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看来,连这好像都不能实现了。
许柠柚根本没准备给他妈妈诸如“今天参加了迎新晚会表演,结束之后又同学聚餐所以晚了”这样的解释,因为他同样很清楚,这样的解释换来的只会是更进一步诸如“这种毫无意义的活动,你为什么要参加,为什么不用这个时间来练舞,是觉得自己已经跳得很完美了吗?”这一类的申斥。
因此顿了顿,许柠柚只回了很简短的一句——
没有,我正准备回。
发完这条,他就直接把手机锁屏了。
许柠柚这才抬眸看向季砚礼,他神情与语气里都染上了歉意:“抱歉,今天不能跟你再去吃别的了,我得现在就回家。”
他此时情绪低落得太过明显,季砚礼薄唇也不自觉随之抿了起来,不过片刻静默后,他极有分寸什么都没有多问,只是说:“时间不早了,你怎么回?”
“地铁,”许柠柚乖乖回答,“我家离学校不远,五站地铁就到,下地铁就是小区口。”
季砚礼也又看了眼时间,确定了还没到末班车,他便站起身言简意赅道:“知道了,我送你到地铁口。”
许柠柚微愣一瞬,急忙就要摆手说“不用”,可就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季砚礼率先截住了他的话头:“我就当饭后散步了,反正我现在一个人回宿舍也没什么事情要做。”
听他这么说,许柠柚倒是被引开了两分注意,忍不住问:“你国庆假期要怎么过?不回家,也不去旅游吗?”
一般大学生里,七天小长假基本不是回家就是去旅游了,还有一小部分做兼职的,刚刚饭桌上季砚礼的同学们就才聊过这个话题。
不过当时许柠柚并没有参与,而他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季砚礼好像也没参与…
“不去旅游,”季砚礼语气自然回答,“还有些实习工作要做。”
他很巧妙回避开了“是否回家”这个问题——
因为很显然,他的“回家”和许柠柚亦或绝大部分大学生的“回家”都不一样。
他是要回自己的房子,可那里也一样只有他一个人。
果然,许柠柚的关注点立刻就转移到了——
“放假也要实习吗?”
“只是有些工作要处理,”季砚礼低声讲了一句,略一停顿,他又放缓了语气,近乎蛊惑般讲出后面的话,“不忙,柠柚如果有空想出去玩的话,随时可以联系我。”
可许柠柚听季砚礼这么讲,一张小脸却越发垮了下去。
“我应该没空…”他垂下脑袋,声音也更垂下去,“得练舞。”
季砚礼呼吸略微一滞,在这个瞬间明白过来什么,他很快便转而道:“知道了,没关系,那就等你返校回来再玩。”
语气里染上了分明安抚意味——
关于许柠柚的家庭问题,以他们两人现在的关系,他实在无权过问太多。
许柠柚闷闷“嗯”了一声。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最近的地铁站口,许柠柚挥手和季砚礼告别:“我先走了哦。”
“路上小心,”季砚礼温沉目光虚拢着他,嗓音亦很温沉,“到家发条信息给我。”
许柠柚乖乖点头应下来,才转身进了地铁站。
可季砚礼却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依然站在原地,目光依然定在许柠柚的背影上,直到那道纤瘦背影在视野里越来越小,最后彻底看不见了,季砚礼才转身走下地铁站口的楼梯。
但他也没有回学校,而是抬手在路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
许柠柚是在半小时后到家的。
他早已经在路上就预料到了,家里现在一共四个人——
他爸妈,还有姥姥姥爷都在。
且已经快要晚上十一点钟了,四个人没有一人睡觉,都在等他。
他在楼道里先给季砚礼发了一条“我到家了”的信息,才把手机锁屏放回口袋,做了个深呼吸后抬手敲门。
两秒后,门被从内拉开。
许柠柚进门的瞬间,听到的就是他妈一声冷嘲:“原来你还知道回来。”
许柠柚没出声,沉默关好了门,低头换鞋。
“不说话是哑巴了?”他妈立刻开启了下一步攻击,“进来看到我们尤其是你姥姥姥爷都在也不叫人,在这摆脸色给谁看?我们全家这么晚不睡觉等你到现在,你就这个态度对我们,你不觉得愧疚吗?”
许柠柚眉心倏然皱了起来。
又来了…
愧疚,愧疚,又是愧疚!
