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当个人肉闹钟喊我吃饭?”
傅声把文件随手递给旁边等候的人,同时转身对于静伟比了个走的手势,于静伟立刻跟上来:
“当然也不全是了声哥,局长刚去部里开会,走之前让我跟你说,最近部里直发的几个专项大案你要是忙不过来可以先交给别人。”
“现在移交出去不是让其他组看笑话,”傅声没看他,二人掠过一扇扇窗户,快步穿过走廊,“熬两个大夜就能搞定的事,用不着。”
他们很快来到电梯口。小于探头探脑,一副想寻求表扬又不敢表现太过的模样:
“说得对,不愧是声哥,要不说这两年你一来就刷新了特警局的最快晋升速度呢!诶声哥,我特意给你多留了个鸡腿,你回办公室记得吃啊——”
于静伟的声音忽的戛然而止。
他看着傅声按下向下的电梯键,疑惑地挑眉,扭头:“声——”
“办公室我就不去了。”
傅声说抬腕看看表,“今天晚上七点前,那几个案子的卷宗如果还没有整理完的话就让大家先回去吧,明早我早些来看。”
于静伟张大嘴巴:“声哥你要提前走?”
电梯叮的一声停住,打开门。傅声扶住收进去的电梯门,看了于静伟一眼,忽然少有地淡淡一笑。
“嗯,接小野。”傅声说,“今天他初中毕业,大好的日子,我不能缺席呀。”
*
六月的天如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午后的晴朗只维持了一会儿,很快,天空被阴沉笼罩,风雨欲来。
傅声下车时,正巧碰上阴雨连绵。他在公交站底下躲了一会儿,观望一下,觉着雨并不算大,正想着干脆冒雨去校门口算了,忽然看见道边一把黑伞连蹦带跳地向自己奔来,像只旋转跳跃的小蘑菇:
“声哥!”
伞面上移,露出十五岁的裴野那张俊朗的脸。少年跑过来,一路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踩下无数水花,单肩挎着的书包颠得上下翻飞,火花带闪电地冲到他跟前:
“就知道你会来!挨浇了没?”
傅声说句毕业快乐,要接过裴野的书包,被对方拽回来,把伞柄举到两人中间:
“再开学就是高中生了,干嘛要你帮忙背。来,挎好了,我来撑伞。”
傅声笑出声来:“瞧你那样吧,小大人。”
话这样说,可他还是很配合地伸手挎住裴野的胳臂,二人沿着人行道转身走去。
雨点滴滴答答,像圆舞曲轻快的节拍。傅声不经意间转头看去,忽然道:
“这两年,你好像长高不少。我怎么感觉你快要和我一般高了?”
一句随口的感叹,让青春期的某人心花怒放。裴野在肱二头肌的位置捏了捏,又撩起校服短袖,露出少年特有的、流畅的薄肌线条。
“知道首都的中学生篮球联赛都是谁在给我们学校力挽狂澜吗?”裴野煞有介事道,“我一个人在场上能连晃过三个!”
“好,好,”傅声嘴角抽了抽,“太厉害了,我甘拜下风。”
“我要声哥甘拜下风干嘛,”裴野夹了夹胳膊,把人拉近点,“其实最根本原因,还是这两年声哥顿顿不重样的色香味俱全的大餐,营养齐全又好吃。”
傅声扬了扬眉毛,表情没什么起伏,嘴角的弧度却欲盖弥彰。
“是么,”他说,“那我以后再接再厉,争取高一开学时让你坐到最后一排——小野?”
他伸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攥住伞柄,停下脚步,裴野也跟着停下。
“怎么了声哥?”
“别总往我这偏。”傅声命令道,“你肩膀都湿了。我还怕淋这点雨?”
裴野不着痕迹地把书包带子往上扯了扯,挡住湿漉漉的肩膀,而后伸手握住傅声纤细的指尖,一根一根从伞柄上扒开:“知道了。声哥,今天庆祝一下,你想吃点什么?我给你买。”
被握住的莹白指尖快速抽回,傅声把手若无其事地重新搭上裴野的手臂,短促地笑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要庆祝也是我给你庆祝吧。”傅声道,“家里炖了鸡汤,还有你爱吃的糖醋排骨。你要是还有什么爱吃的,咱们可以顺路买……”
裴野抢白:“要庆祝,当然是两个人都要庆祝啊!这两年你总是花样翻新地给我做菜,我的食谱都被你摸透了,可你爱吃什么我都不知道呢。这不公平!”
“犯什么神经。”
傅声拍了他大臂一下,心里迅速划过一句“这小子还真变结实了”的吐槽,面色不改,“公平是这么论的?零花钱你自己留着,我这么大人了,想吃什么还不知道自己买吗,瞧你说的,好像我多亏待自己似的——”
说说闹闹间,两个人行至学校附近的一个十字路口,停下来等红灯。裴野就读的初中在市区,旁边就是商业街,沿路的商店都支着喇叭叫卖:
“新鲜糖炒栗子,十元一斤!”
“蚵仔煎,好吃的蚵仔煎!”
乱七八糟的吆喝声快要把裴野的反驳淹没,他正要提高嗓门,突然一个叫卖声横插一杠,挤进二人的谈话中:
“日式寿司,正宗手握寿司!本店推出怀旧菜单,现在购买怀旧拼盘可享八折优惠——”
有那么弹指一瞬间,傅声的睫毛如振翅的蝶翼般扑扇一下,快到裴野差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青年琥珀色的眼眸深处一丝光芒微不可察地闪动,清瘦的下颌线略一绷起又放松下来,薄唇轻启:
“走吧,绿灯了……喂,小野你去哪?小野!”
