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郁清许对动画片兴趣不大，路上和沈秘书商量好后就时不时翻出手机看两眼，而这会儿父子俩搂在一块，崽子稍微一瞟就能看到手机上的内容。

　　郁清许也是突然通过屏幕反光发现的——歪靠在他怀里面朝前方看电视的崽子，实际正斜眼猛盯他手机上的内容！

　　这孩子什么时候养成了斜眼偷看的毛病？

　　他之前完全没发现……虽然很担心孩子斜眼习惯了会斜视，但考虑到父子关系刚因着一场急症拉进不少，郁清许索性将手机一拉到底。

　　直接借此机会将于家两侄子此前的发言，和目前网络舆论都翻给郁棠看，同时表现出因愤怒胸口剧烈起伏。

　　“爸爸……”

　　郁棠刚开口，郁清许就像突然惊醒一样收起了手机，并作出来不及遮掩情绪的模样，有些慌乱地说道：“没事没事，爸爸只是在看你苏安叔叔发来的剧本……”

　　这则父子心知肚明的谎言没说完，郁棠就猝不及防看到爸爸眼泪滴落的画面，小手瞬间攥紧：“爸爸！”

第36章

　　以往郁清许演哭戏是要用些技巧的, 可现在只要想起被孩子这些年的遭遇，他的眼泪就会立即决堤。

　　尤其是当他发现面对他的黑脸，他的孩子会下意识恐惧, 看到他落泪他的孩子也会迅速染红眼圈，这一刻他是真的很想豁出性命去报复伤害郁棠的所有人。

　　可他很清楚, 当年郁棠就是被他亲手丢下的, 是他忘了他曾发誓要用生命守护的宝贝，而这背后的始作俑者则是他根本无能为力的剧情推动。

　　“爸爸真的没事，就是一想到我的宝贝明明遭遇了那么的苦难，于家人还要在网上……爸爸非常难过也非常无力……”郁清许勉强将设定好的台词说完，一把抱住已经泪眼汪汪的崽子。

　　父子俩都哭得非常安静, 即便泪如雨下也只有偶尔能听到一两声的抽噎, 郁清许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养成无声哭泣的习惯，也就因此更加心疼儿子也更加无法原谅自己。

　　“棠棠，我的宝贝……都是爸爸的错……都是爸爸的错！”

　　郁棠同样泪流满面, 听到爸爸痛苦嘶哑的自责，埋在郁清许怀中的小脑袋摇了摇，他已经相信爸爸不是故意丢下他的, 是爸爸出了意外失去了记忆。

　　十一年的时间, 他即便谨小慎微依旧活的十分艰难, 他不止一次想起他可能存在的亲生父母, 也不止一次恨过、埋怨过对方为什么要将他丢进这种泥潭, 让他时常感到生不如死，想要逃离却看不到任何希望。

　　大概是被这份恨意和“娘”留下的恐惧浸得太深，哪怕是被爸爸认回，郁棠也不敢轻易放松下来，他随时都做好了被再次抛弃的准备。

　　一开始郁棠甚至不愿意相信爸爸所说的失忆, 因为一旦信了就意味着一切始于阴差阳错，他这些年的恨就失去了正当的出口。

　　可实际上他又不舍得不信，因为拒绝相信就意味着他当年是被爸爸丢弃的孩子，比起释放淤积多年的恨和恐惧，他更渴望当一个被爱的孩子。

　　爸爸会给他买电话手表，爸爸会带他吃甜甜的蛋糕、香香的烤肉，他不会因挑食被打，也不会因耳聋被嫌弃嘲笑，爸爸还会让叔叔花很多钱替他治疗耳朵……

　　以及，他永远无法拒绝生病被爸爸紧抱在怀时，那份被爱包裹的梦幻美好。

　　所以郁棠选择相信爸爸，相信爸爸是因为意外失忆才弄丢了他，也相信爸爸不会像娘的亲人那般……这样他就可以安心被爸爸宠爱了。

　　“爸爸……不怪爸爸……那些人才是坏蛋呜啊呜呜呜！”郁棠紧紧搂住郁清许的脖子，伴随着他的否认，一声委屈至极的呜咽被陡然拔高。

　　郁清许意识到怀中的宝贝在对自己敞开心扉，他该把握机会问出孩子知道的真相，可听到孩子第一次如此嚎啕痛哭，他的身心全被撕心裂肺的痛楚占据，只能颤抖着收紧怀抱哽咽安抚，并跟着儿子一起放声痛哭。

　　父子俩似乎要将多年积攒的痛苦悲伤都一股脑发泄出来，他们哭命运的不公，哭剧情的残酷，哭这些年的阴差阳错，哭这一刻的苦尽甘来。

　　而另一边，霍明择顶着今日依旧格外红润饱满的唇，怀揣着晨起时分险些被绝育的恼怒，以及那份他始终不愿承认却让他煎熬一整日的焦虑烦闷，一回到云市就立即回家找郁清许算账。

