“从我进门开始,你张口闭口都在嘲讽我为组织立下的功劳,别以为我听不出你打心里觉得我不配。”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裴初懒洋洋道。
裴野被这熟悉的态度气笑了,撇过头去。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裴野仍不看他,却忽然问:“什么时候把爸接出来?”
裴初的表情凝固了:“嗯?”
“嗯什么嗯,”裴野刷的回头,“爸还在监狱里呢!你还打算让咱爸继续过多久的苦日子?”
裴初点点头:“最近太忙,你突然说起爸的事,我都没反应过来。其实我已经和主席说过了。”
“主席怎么说?”
“咱们又不是劫法场,说给人带走就带走,当年的冤案还是要走重审流程的,用不了太久。”
裴初说,“咱爸虽然不是新党人,但当年为了对抗亲军派也是实实在在做出过牺牲的,主席说等爸出狱之后会给他安排最好的医院,让他老人家颐养天年。”
裴野半信半疑地看着裴初。
“你别诓我。”他说。
裴初哼笑:“裴野,你还记得当年他们把咱爸带走时的场景吗?”
裴野愣了愣。
裴初闭上眼睛:“当时特警局的人像土匪一样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妈哭得快背过气去,我冲上去要和他们拼命,可你却拽着我,死活不让我跟他们动手。”
年龄小的孩子在这种回忆的叙事中永远没有发言权,裴野只能任裴初继续讲述下去:
“妈说你善良,说你是担心他们伤了我,可善良在这个世道就等同于懦弱。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裴家生了个靠不住的小孩,你觉得我瞧不上你,其实不过是我比任何人都先一步看穿你的本性罢了。”
这次裴野没有愤怒,反而怔了。
裴初睁眼,这次他的脸上不再有任何表情。
“回稽查会做你该做的事去,”他不再看裴野,“没用的螺丝钉也有它应该就位的地方。你走吧。”
*
裴野照常工作,只是白天在警备部,晚上却并不返回组织为他安排的旅馆。
收工后他一日不落地去新区二院,在住院部游荡,挨个病房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裴野怕暴露,不敢向护士打听傅声的姓名,只能透过一间间病房的窗户辨认里面的患者。
可他始终没有找到傅声。
裴野开始怀疑会长的情报错了。也许组织并不止安排了这一所医院,也许傅声在其他医院还没有转移到这里来,可他找了很多天,希望却一天一天地落空。
到最后只剩下二院的ICU没有搜过,可重症区他进不去,于是裴野每晚都睡在二院的ICU区外的走廊里,期待着傅声在里面,有一日转入普通病房,或许自己就能见到他了。
他白天在治安稽查会,晚上在二院的走廊,两点一线,一日日熬下去,见傅声成了一种执念,不知道为什么要见,也不知道见了后如何,可他心里有种磨灭不掉的欲望,他想亲眼看看傅声,哪怕今生再看一眼,只要确保他平安就好。
直到许多天后的一个晚上,他照常在医院的走廊长椅上接热水吃泡面,手机忽然响了,他接起来,听筒里传来会长心急火燎的声音:
“小裴,你在哪呢?裴参谋长找你!”
裴野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是自己给H大师生放水的事暴露了。他强作镇定应了一句,听到会长报出一串地址后道:
“快去这里,参谋长有急事!”
这很像裴初的作风,十万火急地叫人过来却又不提前说明缘由,为的就是打心理上的拉锯战。
裴初熟悉的办事风格反而让裴野奇怪地安心下来。他叫了计程车到了会长给他的地址,是原中央战区医院后的一栋小楼。
门口早有着制服的人侯着,见他下车,领着裴野来到一间屋子,指着桌上叠好的衣服:“把制服换上。”
裴野终于还是一头雾水:“我为什么要穿制服?”
“组织规定,不穿军装不能进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
裴野刚问完,门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回头一看,裴初正站在门外,同样穿着黑色的军装,青年摘下帽子,把裴野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不错,工作很卖力嘛。”裴初说。
没等裴野反唇相讥,他又嘲弄似的说:“最近收工后你一直彻夜不归呢。”
裴野愕然:“你在旅馆监视我?!”
