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声背对他抬手一比,警察登时静了音。
傅声没看他,迈下台阶。院内的警察纷纷敬礼,所过之处人群皆识趣地为其让道,他目不斜视地走过来,在这个闹事的新党人面前停步。
“是你说的没有逮捕令?”傅声问。
男人挺着胸脯,试图在气势上不输眼前这个颀长精瘦的青年。
“对,你们的逮捕令呢?”男人气呼呼地瞪着傅声,“凭什么因为我贴了几个海报发了几个传单就抓我?”
傅声居然颇为赞同地颔首,向身侧伸出手来,有人递上文件夹和一支钢笔,他翻开文件夹刷刷签了字,撕下纸举到男人眼皮底下——
一张新签发的逮捕令,落款是傅声的名字,墨迹都未干。
男人几乎石化了。
“在我的权限内,满足你这点要求不难。”傅声把逮捕令放下,侧身,“把他带走。”
男人被他轻描淡写的态度激怒了,挣扎着肩膀一顶,傅声手没拿稳,逮捕令被撞脱手掉在地上。
“不可能,你是做样子给我看的!我要求见律师——啊!!”
一声惨叫划破天际,男人扑通跪倒瘫软在地,浑身抽搐着哀鸣,傅声撑着膝盖弯腰俯身看向他扭曲的脸。
“的的确确是按规办事,对不住。”傅声厌倦地道,而后直起身子,看向剩余几个脸色纸一样白的新党人。
“看够了吗?看够了就立刻马上,上车。”傅声轻轻重复。
堵塞的人群一声令下流动起来,傅声拢了拢风衣,没有看院外不敢高声语的围观群众,淡淡瞥了跟着自己的警察一眼。
“下不为例,知道吗?”
警察咽了咽口水:“是……首席,这个人自称有心脏病史,要不先带他去医务室,下午再送他去军部?”
傅声没什么异议,摆摆手,那警察忙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男人脱臼的肩膀归位,从地上拎起来。傅声快步往回走,这回男人老实得很,跟着老母鸡的小鸡崽一样,一瘸一拐跟在他后头。
路过院门口时傅声看了眼外头仍然没散的人群,想了想还是走到岗亭旁。站岗的警察才要对他敬礼,傅声道:
“让外头的人别堵在这儿,去疏散一下。”
闪光灯咔嚓照亮莹白侧脸,傅声浑身肌肉一紧,转头提高声线:“这里不准拍照——小野?”
严肃的尾音在看见人群里拿着手机的年轻alpha时无措地一颤,下意识地柔和下来。傅声停步,刺儿头男子可反应不过来,脚下没刹住,嗷地一声惨叫,踉跄地一头扎进门口的敞盖垃圾桶!
傅声强行忽略垃圾桶里传来的呜呜呼救,上前把怔住的裴野从人群里拽出来拉到院内:
“你怎么来了?”
裴野似乎也很惊讶对方能一眼看见自己,飞快把手背到身后:“你不是说周末回家吗,我一直等不到你,所以……”
他们不约而同地遮遮掩掩,因为自己的心虚不约而同地忽视对方的异常。
傅声想起自己刚刚那副样子,耳根慢慢红了。
“你刚才在拍我?”
他不好意思地问。裴野一个激灵:“嗯……对,第一次看声哥工作的样子,觉得蛮酷的。”
傅声拉着他往里站了站,尽量不让他被院外的人看见。
“从小你就这样,只顾着玩,一点眼色都没有。”傅声嗔怪,“以后不能乱拍了,啊。而且……”
他想说自己那样子凶神恶煞有什么好拍照留念的,忽然院外一个身影闪过来,连蹦带跳地冲着院内招手:
“野哥!你怎么进到院里去了?”
傅声愣了愣。裴野解释:“是我室友怀宇。他陪我去修手机,我路过特警局才想起来看看你在不在。”
“那我开车送你们回去吧。”
傅声边说边示意站岗警察把小门打开,同时隐蔽地给他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把那个诡异地动来动去的半人高的垃圾桶推走了。
徐怀宇是裴野的室友兼好哥们,人很自来熟,进了院又兴奋又好奇,在傅声面前好一顿自我介绍,二人这边社交的功夫,裴野悄悄转过身,把攥在手里的手机打开。
屏幕上的照片里,闪着灯的警车、被铐的新党人、面露惊恐的人群形成绝佳的构图,将中间混乱的执法现场烘托得格外暴力,如果刊登在报纸头条,绝对是一张暗示意味极强的新闻配图。
照片里傅声只出镜了小半个身子,当时闹剧已经结束,他正准备撤离,画面的边缘露出青年风衣翻滚如旗帜的衣角,划过凌冽的弧度。
“走了,小野。”
傅声和徐怀宇聊完,喊了他一句。裴野应完,把手机揣进兜里,跑了几步跟上二人。
*
到了维修店,裴野进店后老板问:“手机怎么了?”
“稍等。”
裴野低着头,来回扒拉屏幕上那张照片。终于他下定决心,进入编辑模式,飞快地把照片最右侧傅声那窄窄的一栏裁掉,保存,点击发送——
收信人依然是【信鸽】。
他又打下一句:
【条件有限,只拍下一张。若见报,请组织对照片做进一步特殊化处理。】
另一边。
“小野修手机不知道要多久,你在这站着等他怪乏的。附近有个咖啡店,我开车带你过去,你在那里等他吧。”
“好嘞,谢谢声哥,你人真好!”