　　得知父子俩在影音室看动画片，霍明择的怨气无端被拔高了一层。

　　男人大步流星闯入，推开大门未等他释放一二，就先被父子相拥痛哭的画面惊得定在原地。

　　霍明择脑中思绪电转，却还是想不通两人为什么会哭成这样？难道是看了什么催泪大片？

　　抱着这样的想法，霍明择用余光扫向远处的大屏幕。

　　屏幕和位置间的距离比他预想的还要远，他又不愿偏头，就只好将眼瞳斜到极致，然后就看到画面中一只粉不拉叽的小东西正阴阳怪气摊手。

　　他一只眼负责站岗盯父子，另一只眼则盯着屏幕上的淀粉肠看了一会儿，依旧没发现这动画片有任何值得两人落泪的地方。

　　霍明择：？

　　长得跟淀粉肠似的，到底哪里感人了？？？！

　　更令他不解的是，当他将视线重新聚焦回哭到不能自已的父子俩，看着一大一小极为相似的两张脸哭得如此痛彻心扉，一瞬间他拥有了从未有过的共情力，心脏不再只是焦躁闷涩，而是像是被人当沙袋暴击后又紧紧攥住。

　　霍明择因这份莫名的痛苦一把按住心口，不露痕迹地深吸气调整了片刻才继续抬步走近。

　　他听到郁棠哽咽着重复“不怪爸爸”、“他们才是坏蛋”，霍明择立即开口询问：“谁是坏蛋！？”

　　男人的声线本就低沉冷肃，这会儿带上七分怒意，以及三分压抑痛楚的嘶哑气音，落进郁棠耳中就如同惊雷，瞬间将崽子正努力酝酿的勇气吓没了。

　　他猛地缩进爸爸的怀里，试图将自己缩成一团。

　　郁清许立即柔声安抚：“别怕宝宝，霍叔叔是心疼你才会问的。”

　　话音未落，霍明择的心脏顿时更难受了，他似乎明白了自己心脏又痛又闷的原因——这是他第一次见郁清许在戏外痛哭，却不是为了他。

　　霍明择怨念陡生的同时又恨自己还如此在意，他像是踩了电门一般猛地炸起，下意识便厉声反驳：“我为什么要心疼你的儿子？！”

　　郁棠的小脸顿时更白了，哭得红肿的双眼和嘴唇都随之变浅，泪水像断掉的水龙头一样簌簌落下：“对不起棠棠错了！”

　　霍明择心尖一颤，下一瞬对上郁清许哀求着摇头，他胸口像是被捅了一刀。

　　转身离开时他依旧没觉得自己说错什么，他为什么要心疼郁清许的儿子？爱屋及乌是世上最恶毒的成语！

　　可当他回到书房时，口鼻上却多了一个比早上更为鲜明也更大一圈的巴掌印，然而神色上却丝毫看不出他已经懊悔到自扇嘴巴的程度。

　　吃药后霍明择冷静了许多，理智恢复他很快意识到应该是网上又出了什么问题。

　　沈秘书虽然会及时汇报，但因他今天一直忙于公务，并没有打开过。

　　实际上霍明择骗不了自己，即便不愿去想他也清楚自己抗拒的原因并非忙碌而是负气。

　　晨起痛软也只是一条有的放矢的靶子，真正的原因是他再一次“清醒”，陷入不甘中反反复复。

　　是以虽然是庸医乱开的药，并不值得他的信任，但他还是因为初次服用后的效果而再次服用。

　　这药不仅会让他镇静下来，也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冲突，不论怎样他都不该将火气撒在孩子身上。

　　尽管他最初只是想替父子解决那些让他们痛哭的坏蛋，但突然的失控让一切都变得糟糕至极。

　　果不其然，纷乱无常的思绪很快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镇压住，霍明择趁着困倦的副作用尚未到来，快速翻看起沈秘书针对父子的汇报内容。

　　刚看了个开头，霍明择就直接将电话打了过去：“他没用我给的卡？”

　　沈秘书听出电话另一端情绪不对，立马坐直身体：“是、是的。”

　　“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沈秘书虽然有所准备，但也没料到对方的怒气值会直接从0跳到999，甚至最后一个字直接喊破音了。

　　沈秘书很想说之前您也没说需要监督郁清许刷卡花钱啊！但他知道这只会让他头顶的雷变得更多更猛：“是……这是我的失职。”

　　承认这句话，就意味着他主动取消了即将到手的年终分红。

　　对此，霍明择勉强默许他自己领罚，挂断了电话。

　　等霍明择看完全部内容，再次拨通电话时，沈秘书的声音比之前沙哑许多。

　　霍明择并未在意，而是开门见山说道：“关于《游侠2》的分析做的很好，投资的事情由你全权负责，本该将功抵过，但清水村的事情处理太久了，懂？”

