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啊!
主仆顺着石子路,回屋子里。
丹卿想着心事,一时无言。
这些天,丹卿在知秋院闭门不出,但楚翘的耳朵长在外面。
府里府外发生的大事,他俱了如指掌。
比如曲夫人和楚之平被赶到乡下庄子去了。
比如楚铮把这件事儿捅到皇帝面前,刑部尚书王柏再不能护犊子,把幼子足足打了三十五大板,还捆着血淋淋的王佑楠到楚府,负荆请罪。不过楚铮那日并未让丹卿出面,只推脱在调养身子。
对王佑楠二人的惩罚,说轻不轻,说重不算特别重。
主要还是他俩没真动杀机,他们本意是吓唬吓唬楚之钦。怎知王佑楠那经常脱靶的破箭术,关键时刻竟疯的如此厉害,居然直朝楚之钦面门射去。
当时那情势,把两人也吓得差点尿裤子。
回房时,午膳已摆上桌。
丹卿暂且撇去惆怅,等酣畅淋漓用完美食,丹卿捧着撑得圆圆的肚子,拾起刚放下的惆怅,愁得直叹气。
楚翘被接连叹气声荼毒得不得安宁,他捧着盘冰果子,试探地问:“少爷,你是在想二皇子的事吗?”
丹卿没吭声,心里辩驳,不,他在想三皇子的事。
楚翘自以为猜中少男心事,轻快道:“最近老爷盯得紧,我都没敢跟少爷你说。现在外面都在盛赞二皇子行侠仗义的事呐!”
丹卿无甚兴趣地抬了抬眼皮。
楚翘备受鼓舞,把百姓对段璧的吹捧全部复述一遍。
“少爷,其实二皇子对你还是很好的,听说你被诓骗,当即去了碧云间。而且这件惊马蹄下救人的英雄事迹,便是在碧云间附近发生的。听说当时可凶险了,马蹄距离男童仅余……”
丹卿听得心不在焉。
待楚翘住嘴,丹卿问:“你知道三皇子平日素来喜欢什么吗?”
楚翘吃着冰山楂,想也没想地回:“二皇子涉猎很广的,少爷你一向很喜欢二皇子的书画,二皇子也对花草有些兴趣,还有……”
“我说的是三皇子段冽,肃王。”
啪!楚翘端着的冰盘掉了,顷刻摔得粉碎。
红艳艳的山楂滚得到处都是,幸亏丹卿闪躲及时,其中一颗冰果才没掉进他衣襟里。
丹卿这厢淡然自如,那厢楚翘整个都傻掉了。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眸,如鹌鹑般瑟瑟发抖。
三、三皇子?那个黑面阎王吗?他、他喜欢什么?
呜,那只能是杀人吧……
第10章
丹卿哭笑不得。
三皇子段冽的威力,果真是他小觑了。
单单提及,居然就把楚翘吓成这样!
丹卿好笑道:“碧云间那日,你不知是肃王救了我?”
“他才不会救您呢!”楚翘撇撇嘴,翻了个不屑白眼,“全京城谁不知三皇子嗜杀成性!他不砍人脑袋就算了,怎么可能救人?碧云间竹林里,他是为捉细作,才阴差阳错救了少爷。若没那细作,他……”
说着,楚翘嘴角泛起冷笑。
他脸蛋生得圆润亲和,此时作出这幅表情,略显违和。
丹卿正要说话。
楚翘莫名打了个寒噤,他缩着脖颈,快步走到窗边,惊恐警戒地往四处逡巡。
足足望了两遍,这才拍着胸口回到丹卿身旁。
丹卿莫名其妙。
楚翘用手挡住嘴,凑到丹卿耳旁,压低嗓音道:“少爷你不知道,阎王那只鹰,邪气得很,能听懂人话哩!这肃王怕人说他坏话,时常把鹰派出去,让它替他监督窃听。”
丹卿:……
“你方才说了他那么多坏话,赶明儿,段冽是不是就得来杀你啦?”
楚翘轻哼,一脸自得道:“我就是个小童,他肯定得紧着朝廷官员监督啊,哪儿轮得到我?再说了,我刚刚仔细察看了,四处都没看到鹰,就看见枝上停着几只麻雀呐!”