车内,傅声打着方向盘,边看路边笑了一下。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给我‘人真好’的评价了,”傅声自嘲,“除了小野,你是第二个。”
后排的徐怀宇嘿嘿一笑:“我这是真心话!倒是裴野,平时挺臭屁的,我还以为他除了嫂子之外对谁都惜字如金呢……”
傅声握着车钥匙的手猛地一颤。
“女朋友?”傅声勉强笑道,“小野他,在学校谈恋爱了?”
“对啊,声哥你不知道?”徐怀宇惊讶,“其实我们都没见过嫂子,但是野哥和她在一起应该很久了,对她宝贝着呢!我们想见一下真容他从来都推三阻四的。不过他倒是常说,嫂子又聪明又漂亮又温柔,最关键的是——”
徐怀宇顿了顿,斩钉截铁道,“嫂子做菜特别好吃,他亲口说过,连天底下最好的厨子都比不过!”
傅声握着方向盘的双手情不自禁地攥紧,用力到手背的掌骨凸起,脸上仍波澜不惊的:
“他真这么说?”
“当然了,野哥骚包得很,这话都是我们之前追问他才可能说的,千真万确。”
傅声点点头,虽然还笑着,可神经大条如徐怀宇也感受到傅声笑容细微地变了味:“声哥,你没事吧?”
“没什么,”傅声换挡,“多谢你了小徐。咱们刚才的话别告诉裴野,他不喜欢别人背后打听自己,你也知道,做哥哥的少不了操心。”
徐怀宇心领神会:“放心,我指定守口如瓶。声哥,野哥他小时候有没有什么特别丢人的糗事啊?求求你告诉我两件,回头我也好辖制辖制他……”
风徐徐吹动额发,傅声把车窗升起,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却发现死死攥着方向盘的手早已骨节发白,抖得不成样子。
“小时候啊……”
他想若无其事地牵起嘴角,却发现脸上的肌肉都僵了,车窗外上午的太阳一下子好晃眼,刺得他眼角膜针扎般生疼。
心绪不知何时飞出了小小的车厢,飘向记忆的深处。
“小时候发生过太多事了,”傅声喃喃地说,“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要是我们永远不会长大,该有多好啊。”
第4章
他们的相遇始于七年前。
三声叩响,屋内的人说了声进,门被推开,十八岁的傅声进屋,对着办公桌后的人敬了个礼:“局长。”
办公桌后正在浏览文件的中年男人抬头,端详了傅声一番。
十八岁的少年白皙、稚嫩,清冷俊秀的五官上淡淡的神色如常,透露出与年龄不符的镇静,扎紧的腰带束着一身黑色警服,衬得少年腰肢纤瘦双腿修长,仿佛一株抽条的杨柳枝。
少年白净的脸上挂了彩,颧骨上贴了渗血的纱布,进来时腿也有点一瘸一拐的。
“汇报吧。”中年人放下文件。
“是,局长,”傅声朗声道,“这次行动一共抓获十三名境外间谍,其中一名在追捕过程中自己坠楼身亡,一名正在医院抢救。”
局长眼神一凛:“十三人?之前情报人员说只有八人。”
“情报人员确实告诉我们只有八人,但我和战友提前蹲点,发现他们的公寓楼人员出入的频次很高,我黑进他们的门禁系统,发现果然有几个名单之外的人重复扮作外卖员、安保和快递员传递情报。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否则这次行动就前功尽弃了。”
中年人厉声道:“为什么不提前汇报?”
“对不起局长,当时情况紧急,只能……”傅声立正站好,“是我擅自决定,请局长处罚我。”
屋内一阵死寂的沉默,傅声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一下下叩击着耳膜。仿佛过了很久,久到他只敢低头盯着自己鞋尖,突然听到一声呵呵的低笑。
“小声,做得很好,”男人话里带着欣慰的笑意,“不愧是我傅君贤的儿子,杀伐果断,敢作敢当。”
少年傅声惊喜地仰起头,刚刚还镇定自若的男孩此时少年心性尽显,欣喜地唤了一声:“父亲……”
自傅声记事起,父亲傅君贤就在联邦警备部任首都特警局工作,他仰慕父亲,从小耳濡目染,可即便作为警备部三十年来最年轻的特警,第一次执行任务便因功受表彰,身边仍免不了一些说他是官二代的闲言碎语。
傅君贤笑道:“这次的任务你干得很漂亮,虽然细节上有粗糙之处,但能够揪出连专业情报人员都没能发现的特殊间谍,已经是难能可贵。我当年第一次执行任务时,比你现在的样子要狼狈不少呢。”
少年闻言神色微微动容:“谢谢父亲,以后我会继续努力的。”
“你有天赋又肯吃苦,未来一定能比我走得更高更远,”傅君贤摆手,“去吧,给你放上两天假,处理一下脸上的伤,好好休息。”
*
回家的路上,傅声的脚步都是轻快的。
明明在任务中腿受了伤,换药时疼得龇牙咧嘴,可此刻他却觉得脚下生风,健步如飞。
回家的路不长,到了路口,傅声想了想,拐进了左边的菜市场里。
进入警备部后经济自然也独立,傅声自己搬出去租了一间两室一厅的小公寓,以前父亲工作忙,上学时都是傅声自己做饭,再加上他没工作时喜欢宅在家,一来二去竟有了做饭这个算不上爱好的爱好。
“哟,这不是小傅吗,今天怎么这么早过来啦?”
“中午好啊,阿婆。”
他喜欢来菜市场亲自挑选新鲜食材,来买菜的鲜有年轻人,日子久了,市场里的人都认得这个长相俊俏的年轻omega。
阿婆笑眯眯地把鱼捞出来称重,傅声正要掏出钱包,突然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走得急,并没有换下警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