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路上经过超市,沈月卿问顾骄要不要去买点吃的。
虽然顾骄已经吃得肚子饱饱,但食物嘛,他永远也不嫌多,来都来了,当然要顺路买上满满一堆,这样窝在家里不想出门的时候才会有安全感。
沈月卿推着推车跟在顾骄身后,顾骄一头扎进零食堆里挑挑拣拣,这个要一对,那个要一双。给自己挑完还不忘犒劳金主,只是他挑来挑去也没找到任何沈月卿有可能会喜欢的东西。
他想了又想,记忆里沈月卿好像没有爱吃的食物,除了自己亲手做的奶油蛋糕。就连平时两人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也很少动筷子。
“唉……”
顾骄忍不住叹了口气,小声碎碎念,“怎么就不喜欢吃饭呢?这样对身体不好,营养会跟不上的,好好吃饭才能保持健康呀……”
沈月卿听在耳朵里,无奈又纵容地笑了笑,“骄骄说得对,我以后一定多吃饭。”
顾骄耳朵动了动,纳罕回头,“这你都能听见呀?”
沈月卿:“嗯,都能听见。”
顾骄笑眯眯地:“那我以后只能在心里悄悄说你坏话了。”
沈月卿饶有兴趣地问他:“你说我什么坏话呢?”
顾骄“啪”地将一包薯片按进推车,傲娇昂头转身,“现在还没想好,以后再议。”
由于顾骄的贪心,结账时柜台上的零食堆成了一座小山,几乎快要将顾骄淹没了。他愣愣地张了张嘴,没想到自己东一件西一件,最后竟然买了这么多东西,连忙跑到沈月卿跟前讨好卖乖。
“刚才都是开玩笑的,月卿对我最好啦,我正在心里悄悄说月卿的好话呢~”
沈月卿指指自己的耳朵,“好话就不用憋在心里了,往这儿说。”
顾骄正傻乐,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隔壁柜台边走过去一个人,熟悉的容貌让他浑身一个激灵,立刻转身去瞧,却被高高堆起的零食山遮挡了视线。
等他绕到视野开阔的地方,那人早就不见了,跑到外面四处都找不见他的踪影,顾骄全然没了刚才的愉悦心情,像丢了魂似的,失魂落魄地回来,嘴里不停喃喃:
“怎么会呢……”
沈月卿一早就注意到了他的异常,指尖碰了碰他的脸,触感冰凉,蹙眉问道:“骄骄,你在找谁?”
顾骄骤然回神,胡乱答道:“没、没有,我只是认错了人……”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还是忍不住回忆刚才惊鸿一瞥的那张脸。
他不会记错,那个人……那个人分明是费老师的助理郭凡,此时应该和费老师一起待在古武星才对,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心事重重地回到家,他一反常态,连零食也不关心了,闷头扎进房间,躺在床上思绪万千。
郭凡回到主星了,那费老师呢?他还在古武星吗?如果他也回来了,那为什么不联系自己?古武星现在怎么样了,费老师的治疗有没有成功,有没有人给自己带话……
他想说服自己是认错了人,可又怕因此错过了任何来自母星的消息,他被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反复拉扯,痛苦又纠结。
数不清的问题快要将顾骄淹没了,他感觉现在的自己就像一块飘在海上的浮木,一个浪头打过来让他晕头转向,举目四望全是连绵的海水,他的心脏随着波涛漂泊起伏,找不到归途。
这样茫然无措的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房间里没有开灯,光线一点点暗了下来,寂静如永夜,直到一声轻响打断了死寂。
是来自光脑的通讯请求,对面是一串陌生号码,顾骄像被拨动了某根神经,一股脑地从床上弹起来,双眼紧紧盯着那串数字,心里有种强烈的预感。
通话接通,那边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
“喂,是顾骄吗?我是郭凡。”
呼吸一窒,顾骄的心脏被狠狠揪紧了,他咽了口唾沫,用艰涩颤抖的嗓音回答:“是……是我。”
“呼,还好没找错人。”郭凡庆幸地说,“找到你的通讯号码可真不容易,还好我知道你在联邦学院……”
“总之先说正事吧。我前两天才从古武星回来,一方面是处理一些私事,另一方面……我有很重要的消息要带给你。”
顾骄沉默了一会儿,脑子里一片混乱,好像一瞬间闪过了许多念头,又好像全是空白,宛如一卷严重磨损的胶片,无论如何也无法拼凑出完整情节,全是闪回和卡顿。
他颤抖着吸了口气,听见自己的声音缓缓响起,仿佛传自天边:“什么消息?”
