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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见寒与秦正野跟着那天星宫弟子抵达殿中时,其余宗门的宗主长老,大多都已到齐了。
天星宫在殿中摆了个长桌,各宗主围坐在那长桌之旁,正在讨论这分外古怪的灵脉噬灵魔,可江见寒一迈步进来,殿中忽地便静了许多,仍在说话的几人也不由压低了声音,紧张回转目光,盯住了江见寒。
江见寒早已习惯众人的这等目光,他径直朝着王清秋走去,原只是为了站得离王清秋近一些,避开这乌泱泱一殿他只记得面孔早忘记了名字的人,可他一动,那些人的目光立即便跟着他一块移动,他走到王清秋身侧,王清秋边上那名其他宗门的宗主便自觉站起了身,沉默给江见寒让出了一个座位。
江见寒:“……”
江见寒抬起目光,仔细看了看在座众人。
大约是因为此事牵连深广,附近数个宗门都派了人来此,桌边坐满了各宗门的宗主,诸位长老便只能站在宗主们的身后。
此处之人,他叫得上名字的没有几个,可大多人的面孔他都极为熟悉,天星宫主身后还站着他前几日才结识的燕白山,看上去比他还惨一些,已吓得脸色惨白,若不是扶着面前的座椅,他大概已要开始簌簌发抖了。
那位宗主一看江见寒的冷淡目光,便讪讪起了身,可他一动,边上所有人便都得跟着他一道往边上挪动,江见寒皱着眉,不解朝他们看了一眼,众人的动作忽而便慌乱急促了起来,一位位白须白发仙风道骨的宗主手忙脚乱,接连匆匆朝边上挤去。
这本是个长桌,到最后,几乎所有人都动了起来,直挤到江见寒至今仍不知名的金宫主处,大约是他那辍满闪片的衣服实在太滑,他哔溜一下被挤了出去,手足无措站在外头,茫然盯着大家看。
至于燕白山,他师兄的座椅没了,他不好意思将手再扶在面前的椅子上,只能紧张缩回手去,摆出一副几乎已要昏过去般的模样。
众人重新落座,那位硬给江见寒让出一个位子的宗主冒着冷汗紧张招呼江见寒。
“江……江长老……”那位宗主哆哆嗦嗦说道,“坐……坐坐坐……”
江见寒:“……”
好怪,好糟糕。
江见寒冷着脸色,内心紧张。
他完全不会应对这种场面,和这么多人一块待在一间关着门窗的屋子里就已经让他很难受了,他浑身紧绷,不敢露出任何表情,也不愿同任何人对上目光,在这种时候,偏偏还发生了这种事。
——几乎令江见寒心中颤抖,令他比那些人还要惊慌的可怖之事。
江见寒缓缓抬起头,不知所措看向了最可能对此事有经验的王清秋。
王清秋似也因这突发的变故愣住了,他微微蹙眉,道:“诸位道友——”
天星宫主为了掩饰自己被挤出来的尴尬,只能匆忙笑道:“人既然都已到齐了,我们还是谈正事吧。”
江见寒:“……”
王清秋:“……”
天星宫主说完这话后,又不安看了江见寒一眼,道:“江……江长老,坐吧。”
江见寒:“……”
天星宫主:“……请坐?”
江见寒:“……”
天星宫主抹了抹额上的细汗,只觉得江见寒今日似乎格外不好伺候,他是真怕极了凌霄剑派的这位要命的阎王,八荒之中无人不是如此,江见寒看他一眼他便觉得腿软,可没有办法,在处理邪祟与魔物上,他们无人能比得过江见寒。
天星宫主只好摆出十二分的敬重,朝江见寒做了个恭请的手势,客客气气道:“江长老,您请上座!”
江见寒:“?”
不是,这些人今天都是怎么了啊?
他不想在此处待了,他能现在就离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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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星宫主金玄衍,觉得自己遇到了修仙千年人生之中最大的危机。
他本想简单讲一讲他们在天星宫下的发现,王清秋方才已先与他谈过,将这魔物吸取灵力一事告诉了他,他想将此事同大家说一说,可江见寒的目光一直停在他身上,几乎一动不动,偶尔他说到紧要之处时,江见寒竟然还要皱眉。
他本就对江见寒满是恐惧,江见寒一皱眉,他的心便要跟着颤一颤,吓得他不由支吾,可只要他支吾,江见寒的眉心便会拧得更紧,那模样看起来几乎像是八荒今日便要遭受灭顶之灾一般,令他经不住打颤。
这二者反复循环,以至于本只是几句话便能说清的事项,在金玄衍的痛苦之下,越拖越长,他的声音也不由越来越小,令人难以听清。
可这殿内几乎所有人,都明白金玄衍的痛苦。
王清秋轻轻叹气,移开了目光。
以往这种事他也遇到过几次,反正只要江见寒时在场便免不了要如此,也正因如此,以往他总是尽力避免让江见寒参与这种讨论,可这回天星宫特意请了江见寒帮忙,江见寒又对此事颇有些看法,江见寒必须来此处,他只能期待金玄衍早些克服困难,尽量将事情说得清楚一些。
金玄衍费尽全力,好容易才说清了各宗门来此相助调查之人究竟遇着了什么事。
“事……事情便是如此……”金玄衍小声含混说道,“想必诸位也知道,天天天星城下,本有一处天……天衍阵……巨……巨大得很……”
站在江见寒身后的秦正野忽而微微倾身,凑到江见寒耳边,低声道:“师尊,您别再看他了。”
江见寒:“?”