“话不能那么说,以前那里就是组织的据点。”
裴初说完对桌上的衣服扬了扬下巴:“换上。”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裴野压着火瞪着裴初的脸。
裴初耸耸肩,伸手指了指墙壁。
“猫眼醒了,人就在隔壁,”裴初说着,见到弟弟瞬间一变的脸色,笑意爬上了青年的眼角眉梢,“换上制服,我带你去见见他。”
第33章
砰的一声, 房门被猛地推开,门板撞上墙壁又弹回。
什么装不在意,什么近乡情怯, 在得知傅声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时,裴野的心早已经摆脱了理智的束缚, 飞到了自己惦念的那个人身边。
可还没踏进门槛, 裴野的脚步便死死钉在了外头。
这不是一间普通的屋子。
屋内一堵隔墙将偌大的房屋一分为二, 墙中间一扇巨大的单向隔音玻璃窗, 窗户里面惨白的白炽灯光照亮了狭小的空间——标准的审讯室灯光。
审讯室内陈设简单, 只摆放着一张桌子两把木椅,与窗外这一边满屋的机器形成鲜明反差。
坐在审讯室那一边的人, 正是傅声。
看清傅声的一瞬间,裴野的呼吸都乱了一拍。
一别三十天,傅声变化很大,本就没多少肉的人清减了一大圈, 头发也长了,柔顺的发丝垂坠着,已然能在脑后扎起一个小小的低马尾。
青年穿着灰白条纹的病号服,却并非坐在普通的椅子上, 而是坐着一个特制的轮椅,伶仃的踝骨被轮椅上的金属装置束缚着, 脚踝上硌的红印隐约可见。
裴野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忽然感觉背后有人轻轻推了自己一把,是裴初在他身后要进门,嫌他挡了路。
他的心疼顿时找到了发泄的出口,一把拉住从自己身旁踏进门的裴初:
“你骗人!猫眼根本没被送进外面的医院,你一开始就打算把他关在这!”
此话一出, 屋里原本坐着的几个监听人员都忍不住一齐回过头看向裴野二人。
裴初没有回答他,只是伸手掰开裴野拽着他胳膊的手指,抽回了手,没有看他,对一个监听人员道:
“给血鸽同志拿把椅子过来。”
说完,他回头最后深望了怔住的弟弟一眼,勾起唇角,打开了隔断墙上的门,走进审讯室。
屋内的扩音器里传来军靴踏在地板上传出的哒哒声,裴野抬手挡住了搬来椅子想请他坐下的监听人员,双眼死死盯着审讯室内傅声的侧脸,一步步走向前,站定在玻璃窗前,左手手掌轻轻按在玻璃上,像是隔着这障壁触碰屋内人的脸庞。
仿佛心有灵犀,傅声抬起垂着的头。
一个月以来,傅声一直被困在这个地方。坦白来说,新党人对他远比以往他在任务中被俘时那些歹徒对他要好得多,不仅全力将他抢救下来,还派专人照看他。
当然,他心里清楚,这一切都是为了从他身上榨取最后的价值。
在安全屋的那场爆炸让他身负重伤,等他转入普通病房后,几乎每天都会有不同的人来审问,傅声以为新党会用上些让他非死即残的手段,可是并没有,新党一日日这样和他耗着,他在室内分不清白天黑夜,连自己究竟过了多少天也无从得知。
直到今天他再次被带到审讯室,傅声都以为这不过是一次新的意志力的考验。然而当眼前的陌生青年踏进屋中的那一刻,傅声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事情有些许不对。
面前的青年似乎是个alpha,和所有人一样身着不佩戴肩章的黑色制服,可气质却与前几次审讯的人全然不同,神态也毫无对审讯全无进展的紧张,可以断定在新党内必然有一定地位。
对方摘下帽子放在桌上,白炽灯下,傅声看清了青年的面孔,不禁微微一愣。
这青年他从未见过,可相貌却让他蓦地有一股似曾相识的错觉。可与那个熟悉的人比起来,眼前高大俊美的青年少了几分张扬锐气,平添了一丝阴骘沉郁的气息。
傅声蹙了蹙眉,双手握住轮椅扶手:“信鸽。”
被唤作信鸽的裴初一挑眉,在椅子上坐下,真情实感地拍手称赞了一句:
“亲军派的未来之星,实力果真不容小觑。”
说完,裴初拾起军帽,抚摸着帽檐,像在把玩着什么宠物般悠哉游哉:“我们没见过面,却没少交过手,你能认出我,作为宿敌我很荣幸。”
傅声移开视线,短促地笑了一下:
“那你也该知道,即便派你来我也什么都不会说的。怎么,斗了这么多年,难不成你以为我会对你有什么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