郭凡:“教授的治疗很成功,你的哥哥已经醒了,他希望能见你一面。”
顾骄连呼吸都静止了,像是生怕触破了一场美梦,他面色苍白地愣在原地,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像,过了很久很久才找回发声的本能,从胸腔里艰难挤出一句话。
“他、他还……说了什么?”
郭凡:“没有了。”
心脏沉沉地落了下去,顾骄说不出心里是何滋味,他只是忽然很怕,呼吸一声比一声沉重,最后怔怔地挤出一声谢谢。
郭凡犹豫地劝他:“回家看看吧,孤身离开这么久,你的家人都很想你。”
顾骄苦涩地低下头,嘴角的弧度说不出是嘲讽还是难过,闷闷地应了一声:“知道了,我会回去的。”
通话挂断,他发了一会儿呆,忽然觉得房间里很闷,闷得他快要喘不过气了。他打开所有的灯,拉开窗帘推开窗户,然后蹲在窗边,缓缓抱膝,冷风毫不留情地拍在脸上,背上,像是一位严厉的审讯官,正在狠力鞭打拷问他的内心。
哥哥醒了……哥哥醒了……
哥哥醒了,他本该感到高兴的,他也确实小心翼翼地高兴着,可高兴之余,他又难以抑制地产生出恐慌。
自己要回去吗?
他的脑海中浮现最后一次见哥哥时,对方无知无觉地躺在病床上,那张脸苍白脆弱,好像失去了全部的生机,好像被剥夺了所有的活力,像一具尸体那样躺在那里,仿佛再也无法睁开眼睛,再也无法伸手摸摸自己的头,笑着唤自己“骄骄”。
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啊……
他永远也忘不了爸爸震惊的神情,妈妈悲痛欲绝的目光,他是犯下大错的坏孩子,因为无法控制自己,导致原本幸福的家庭分崩离析,如果哥哥恨他,如果爸爸妈妈恨他,那都是应该的。
可是……
顾骄低垂着脑袋,晶莹的泪珠一颗一颗碎落在地。
……可是他真的没有勇气面对他们仇恨的目光,不敢听到从他们口中说出哪怕一个字的怨恨,光是在脑海里想想,他就难过得快要死掉了。
他的双臂颤抖着,紧紧抱住自己,全世界的重量仿佛都一瞬间压了下来,沉得他直不起腰,喘不过气,好像被人强行埋进了坟堆。
直到听见沈月卿在门外呼唤自己的名字,顾骄才恍然从难过的情绪中暂时脱身。
不……不能让月卿知道这件事!
慌乱地擦干净脸上的泪痕,他摇摇晃晃站起身,冲进浴室,直接将水流开到最大,来掩盖自己浓重的鼻音。
“干什么呀,我、我在洗澡!”
沈月卿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听出了什么,顾骄的心都提了起来,好在他最后只是问:“今天不用我陪着睡了么?”