他从小到大听到他妈讲的最多句式,就是“我们如何如何对你,你不好好练舞,对得起我们吗?不觉得愧疚吗?”
可明明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要求过任何东西。
但半晌之后,许柠柚还是开了口,和家里四个此时此刻都盯着他的人,每个都打了招呼。
除此之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甚至没说一句“我没有让你们等我。”
类似的话许柠柚以前当然不是没说过,恰恰相反,在他比现在更小一些,还念初中的时候,或许是所谓的青春叛逆期,许柠柚也曾尝试过反驳,尝试过表达自己的想法。
但是结论就是——没用。
反驳没用,表达自己当然更没用。
无一例外得到的都是更变本加厉的指责。
他们家没人会听他说什么,从来都没有。
于是许柠柚干脆不再说了。
他只想要减少彼此之间的交流。
越少越好。
见他打了招呼,他妈脸色总算稍微好看了两分,可依然端着语气道:“洗了手换上衣服到练舞室来。”
许柠柚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他往洗手间走,过路时他爸拍了拍他肩膀,压低声音说:“我给你留了鸡汤,只要你把舞跳好,过了你妈和你姥姥那关就能喝。”
他姥爷也说:“我又给你写了幅鼓励的毛笔字,等你跳完舞出来我就拿给你看。”
许柠柚敷衍“嗯”了两声。
他以前明明就说过他不喜欢喝鸡汤,喜欢吃鸡肉但不喜欢鸡汤,也说过他没有什么文字方面的天赋,看不懂他姥爷的狂草。
但是没用,他们不听。
他们固执而又一厢情愿给着想给他的东西,从不在意他想不想要,反过头来还要给他加上限定条件。
许柠柚不知道正常家庭的长辈是什么样的,但他很清楚,总不至于家家都是这个样。
可想这个毫无意义,许柠柚洗了手,顺便又用冷水冲了冲脸,把没用的念头都甩掉,才拉开门出了洗手间,转而到卧室里换上练舞服,就进了他们家特意给他改造出的练舞室——
他妈和他姥姥已经在里面等了。
他姥姥年轻时曾是芭蕾舞团的首席,他妈妈原本自然也该走上同样的路,可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实现,就转而将自己没实现的梦想压在了他身上。
“开学快一个月了,”他姥姥开门见山问,“你明年要参赛的两个曲目练习进度到哪里了?”
许柠柚照实说了,果然他妈和他姥姥听后就皱起了眉头:“怎么这么慢?”
许柠柚只字未提这一周因为迎新晚会表演排练略微耽误了进度,只是言简意赅说:“假期会补回来的。”
他妈和他姥姥这才没有再多说什么,终于松口道:“热身十分钟之后先来跳一遍。”
许柠柚点了下头,开始把杆做热身。
十分钟的闹钟准时响起,他连接好蓝牙音响,背景音乐响起,许柠柚也随之开始了准备动作。
……
“眼神不好看,重来。”
“手指角度不够标准,重来。”
“胯绷住了!重来。”
“转快了四分之一拍,重来。”
“……,重来。”
“重来。”
“重来。”
练舞室里先后回荡着两道女声不知多少遍的“重来”,才终于有了一句——
“过了,休息十分钟换另外一首曲目。”
许柠柚也终于缓缓吐出口气,抽了张纸巾擦掉额头上汗珠。
十分钟后,他准时开始跳另一首曲目。
而这一轮也和刚刚没什么不同,依然是经历了很多遍“重来”,才换得一句“好了,今晚先到这里。”
丢出这句,他妈和他姥姥就一前一后出了练舞室。
许柠柚继续做拉伸动作放松肌肉。
并在心里第无数遍问自己——
我以后一定要走这条路吗?
不过他这么想倒并不是因为觉得练舞辛苦亦或要求苛刻,只是他从三岁就开始学芭蕾舞,却从没有人问过他“想不想”而已。
所以许柠柚现在,自己想问一问自己。
可这个问题浮现在脑海里的一瞬,许柠柚眸底就升腾起了些许茫然——
他不知道。
练舞好像已经成为了他从小到大的一部分日常,许柠柚实在不知道如果不跳舞,自己还要做什么,还想做什么。
可很显然,这个问题也不是短时间内能想清楚的,因此许柠柚也没有太过为难自己,他做完了所有拉伸,走出练舞室关上门的瞬间,就把所有和练舞有关的问题,都暂时一起关在了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