丹卿扶额。
真真是无言以对了。
看着满脸嘚瑟的楚翘,丹卿有意逗弄道:“你都说那鹰邪门了,如果它统一了禽鸟界怎么办?窗外那些麻雀,指不定就是它麾下的鸟兵鸟将。”
楚翘瞠目结舌,似是觉得丹卿言之有理。顿时心生绝望,面色煞白。
丹卿又好气又好笑:“逗你玩儿呢!”
楚翘却没缓和多少,他脸上依旧没有血色,双眸直愣愣的,口吻很是悲戚:“少爷,呜。我把这些年的月例都、都藏在床底下鞋子里,就靛青色那双。呜呜,少爷,我若有个好歹,你、你帮我把它交给我娘好不好?呜呜呜!”
丹卿:……
多大点儿事,怎么就开始掉眼泪豆子了?
丹卿后悔不跌。
拉着眼圈红红的楚翘坐下,丹卿好一阵宽慰,才把人安抚好。
经过这事儿,丹卿算是明白。
在民众口中,段冽已经彻底被妖魔化。
旁的且不说,就单单把鹰派出去监督的这种传闻,也委实过于荒谬了些。
晚上,厨房炖了猪蹄参汤,丹卿品着甚好。
他心念微动,当即借花献佛,端了一大盅给楚铮送去。
书房里,楚铮正在誊写着什么书卷。
瞥见“楚之钦”进来,他动都没动,只从眼缝里漏出点儿余光,知子莫若父般道:“怎么,憋坏了,想出门了?”
丹卿讪讪,他别扭地唤了声“爹”,然后把汤放到桌上,斟酌语句道:“爹,我想亲自去趟肃王王府,向三皇子道声谢,毕竟他对我有一箭之恩。”
丹卿不提此事倒好,既然提及……
楚铮当即把毛笔搁下,他绷着张臭脸,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样子。
丹卿暗道不好:“莫非您也认为,三皇子救我实属巧合?”
楚铮阴恻恻冷笑:“呵,你老子倒不想这么觉得啊!”
丹卿眉梢微扬,听出楚铮还有后话。
楚铮忽然笑了。
他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起身,很有闲情雅致地走到窗前,对月微笑道:“前几天,我备着厚礼,亲自前往肃王府邸,准备拜谢三殿下对你的一箭之恩。结果你猜怎么着?”
对上楚铮含笑的眼神,丹卿后退两步,差点绊到凳子。
此时此刻,楚铮表情可太恐怖了。
冷白月光照在他“如沐春风”的脸上,像是蓄势舞爪的恶魔。
丹卿不想听了。
摆明着不是什么好场面。
正要开溜,楚铮状似风平浪静的话,已在丹卿耳畔响起。
“我被赶出来了,连着备的礼。”
“高高在上的三皇子,可是面儿都没露呢!”
“他就派了个趾高气昂的刁奴,站在门口,扯着尖锐嗓子冲我喊,我们殿下说了,无功不受禄,某些人也该掂量掂量身份,少自作多情!殿下还说,咱们王府门槛,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低了?怎么阿猫阿狗都能踏进来了?还不快快给叉出去!然后把地给仔细擦擦!最少不低于两遍!”
楚铮笑容依旧,只是嘴角的弧度,怎么看怎么瘆人。
后面情形,楚铮没继续往下说,因为那多少有些伤他自尊,还有在孩子面前的威严。
当时王府门口,不止百姓围观,还有偶然路过的官员。
楚铮羞得脸红脖子粗,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至于后来如何被同僚调侃揶揄之类的,自是不必再多说。
简言之。
楚铮送上门被段冽狠狠羞辱了。
这要换个性子烈想不开的官员。
指不定晚上回来,就挂床单吊了脖子。
楚铮虽未抹脖子,心里头却窝了天般大的火。
丹卿不知该作何表情。
段冽此番操作,伤害性极高,侮辱性也极强。
摸了摸鼻尖,丹卿尴尬道:“三皇子他,他怎么这样啊?”
这般激怒楚铮,身为楚铮的儿子“楚之钦”,他接下来该怎么渡劫嘛!
丹卿眼前一黑,仿佛已然预见他不容乐观的未来。
“阿钦啊!”楚铮“温柔”地望着他,和颜悦色道,“秋天到了,气温该凉了,接下来一两月,你就乖乖待在知秋院,继续忙你的花花草草,哪儿都别去,好不好啊?”
“……”
丹卿好郁闷。
他刚准备拜别咸鱼的日子,结果现实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