他不明白秦正野的意思,颇为困惑回眸看向秦正野,那目光不过稍稍偏移,金玄衍的语调忽地便清晰了起来,道:“这天衍阵本是上古仙人所立,阵法极大,阵中变化太多,天星宫钻研多年,却不过才浅观出了些许皮毛。”
江见寒一回眸,秦正野只是在同他笑,他正聚精会神听金玄衍讲述天星城地下灵脉的境况,此刻没有空闲分心去同秦正野胡闹,便微微蹙眉,轻轻与秦正野摇了摇头,收回了目光。
“天衍阵依托灵脉而成,阵法所需的灵气,均有灵脉输送,今日魔物现与天衍阵中,污浊灵脉,天衍阵也受其影响,已有些不受我宫中所控了。”金玄衍说道,“诸位若入地城,或许会受天衍阵影响,此事有些麻……麻烦……就……麻麻麻麻烦……”
江见寒不明白金玄衍为何说上几个字便要口吃,这般磨磨蹭蹭的话语,实在听得他有些难受,他正下意识要皱眉,秦正野却又在后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像是有什么事一定要在此刻同他说一般。
江见寒只能再度回首,无奈看向秦正野,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秦正野凑近江见寒耳边回答:“师尊,您就没发现,您一看金宫主,他便要开始口吃吗?”
江见寒:“……”
秦正野:“我想他是有些害怕您。”
江见寒:“……”
秦正野:“若要他快些将话说完,您还是不要再看着他了吧。”
江见寒:“……”
江见寒不太相信秦正野的话。
他知道八荒中是有不少人惧他,可天星宫主修为应当与他相近,都是已然悟道的修士,怎么可能会怕他到如此地步。
江见寒觉得秦正野在胡言乱语。
江见寒抬起目光,重新看向了天星宫主。
笑容满面的金玄衍,突然开始发抖。
金玄衍:“天……天衍阵并非……非非非是为了伤人而立……”
江见寒垂下目光。
金玄衍:“它本是为了演算天机而立,阵中又分为数十小阵,可推演过去未来。”
江见寒抬起目光。
金玄衍:“诸诸诸诸位若入阵中,中中中中了那阵法,或或或或会见过去所经之事,亦或见着未来无数机机机缘缘缘。”
江见寒:“……”
等等,这人是真怕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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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见寒的心情,略微有些复杂。
若金玄衍这般修为的人都在惧怕他,那这八荒之内,或许便没有几人不会惧他了。
江见寒将目光自殿中众人面上一一扫过,无论他看向何人,那人都会露出分外惊惧的目光,哪怕他根本什么也没有做,好像他只要在此处出现,便已快要将众人都吓死了。
江见寒心中清楚,他天生血脉如此,怨不得常人惧他厌他,他本不必在意此事,他以往也绝不会去在意此事。
可如今不知为何,他竟然会为此难过,这感觉……未免也太奇怪了一些。
殿中之人太多,江见寒只是皱眉,试图忽略此事,可他显然未曾想过,这些人惧他显然已到了有些离奇的程度,他皱皱眉而已,便已见得至少有两人惊慌咽下数口唾沫,像是见着了什么极为可怖的事情。
不过还好,至少凌霄剑派之人,并没有那么怕他。
既然江见寒不知自己究竟该往哪儿去看,他便干脆将目光落在离他最近的王清秋身上,盯紧了王清秋,以免再吓到了殿中的其他人。
原本还泰然自若的王清秋,忽而开始有些慌张。
比起殿中的其他人,王清秋其实并没有那么害怕江见寒。
他毕竟看着江见寒长大,师尊又多次与他说过江见寒如此的缘由,他知道江见寒不过是迟缓,并非他人所想的那般可怖,可就算如此,江见寒突然开始用力盯着他看,也总是会令他觉得慌张的。
王清秋不想引起他人注意,便尽量压了声音,低声道:“师弟,你怎么了?”
江见寒:“……”
王清秋惊惶不安:“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江见寒:“……”
不对,怎么连掌门师兄也要说这种话。
这么多人聚在此处,他也很紧张啊!
他早就不知究竟该往哪儿看了,若再不看点熟悉的东西,他是真受不了此处的气氛,可他若看着其他人,其他人便要觉得紧张,他什么地方都看不了,可也总不能在此处闭目养神,哪儿都不去看吧?
等等,江见寒忽而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是,此处几乎所有人都怕他,可有一人,是这八荒之中的不同。
秦正野。
天下所有人都可能惧他,唯独他这小弟子,是绝对与他人不同的。
他看不了其他人,他难道还不能回头去看他的小徒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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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殿内的人有些多,若江见寒直接回首,光明正大回过头去看秦正野,恐怕会引来不少不必要的关注。
江见寒虽不怎么在意此事,可在这么多人的地方待着,便已经令他很难受了,他不希望再有人关注他,他不曾直接回神,而是稍稍侧过些许目光,半支着脸侧,以此作为遮掩,看向了秦正野。
他近旁的人根本不敢看他,稍远一些的人只会觉得他大概是在思忖着什么,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的目光,其余人也不至于再因为他的视线而紧张。
至于秦正野,他几乎在江见寒看来的那一瞬便同江见寒对上了目光,江见寒面上并无多少表情,也未曾说明自己这注视的缘由,秦正野起初以为江见寒是有话要同他说,便微微弯腰倾身,贴近了江见寒身边。
可江见寒一言未发,只是沉默看着他,这幅古怪模样,若是换了这殿中的其他人,只怕已要开始为此惊慌了,可秦正野虽觉得有些奇怪,却已没有什么更多的反应了。
江见寒不说话,他也不曾去问,反正只要江见寒看他,他便干脆弯起眉眼冲着江见寒笑,那毫不避闪的直接目光,还有眸中跃动的笑意,都令江见寒不由发怔。
可这感觉……实在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