　　沈秘书太懂了，这就是拿他的年终奖当葫芦卜吊起来，让他提速拉磨，问题是他已经是最高档位全速前行了，清水村上下都长着同一张嘴，而郁棠养母死后就被立即火化了，他根本无从下手……

　　“……霍总，我尽力。”

　　“我不要你的尽力，我要两天之内出结果。”

　　沈秘书：“……”你要个绝世大狗屁！我日你祖宗十八代，听到了吗！？我日你一整个族谱的！！！

　　霍明择完全不顾心腹秘书的死活，继续说道：“做得到，年终翻倍，提前完成就继续翻番，但做不到的话……”

　　“好的霍总！！！一定做到！！！！”

　　沈秘书根本没让霍明择把做不到就让他滚蛋的话说出口，这种开口就是翻番撒币的绝世好老板，有点神经病也没关系，他这辈子绝对不离不弃！

　　之后，沈秘书又在老板的明示下，将这三项特大喜讯第一时间转告郁清许。

　　【为了避免误会，霍总希望您使用他的副卡，相应的《游侠2》的投资也会很快到位，请您做好拍摄准备，至于清水村的问题也请您放心，我们已经找到了全新的突破口，想必很快就会有好消息。】

　　郁清许看到这条消息时，已经是两小时后。

　　郁棠的确有点被霍明择吓到了，但郁清许仔细解释过是自己惹对方生气，才会导致他被迁怒，并且霍叔叔其实是很好的人，两人间的所有争执都源于自己，又带着郁棠回忆了一番霍明择从利斯顿救人，砸两亿研究经费，带郁棠吃麦当当等诸多优点后，郁棠才说自己其实没有很害怕。

　　这种程度的黑脸和大声在以往根本不算什么，只是他有了爸爸变娇气了才会一惊一乍，郁棠还试图反过来安慰爸爸。

　　不过郁棠时隔多年再一次放声痛哭，还哭了这么久，本来就没吃什么东西的郁棠很快就能量告罄。

　　虽然现在睡有点早了，但考虑到孩子胃肠恢复期间想吃吃不得，不如早点睡过去。

　　将郁棠哄睡后，郁清许留在儿童房里待了很久。

　　即便郁棠早已睡沉，根本不需要他的拍抚，郁清许的手也一直没停下，红肿的眼眸始终安静凝望怀中的孩子，心绪却始终起起伏伏。

　　他没资格指责霍明择对孩子的迁怒。

　　因为他很清楚如果霍明择知道棠棠是他们的孩子，哪怕是误伤都不会舍得波及到孩子。

　　相认后孩子每一次谨小慎微的试探他都看得出来，棠棠每天的变化也是肉眼可见的。

　　这还是只认回一半的双亲，郁清许不难猜测如果棠棠知道两个爸爸都在身边，一切只会更快恢复信任，也许几天前就主动告诉他们真相解决了于永顺，而不是今日这般被霍明择的怒火打断。

　　造成这样的局面，完全是因为他十三年前坚定地选择去父留子，并至今没有更改决定。

　　郁清许曾认定自己绝不后悔，言必行，行必果，他从不美化自己没有选择的道路，即便在卷入书中剧情意外失忆多年。

　　在他未觉醒意识前，书中剧情注定是他们父子命中的不可抗力，即便他选择和霍明择走在一起，结果未必不同。

　　棠棠即便短暂成为霍明择的孩子，也很可能会因为某些意外流落山村。

　　而他也许可以凭借孩子顺利进入霍家，但更大的概率是被消失，即便能够幸运地排除万难，在同性婚姻法通过后成为霍明择法律承认的爱人，但也难逃爱情消失后的凄惨收场。

　　再深刻的爱，也不过是多种激素作用下的复杂体验，激素的浓度高峰不可能永久持续，甚至比大部分人以为的更加短暂。

　　所以即便心痛，他也不曾后悔。

　　可在不久之前，亲眼目睹父子俩因他造成的多重误会而产生争执时，他突然有那么一丝后悔。

　　即便不相信爱情可以长久，但他也许不该剥夺父子相认的权利？霍明择对继子都能做到这种程度，可以想见父子相认后棠棠会多么幸福，他也不用担心两人会因误会产生伤害……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被他打断，有男主霍成麒的主角光环在，即便他提前十年提醒，霍明择也未必能够善终，郁清许不希望儿子卷入豪门斗争再一次深陷险境。

　　所以看到沈秘书转达的消息后，郁清许依旧选择将自己仔细清洗了一番。

　　*

　　霍明择正对着计算机屏幕闭眼深思，试图对抗幻觉，睁眼的瞬间书房的灯却突然灭了。