顾骄松了口气,“不用了……我肚子好撑,想一个人睡。”
“好,牛奶放门口了,睡前记得喝,有事叫我。”
“知道了。”
脚步声缓缓远去,沈月卿离开了。
顾骄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整个人滑进浴缸,两人说话间浴缸里已经蓄了半池冷水,他全身都湿透了,牙齿冷得打颤,嘴唇冻得青白。
这样的状态似乎更能让头脑清醒,于是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浴缸里,任由冷水慢慢没过胸口,刺骨的寒意刀割一般直透骨髓,呼出的热气很快在水面上凝成水雾。
现在,除了父母和哥哥,沈月卿是他唯一的情感支柱,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对方。所以他不敢让他知道这件事,那会让自己在他心里原本完美无瑕的形象彻底崩塌,没有人会爱犯了错的顾骄,连他的父母都因此放弃了他,沈月卿也一定会因此讨厌他。
他必须回去,但不能让沈月卿知道,所以他得找一个像样的理由,既能独自离开主星,又能合理瞒过沈月卿不被他发现端倪。
顾骄从来没有这么冷静思考过,长时间溺在冷水里,他的脑神经一阵一阵地抽痛,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折磨让他倍感疲惫。
很久之后,他终于想出了办法,湿淋淋地从水里站起身,用浴巾把自己裹起来,爬到床上像个小兽一样蜷缩成一团,安静地闭上眼睛。
第二天天气不好,乌云黑沉沉地积压着,一直到中午都没有透漏阳光。
顾骄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中午吃饭的时候才慢吞吞出来,不停揉着眼睛。
沈月卿用指腹轻轻摩挲他的眼下,“怎么了,眼睛不舒服?”
“嗯。”
顾骄扬起头,慢慢睁开眼,眼睛上红通通的爬满了血丝,他低声说道:“好像进小虫子了,不舒服。”
沈月卿捧着他的脸检查了一会儿,没有发现异物,于是给他敷上药水,摸摸他的脑袋安慰,让他先吃饭。
一上午没吃东西,顾骄的肚子早就饿了,但是他没有胃口,勉强吃了几口菜,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里的饭,犹豫了很久,缓缓开口说道:“下个周……学院会组织研学旅行。去银环星。”
这是他想了一晚上的借口,从主星到银环星来回一趟所花费的时间与到古武星相似,说是研学旅行,他有了独自出行的理由,沈月卿也不用忧心他的安全。
“研学旅行……”
沈月卿盛了一热腾腾的莲藕汤放在顾骄手边,轻声问道:“骄骄想去么?”
“……嗯。”
顾骄低下头,在恋人面前撒谎的难堪让他忍不住耳朵发烫,整个人像是被架在火上烤,每一秒都是煎熬。
沈月卿仿佛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微微笑着说,“可以去,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顾骄茫然抬头。
沈月卿用指节蹭了蹭他病态晕红的脸颊,柔下声音说:“把这碗汤喝完,我就让你去。”
顾骄眨眨眼,感觉眼眶热热的,他生怕自己的眼泪会掉进碗里,连忙捧起碗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压下喉头的哽咽。
“慢点,小心烫。”
沈月卿注视着他喝完了汤,给他擦了擦嘴角的水渍,“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顾骄慢慢地摇头,“导师说……不需要家属陪同,我、我自己去就好了,老师和同学都在,很安全的,不用担心。”
“嗯。那骄骄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顾骄垂眸搅着手指,想了很久,“我……我会早点回来的。”
“好。”沈月卿的神情顿时淡了,盯着顾骄低垂着的脑袋,嗓音依旧柔和,听不出半点变化,“我相信骄骄。”
想出来的借口成功骗过了沈月卿,顾骄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躺在床上发了一个下午的呆,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还没买去古武星的飞船票。
他团起身子,像做贼一样缩进被子里,连头带身子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光脑微弱的光打在脸上,他抿唇打开了购票网站。
古武星大部分时间与世隔绝,很少有直达那里的飞船,从主星出发必须要经过两次转乘,非常麻烦。顾骄研究计算了好久,终于买完整段航程的船票,这过程不亚于做完一道复杂的数学题。
他怔怔看着电子凭证,一会儿想到不久后即将面对阔别一年的亲人,一会儿又想到自己欺骗了沈月卿,辜负了对方的信任,越想越难过,胸口堵得慌,刚翻了个身,就听见沈月卿在外面敲门。
“骄骄,我可以进来吗?”
顾骄一个激灵从床上翻起身,手忙脚乱关上光脑过去开门,整理好自己的表情,对着门口的沈月卿露出一个笑脸:“怎么了,月卿?”
沈月卿牵起他的手,两人走到床边坐下,他嘴角挂着笑,好像过来一趟只是为了闲聊。
“之前你说的研学旅行,准备得怎么样了,需要我帮忙买船票吗?”
一说到这个顾骄就心虚,眼神闪躲地说:“呃……没、不用。老师会帮我们买团体票的,我只要带行李过去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