裴野的转向来得突然,傅声想把人拉住,可他没料到十五岁的少年力气早已在他不知不觉时练得和小牛犊一样大。裴野坚决地把傅声半拉半拽进了那家寿司店,罔顾对方抗议,收了伞走向柜台。
“来个怀旧拼盘?”
他边看着上头的菜单边摸着下巴思考,凑过来对傅声问。
傅声弱弱地反抗:“家里做饭了……”
“你不说,我就挨个点一遍了,”裴野努嘴,“奖学金现在就在我书包里呢,我说得出就做得到。”
傅声如鲠在喉。
裴野坏坏地对他笑了一下,用胳膊肘推推傅声。后者瘪瘪嘴,往前挪了两步,犹豫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伸手指着柜台的菜单上的某一行小字,声音小到险些听不见。
“劳烦要一份这个套餐,”青年冷白的眼皮垂着,轻轻道,“加一对玉子烧。”
第17章
家门关上,外头的雨声便被隔绝在港湾之外。
鸡汤的香浓味道从半掩着的厨房门另一边钻出来,裴野鼻翼动了动,深吸口气:“好香啊。”
他说着换了鞋,把伞撑好放在门口,又去给傅声拿拖鞋。傅声始终没说话,站在玄关边上等着,一直手里还拎着个塑料袋,里头装着的正是刚刚回家路上少年买给他的那一份寿司。
裴野一溜烟跑进次卧,以风卷残云的速度换好衣服,又跑到厨房开始张罗着上菜。傅声把东西放在餐桌上,转头进了自己卧室,出来时看着已经摆好的碗筷和一桌子菜肴,沉吟片刻:
“去洗手。”
“好嘞。”
裴野兴致高昂地应了一句,跑进卫生间。从寿司店出来后裴野一直肉眼可见的高兴。
忙叨一阵,二人总算落座。裴野把寿司摆好盘,推到傅声面前,又盛了一碗鸡汤给他:“先喝点汤暖和暖和。”
傅声鼻腔里淡淡嗯了一声,接过碗放下,羹匙一勺一勺搅着鸡汤,那盘寿司却迟迟没有动筷。
裴野终于看出来一点不对,买完寿司出来,裴野这个付账的高兴得像什么一样,被满足心愿的人却沉默异常。他放下筷子:
“声哥,怎么了,是有什么心事吗?还是……还是我做错了什么,惹你不开心?”
傅声慢慢搅和着飘热气的鸡汤,舀起一勺,雾气浮上来,熏得青年白皙如玉的面颊多了分洇湿的水汽,仿佛冷凝露珠的茉莉花瓣。
“没有,”傅声平静地低笑了一笑,“小野长大了,声哥很高兴。吃饭吧。”
“——声哥!”
裴野支起身子,就差从桌对面探身过来,他死死盯着微低着头的青年,皱眉:
“到底怎么了嘛声哥,别憋在心里好不好?是不是我自作主张,让你觉得我不听话了?”
窗外雨声淅沥,傅声终于抬起纤长的睫羽,青年五官其实非常立体,面部线条因为平时面对裴野时温婉耐心的模样而中和了本来的冷硬弧度,当他不带笑地这样直视人时,那漂亮的面皮骨相之下蛰伏的距离感便一下显露出来,将人推到千里之外。
裴野的心蓦地一抖。
傅声看了他一会儿,慢慢弯起唇角,恢复裴野记忆中那个永远和蔼的好脾气哥哥。
“都怪我,让你跟着瞎操心了。”
他挪开视线,“这家寿司店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有了,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美味,只是很久没来,让人有点怀念。”
裴野这才略微松了口气:“这样啊。声哥你以前也读的这所初中?”
傅声眼里划过一抹看不透情绪的光,面不改色,唯独目光降落在那一碟子排排坐在一块的寿司上。
“不。”他说,“小时候妈妈工作忙,没时间做饭。她带我回家的时候怕我饿,路过这家店总会给我买一小份寿司吃。”
裴野张了张嘴,喉咙里迟滞地挤出“啊……”的声音。
这是傅声第一次和他谈论母亲的事。裴野只是粗略地知道傅声的母亲过世了,可具体的傅声从没聊过,他也不多问。
他有种无师自通的敏感,这个话题或许是傅声少有的禁忌。既然傅声不愿触碰,他便也选择绕开,不去惹他的声哥难过。
可今天下午,他好像还是无意间把事情搞砸了。
“声哥,对不起,我以为你是爱吃,但是碍于面子才不肯……”
裴野磕绊地辩白,傅声这才重新看向他,反过来宽慰地一笑:“干嘛道歉呀,这又不是什么坏事。好多年没吃他家寿司了,我还挺想念的。”
他又扬了扬下巴:“动筷子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裴野心里到底还是有点惶惶不安。他低头扒饭,咽下去没两口,看着傅声给他往碗里夹菜,抬起头来,声线提高:
“声哥,两年了,你手艺明明那么好,可我都没见你有什么很喜欢吃的东西,胃口也好小。这家寿司看着很平平无奇啊,就因为是你妈妈给你买过的,你就这么喜欢?”
傅声的表情僵了僵。
“也不是因为妈妈,”他收回给裴野夹菜的筷子,“其实……”
裴野把嘴里最后一口吃的嚼了嚼,咽下去,定定地看着他。
“我早就发现了,你工作消耗那么大,但是不管饿不饿,吃饭的时候你总要假装和我聊天,等我吃好一会儿再动筷。为什么?”
少年表情执着,一副今天势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势头。傅声无法,踟蹰了一小会,败下阵来一般稍稍偏过头。
“……太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